“蟬蟬竟會看賬?”
他身上的龍涎香一如他本人,帶著勢不可擋的攻擊力。
祝思嘉嗅到那熟悉的香時,發現故人竟主動前來。
晏修在太極宮沐浴更衣才進的長樂宮。
若說他將自己徹底洗了個乾淨,可臉頰一圈青色的胡茬卻忘了刮;若說他沒認真清洗,可他在熱水裡泡了半個時辰,又以香薰衣,恨不得將自己燻得滿身清香才肯外出。
“玄之!”祝思嘉放下手裡賬本,起身時差點絆到自己的寬大裙襬,“你回來啦!”
昨日,她還在為晏修等人牽腸掛肚,擔心他們若是被這場大雪困於秦嶺,那該如何是好?
看見晏修完好無損地站到她眼前時,祝思嘉熱淚盈眶,她墊腳,抬手撫上他消瘦的臉龐:“你受苦了。”
此情此景,她的一顰一笑和眼淚皆是發自真心,而非做戲。
晏修的臉雖還是那副高不可攀、只可遠觀的矜貴相貌,可摸上去的手感粗糙了許多,完全不復先前光滑。
而且,梔色燭火下,他下頜冒出的胡茬極其惹眼。
不給他主動開口的機會,祝思嘉拉著他的手就朝寢殿走:
“臣妾殿內有治療凍傷的藥,還有許多香膏、香露,臣妾都給您用上,不出三天,您的臉就會恢復如初。”
摸到他的手時,祝思嘉更是心漏了一拍。
她停下腳步,兩隻手才抓得到住他一隻,她看著晏修凍裂地宛如干涸河床的手,甚至能看到他滿手結下的細結時,瞬間泣不成聲:
“玄之……你、你的手。”
這點輕微疼痛,與晏修而言算不得什麼,他想如同以往一樣伸手給她拭淚,又怕自己的手太粗糙弄疼她,便嘴硬道:
“朕乃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傷,不值得你大驚小怪。”
祝思嘉哭得更厲害:“你的手這麼好看,我怎麼能忍心見你受苦?”
晏修心中五味雜陳,繼續嘴硬:“朕的手是要舞刀弄槍、快刀斬亂麻的,無需講究。”
祝思嘉丟下他的手,轉過身賭氣道:“陛下若不治,就別碰臣妾了。”
晏修:“……”
真是犟不過她。
晏修不情不願被她拉進寢殿。
祝思嘉讓他坐在床邊,自己則去妝匣中找來大大小小,總計五六個小罐,還吩咐長樂宮下人燒製熱水。
“這個藥是專治凍傷的,哪怕是凍瘡都能治好。”祝思嘉坐到他身旁,精力全都放到他身上,“不過塗上去會有一點發燙,繼而會疼,你忍著些。”
晏修最不怕疼。
畢竟美人在側,她低頭一心替他擦藥,他剛好能看見她下垂著長如翼的睫毛,秀氣的鼻樑比平日還要挺立。
翹唇微張,替他吹氣時,露出兩顆形似小兔的門牙。
竟讓他一時忘了,自己來長樂宮是要做什麼。
祝思嘉再三追問下,晏修詳細向她講述了此次剿匪的經歷。
任淮在攀爬岩石潛入寨時不慎傷到了左手掌,傷可見骨,血流不止,幸好得到了軍醫的及時診治,不日就能痊癒。
而祝元存生了滿手的凍瘡,槍都差點拿不住,好在有驚無險,沒被惡匪近身。
他們原本還能更早一些回來的,但晏修臨時起意,剿完匪順路去益州探望了杜老將軍,還懲治了劍門關那幾名與山匪相勾結的守將,這才晚了幾日。
大秦國富民安,尤其是以蜀地最為富庶,又沒遭逢亂世,本不該形成飛龍寨那樣的大型匪寨。
可以飛龍寨大當家為首的幾名惡徒,自小便是貪吃懶做、遊手好閒之輩,蜀地進京謀生的富商頗多,他們以往靠著攔路打劫富商謀財,小打小鬧過日子。
天高皇帝遠,被打劫的富商也因急於保命,當地官員亦不作為,所以不敢繼續追究責任。
漸漸的,他們膽子愈發大了起來,打跑了蜀道上別的流寇強盜,佔山為王,吸引了不少三教九流之輩加入飛龍寨。
寨子的規模一日比一日壯大,寨主甚至生了養私兵的心思,憑藉手上混江湖的手段,將一群流氓無賴硬是教成了紀律嚴明的民兵。
飛龍寨喪盡天良,不惜與官員富商相勾結,搶佔民女草芥人命不說,甚至專門接殺人的營生,專殺那些花重金委託他們的富商在商場上的對手。
他們寨劫下的金銀珠寶一日比一日多,貪慾也一日比一日大。
杜老將軍府邸雖在益州,可大多數時間都在戍邊,一邊要行戍邊之責,一邊又要想方設法剿匪,難免分/身乏術,這才三次攻打飛龍寨都無功而返。
直到飛龍寨劫了進京官兵,驚動晏修,迎來滅頂之災。
聽他說完這一路艱辛,祝思嘉從他進殿那一刻,一直哭到夜色深晦。
晏修故意拿臉去蹭她:“別哭,方才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親手給朕刮鬍子麼?若你哭得頭暈眼花給朕修須,傷到了朕的臉——”
祝思嘉乖乖聽話,收起眼淚,哽咽著:“我不哭了,我這就給你刮。”
熱水盆端上來,晏修坐在她的梳妝檯前,彆扭地不去看桌上方鏡:“此事不準向外洩露半個字。”
堂堂大秦天子,居然讓他的女人給他動手刮鬍子,這像什麼話?
祝思嘉腫著眼,拿起小刀笑眯眯時,更是彎成一彎新月:
“現在開始,陛下可不能再說一句話,萬一臣妾一不小心傷到了您,臣妾可賠不起。”
冰涼鋒利的小刀從他面頰上貼過,她力道不大,刮起來反而讓他異常舒服,至少比他自己動手強。
晏修一邊享受一邊問她:“方才你在看什麼賬本?”
祝思嘉邊刮邊答:“長樂宮這幾個月的賬本。”
晏修:“你何時學會的?”
祝思嘉:“臣妾何時說過臣妾不會?要知道,當年燕王將臣妾送去北地,可不僅僅是送去隨便養著那麼簡單。臣妾還得替燕王府打理莊子、定期清點賬目、經營莊子上的營生以供京城這邊開支。”
燕王府的大半營收皆是出自北地。
給晏修剃完須,他的臉肉眼可見乾淨了不少,祝思嘉又替他往臉上塗塗抹抹,恨不得將所有香膏都敷在他臉上才罷休。
二人熄燈入睡時,晏修拿臉貼著她,不用害怕再扎著她,他道:
“明日起,就由你替太后協理六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