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從前並不與海相接壤,今初得海域,晏修便想舉行前所未有的一次海上盛會。
錯過這般盛會,說不遺憾是假的。
就算晏修親自參與,可留給她的,除卻海獵結束後獲勝者奪下彩頭的身影,再無其他。
祝思嘉暗暗怪起自己這具不爭氣的身體,不能目睹這次盛況,真是十分可惜。
不過嘛——
未必沒有機會。
莫說是海獵,此次隨行東巡的大部兵力及將領,連水戰都不怎麼擅長。
海獵那日假使遇到狂風,他們在海面上多少要吃些苦頭,上吐下瀉都是小事。
若不慎掉入水中,汪洋可不比小溪般溫和,將不擅水的人嚇破膽都有可能。
顧及此,晏修便下令,待大軍抵達萊州,先在海域附近安營紮寨一月,這一月留予他自己連同各路將領在海面上歷練,待到功成,再正式開始比拼。
約有五日程序便能抵達萊州,加上這一個月的空閒,祝思嘉這雙腿,或許還有能行走的機會。
她暗下決心,這段時日勤加練習,若真等到海獵那日,晏修見了她,應該會開心許多。
……
佇列抵達萊州時正過正午。
要在萊州海邊長住一月有餘,營寨扎得格外正式,甚至更甚秋獵那回的規模,走入帳中,富麗堂皇,處處華貴,與居於宮殿內無異。
海域附近的漁民,已被臨時遷入萊州城中暫住。
在東巡隊抵達前,遠遠兒的,有些膽子小的漁民,一見著陽光下那隻過分耀眼的青鳥圖案,就嚇得不顧家中財物四散奔逃。
直至秦人友地同他們招呼,一些低階士卒還分東西給他們吃;祝元存和任淮主動帶頭,命人騰出馬車,替漁民們裝載這段時日要用到的行李,他們這才漸漸放下心,歡天喜地拿著晏修的補償銀兩,跟著小隊秦兵進城了。
祝思嘉在馬車上,遠遠兒地瞧見這一切。
轉頭看,身邊的晏修不知是否因為暑氣,滿臉的無奈,卻無一絲煩躁,單手撐著頭倚在車窗上,抿緊薄唇。
看來他的風評和“名聲”,還是令遠在天涯海角的萊州人懼怕不已啊,想改變他們、乃至天下人之觀念,絕非一朝一夕能成。
他苦惱是正常的。
除卻等待時間的流逝,等待青史輪迴流轉,否則絕無捷可走,晏修的統治究竟是否殘暴無道,自會有無數今人口口相傳。
祝思嘉似笑非笑,拿了個提神香囊給他:
“陛下莫要擔心,臣妾相信,千百年後,你定會是位史書上無人可比的君主。”
晏修深深嗅了下香囊,精力是要充沛了些:
“不必等到千百年後,朕也一定無人可比。蟬蟬,有時朕在想,若朕能尋得長生不老藥,那大秦——”
大秦會不會也能千秋萬代?
長生。
他這般渴望長生,渴望成就千秋霸業的人,上輩子卻偏偏落得個英年早逝的結局。
大多說辭都說他過度勞累、費心費神所致,可他死後,政權旁落於他人之手,史書也可遍經篡改,有關他是幾千年來最暴戾帝王的言論,又層出不窮。
甚至大秦末年亂世時,還有人大膽到說他是因為造太多殺業,而被上天收走壽命,才令大秦盛極而衰。
史書上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他就此揹負上千年的罵名,甚至直到這個人間的盡頭。
想到這些,祝思嘉鼻腔發酸,她捂住晏修的嘴,擋下他剩下的話:“玄之,你才二十四歲,就想著去求長生不老了?”
晏修笑了笑,撥開她的手指:“更準確些,是朕想與你共長生。”
“聞言萊州海上千裡開外,有蓬萊仙山。仙山上有無數玉宇瓊樓,羽衣仙人,若能得仙人點化,贈予長生不老藥,自能不老不死不滅。”
祝思嘉靜靜看著他:“此番東巡,見過這浩瀚大海,心境定當更加豁達從容才是。長生不老是以後的事,當下,你想做的事只要日後能無悔便好,不要急於這一時。”
晏修點頭。
她雖不懂政事,卻總是很懂他的心。
他看她喝完桌上特調的酸梅湯,換了身更簡便的勁裝,離開營帳:
“外面日頭正毒辣,你先好生歇息,我先去巡視一番,順便再處理些要務。”
……
晏修離開後,除卻馨兒外,祝思嘉今日無人作陪,身邊空落落的。
珍珍和祝思盈忙著與別的貴女結伴去海灘上嬉戲,杜羨和朱雅被晏修叫去共同商議海獵事宜、改進賽法。
就連祝元存也因為報名了海獵,再不能整日無所事事推著她到處走動,剛安置好附近漁民,他連飯也未用,就和任淮等人馬不停蹄跑去大船上適應風浪。
祝思嘉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這種獨處環境。
這輩子她活得很好,身邊總是熱熱鬧鬧,有人相伴相陪的,親朋好友也好,愛人也罷,她太貪戀這種感覺了。
不像上輩子那樣,晏行若生起氣來,甚至一整個月一句話也不會和她說,還命令府中的下人也不要和她搭話。
倒是找她洩慾一事,他永遠都在樂此不疲,可即便是強拉著她侍寢的時候,晏行更會直接讓她背過身去,不願看見她這張臉。
她孤單到快要失常時,總會找到排憂解悶的法子,譬如今日和院子裡的小鳥兒說說話,明日對著花草石頭自言自語。
但一旦被晏行察覺她這些怪異行為,飛到她院中的鳥會被弩箭射殺,院子裡被她精心照料的花花草草,也被他命人盡數拔去。
身邊無人時,祝思嘉難免想起前世那段晦暗時光,便胸悶氣短,渾不自在。
她歪頭對馨兒道:“今日不如你推本宮去外面走走。”
馨兒:“娘娘,您就不擔心曬黑了?”
海域附近林木不比平地,祝思嘉怎麼忽地想出去了?
祝思嘉:“人總是要出去透透氣的,你快些推本宮出去,讓本宮聞聞海風是何種味道,見識見識大海究竟是何種模樣。”
馨兒:“奴婢遵命。”
等她推祝思嘉走出營帳時,營帳外,一身黑衣的碎玉早已恭候多時。
他手裡還拿著把長長的傘。
祝思嘉向來不喜興師動眾,若她當真想要散心,大可前呼後擁帶上一群人,邊走邊抬著遮陽的華蓋。
但這種天氣,宮人們都無精打采,她不忍為難。
碎玉似乎和她心有靈犀一般,居然拿著一把相對輕巧的傘出現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