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思嘉揪著虞氏的衣領哭,再好看的一張臉,眼淚鼻涕一塊蹭到虞氏身上,也不怎麼好看了。
她要盡情將兩世的所有心結哭在母親的懷抱裡,或許每個母親身上都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幽香,祝思嘉哭累了,聞著幽香也不肯撒手。
虞氏根本不嫌棄她,祝思嘉心裡痛三分,到她心裡只會痛十分。
“現在的日子再苦,能有從前在燕王府裡活著苦嗎?”虞氏替她擦淚,“多少婦人三十歲了還能生育子嗣的呢,成婚好幾年才有子嗣的也不少,不必糾結。”
“我看你整日這般思慮過重,未免會鬱結於心,影響子嗣。小孩子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之前,誰願意挑個愛哭哭啼啼、悽悽苦苦的當阿孃?肯定都是去挑那些眉開眼笑的,所以蟬蟬要記住,每日多笑,要發自內心地笑,明白嗎?”
祝思嘉啜泣道:“那、那您當年懷我和弟弟妹妹之前,未必見得您生性愛笑啊?”
虞氏戳了戳她的腦袋:“你這孩子!好賴話都說不通,我那時開心啊,怎麼不開心?能逃離教坊司這種魔窟已是人生之大幸,就算是在西京街頭討飯我都開心。一個燕王而已,噁心了我我就要去死不成?”
祝思嘉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噁心了我,我就要去死不成?”
對啊,她被晏行那個瘋子嚇了一跳罷了,何必覺得前路都蒙上了灰燼?
未來的路還很長,晏行能臥薪嚐膽,她又為何不能?
她不信她不能改變晏修甚至整個大秦的命數。
對晏修的愛,對晏行的恨,都能驅使她向死而生。
虞氏發問:“誰噁心到你了?”
多日以來困擾她的愁雲被虞氏輕而易舉撥開,祝思嘉迅速振作,忽然又笑道:
“母親,我悟了。”
虞氏卻慌了:“可是燕王府那位主母,又找你麻煩了?”
普天之下能噁心到祝思嘉的人,除卻燕王府裡的,虞氏還真想不出幾個。眼下燕王在北地抗擊北涼人,祝思儀在純陽觀清修,虞氏只能聯想到張芙身上。
祝思嘉:“母親別多心,我一直記得您與我說過的話,立下過誓言,此生絕不會動她一根毫毛。”
虞氏:“這就好,我的女兒千萬不能行恩將仇報之舉。”
祝思嘉又和虞氏聊及東巡之事,反覆叮囑她許多,還留在侯府和虞氏祝思盈用了晚飯。
天色徹黑時,動身回宮。
祝思盈一路送她出府,到府門,祝思嘉拉著她的手問她:
“今年你生辰一到,就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母親現在又開始擔憂你的婚事,託我替你物色京中合適人選,不一定要家世顯赫,但一定能對你忠心不渝。待東巡歸京,你就要出門與公子們相看了,可願意?”
隨著年歲見長,祝思盈長開不少,從前是個小美人,如今在西京也是一騎絕塵的拔尖兒美人。
加之親姐兄長顯赫,想求娶之人,快要踏破太極宮的門檻了。
不過那些公子哥都被她和晏修一一回絕。
祝思盈:“不願意!”
祝思嘉皺眉:“為何?你難道想效仿你朱雅姐姐?”
祝思盈被對門僕從的說笑聲吸引,低下頭,絞著手帕:
“效仿她也不是不成,反正你和哥哥養得起我。只是拜託姐姐,莫要讓我與別的男子相看。”
祝思嘉:“怎麼?相看左右不過是喝盞茶,又不會少你一塊肉。”
祝思盈這下急了,坦誠道:“實話和你說吧,我要是和別的高門子弟相親,嘉義侯會生氣的!”
二人身後的碎玉瞪大了眼。
祝思嘉才反應過來:“你、你和他?”
任淮,確實是個上佳的人選,甚至是祝思嘉心中最優的人選。
祝思盈:“就是你想的那樣。”
祝思嘉假意生氣,擼起袖子道:“好啊,我倒要去他家門口問個清楚,他究竟是何時騙走了我妹妹的。”
祝思盈攔著她:“姐姐——”
祝思嘉:“老實交代,你們相好多久了?結識多久了?難道是我讓你給他遞桃花酥那次。”
祝思盈:“比那還要久,久到你無法想象。”
說罷,她抱住祝思嘉,輕聲與她耳語:“早在秋獵上,您託他放火那夜,我就偶然撞見了他。姐姐,我不蠢笨,我知道你帶著無數的秘密負重前行,替我們一家都謀劃好了未來的路。”
“很多事你不說,我和母親都想得明白,興許只有哥哥那個蠢貨才看不出端倪,你一定受過天大的委屈、吃過數不清的苦吧?今日見你精神不佳,悶悶不樂,我卻束手無策,我實在覺得虧欠。”
祝思嘉訝然,還沒醞釀出安慰的話,祝思盈淚眼汪汪地推開她:
“時候不早了,娘娘您呀就先回宮吧,省得陛下又吃我的味。我們這輩子,還有許多時間、許多話能說,不是麼?”
祝思嘉欣慰點頭:“好,東巡路上我們慢慢說。”
……
西京一處毫不起眼的平民住所,正是晏行先前購置的別院。
上次來客,還是他請祝思儀進屋冰釋前嫌。
和他一起走秘道出王府的十一,近日都不得不喬裝成一蓄長鬚的老者,和晏行一起住在這個小院裡。
小院雖雅,但院內冷清,十一不敢隨意出門,因此柴火總是不夠用的。
晏行做了無數他不理解的事,起先他還會問,現在徹底不問了。
當晏行領了兩個和他們主僕二人形貌相似的人進王府後,十一明白,他們這是要出逃了,這兩個人不過是騙過天子的假貨。
可逃也不是這個逃法啊,兜兜轉轉,還是困在西京。
十一抱著一捆柴,躡手躡腳從門外走過,就怕打擾晏行的興致。
晏行正在提筆寫字。
沒了半隻眼睛,寫字也成了一樁難事。
雖說閉上眼睛他也能寫出一手好字,但眼下他還要適應一隻眼睛所看見的視野,白紙上的字就越看越不順眼。
晏行又揉亂一團紙,揉成紙團丟進炭盆裡。
十一看見桌上分毫未動的藥,催道:“主子,您該喝藥了,大夫說您的眼睛得喝上一個月的藥才行。”
祝昭儀下手太狠了,觸目驚心的傷,讓他不忍直視。反倒是那夜王爺歸府時,異常平靜。
晏行“嗯”了一聲,把藥一飲而盡,然後問道:“信和藥都送出去了?”
十一:“送出去了,姬將軍不日就能收到。”
祝昭儀狠,王爺就更狠,居然想用奇毒對付他,這兩個人他是真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