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到底明裡暗裡吃過多少莫名其妙的醋啊?
祝思嘉哭笑不得:“玄之,你還吃過誰的醋,大可一一說出來,我好好同你解釋,何必自己氣自己?”
晏修挑眉:“當真?”
祝思嘉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當著。”
晏修:“碎玉,晏行,還有你那個青梅竹馬。”
世間男子千千萬,唯此二人最令他忌憚,韓沐雲倒是無關緊要,但他就是要痛痛快快說出來。
這回輪到祝思嘉沉默了,這幾個人裡,韓沐雲最好解釋,碎玉次之,好歹能以護衛之名說清楚。
可這晏行,如今已淪為庶人、廢人的晏行,她要怎麼醞釀?
見她不語,晏修果真有幾分火氣上湧,可實在捨不得兇她,只能長嘆短籲,苦悶不已。
她沉默了,她猶豫了,也就是說,這幾個人在她心中,和別的男子也不一樣,對麼?
祝思嘉的雙腿現在還不算靈活,她只能坐起身,想換地方,大多數時候都是在馬車裡如嬰兒蹣跚學步般半爬著挪動身子。
見晏修垮下臉,她緩緩爬到他跟前,姿勢看上去著實委屈和可憐,晏修心立刻軟下來,伸手把她抱起:
“蟬蟬,你何故這樣?”
他會心疼的。
祝思嘉先發制人地哭了起來:“陛下不信任我,我自然心急如焚。”
晏修替她擦淚:“我信你,你別哭,慢慢說。”
都怪他多嘴來這麼幾句,又把她惹哭了。
祝思嘉認真答他:“臣妾幼時剛到北地那年,險些沒了命。”
晏修不由驚恐:“這般嚴重?”
他的愛人,險些就夭折在遙遠的北方。
祝思嘉:“嗯,剛從西京過去,水土不服,北地乾燥苦寒,實在不適合養人。那時我年歲小,一連生了許多場病,大夫到莊子上看過一茬又一茬,也不知是得到何人指示,漸漸地便不去了,留我在莊子裡等死。”
“莊子裡的老管家心急如焚,恰好韓沐雲的父親與他是摯友,只不過韓伯伯並非正經醫生,拿得出手的無一例外都是些偏方,都是為醫者所恥笑的。”
“可我就是靠韓伯伯的這些偏方,才僥倖撿回一條性命。他到莊子上給我治病時,偶爾也會帶韓二哥過去,一來二去,我就和他玩到一塊了。玄之,韓家對我有再造之恩,我如今到了這個位置,又怎麼能對他們不管不顧?”
是啊,可就是這樣的韓家,她幼時當作家人的韓家,前世時,一家三口人都因貧困交加,死在了那場暴風雪裡。
晏修心疼地抱緊她:“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莫說是你,朕若遇到韓家,定會賞高官厚祿,奉座上賓。”
祝思嘉又接著道:“至於碎玉,碎玉可是當初你自己要賜給我做侍衛的,怎麼如今卻反過來吃他的醋了?”
晏修難掩尷尬:“朕在那之前,就已經看他不順眼了,是道之執意要向朕舉薦他。不過朕也清楚他的實力,便未反對。”
祝思嘉:“可他確實做得很好,不是嗎?他盡到了身為侍衛應有的職責,從未逾矩,也從未抗命,更未生出任何不該有的心思。一線天那回,若非他死戰到底攔住追兵,否則我若落到追兵手上,定會當場尋死。”
百姓尚且會因為她的身份而不敢對她動手動腳,可那群追兵,早就視死如歸,更視秦人為仇人,她落在他們手中,會面臨無法想象的危險。
晏修打住她的話:“好,不說這些,我知道是我誤會了。”
祝思嘉邊哭邊笑:“那陛下可還想聽下一個人的?”
晏修被她這副模樣刺痛,怎麼忍心逼迫她繼續解釋?
她的每一次解釋,都是在往她身上插刀子,那刀子的最終話緣由其實是因為他的不信任。
多疑,真是普天之下最傷人的脾性。
晏修伸出食指,按在她嫣紅的雙唇上:“不必了,是我的錯。”
“我承認我從前愛胡思亂想,愛草木皆兵。其實我心裡也明白,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蟬蟬身為大秦最鼎盛時期最耀眼的美玉,就算你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也能引來世人的側目。”
“譬如——你我之初見,朕從前實在不喜女子。”晏修頓了頓,指天發誓道,“當然也絕不可能喜歡男子,朕沒有一丁半點龍陽之好的。”
祝思嘉被他逗笑,捏著他的臉:“臣妾知道。”
這還是他頭一回坦蕩地將心事說出,只是,他們二人之間,大多時候都是同眠於床榻上時,他靜靜地聆聽祝思嘉訴說她在北地的同年趣事、北地的風物風情。
卻鮮少聽他提及起自己在秦宮的童年。
晏修的童年,是否也是個活潑愛笑的小男孩呢?
祝思嘉忽然心生好奇,只聽晏修繼續道:“直到你的出現,才讓我明白前面那二十二年的堅持連同一切原則,徹底一去不復返。我見過無數美人,卻從未見過如你一般的,一眼就吸引我。”
“見色起意固然丟人,但同樣,我無可救藥地在短短几個月內,就徹底淪陷於你,至死方休。甚至常想,你就算沒這般漂亮,我也會只愛你一人。”
祝思嘉沒想到,他居然坦蕩地承認自己是見色起意。
天底下見色起意的男子數不勝數,可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會被世人嗤笑定力不夠、心智不堅,他倒好,從善如流,甚至理直氣壯。
他這般的膽真心和坦誠……
祝思嘉閉上眼,儘量讓自己忘卻那件難過的事,腦袋貼在他胸膛前:“玄之,你坦然如此,倒叫我心生愧疚了。”
晏修得意一笑:“大丈夫理當坦蕩無拘,否認自己的私慾、否認自己不夠光明磊落的心思,實乃小人所為,我恥笑之。”
他何時隱藏過自己的欲/望?隱藏過自己的野心?為自己的行為找過任何藉口?
想到此,祝思嘉終於釋懷,趁他高興,她勾住他垂落的髮絲把玩,欲要知根知底:
“那你呢?你幼時又過著何種生活?當太子的時候,可有度過無憂無慮的童年?晏玄之,有關你的一切,我都很想了解。”
她沒有抬頭去看他,自然沒有發現他驟然僵硬的臉,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笑意。
沉默了許久,直到車窗外傳來士兵的聲音:“啟稟陛下、娘娘,營帳搭建好了,可下馬休息。”
祝思嘉抬頭看他,他眸中已溢位無限涼薄。
他收回目光,衝她淡淡笑了笑:“大秦天子,沒有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