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落,他才察覺氣氛詭異古怪,倏地噤聲,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皇上,夜幕中,皇上的臉色更深,半晌,沒聽到皇上開口,陳德海心頭驚駭狐疑,泠妃娘娘這是去了哪兒了,怎麼覺得皇上這臉色沉得嚇人。
他沒再提這茬,轉了話頭,“還有幾個時辰就到了早朝,皇上可要現在回宮?”
李玄胤神色寡淡地摩挲著拇指的白玉扳指,眼底黑沉沉一片,叫陳德海一陣心驚肉跳。
良久,他聽到皇上吩咐,“封鎖上京城,朕要明日見到泠妃。”
封鎖上京城?陳德海傻了眼,泠妃娘娘這難不成是……拋下皇上跑了?可圖什麼啊!泠妃娘娘如今要皇子有皇子,要地位有地位,前朝還有一個頗受皇上器重的舅舅,假以時日,足以與皇后娘娘抗衡。泠妃娘娘這是哪裡想不開,竟拋下小皇子跑了?
且不說皇上是是否震怒,泠妃娘娘若是被抓回來,傳到太后的耳朵裡,那還能有好下場?陳德海伺候皇上這麼多年,對皇上心裡有幾分了解,他還從未見過,皇上這般可怕的臉色。陳德海打了個哆嗦,哪敢耽擱,領了旨,正欲去辦,忽聽一道熟悉的女子聲,“皇上可真是小氣,嘴上說給臣妾選擇,結果現在又反悔了。”
“君無戲言,皇上如今說話,可還作數?”
滿天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到女子的珠翠鬢髮,粉黛朱唇,狐裘的白領裹著那人凍得發紅的臉蛋,美目流盼,笑靨盈盈,眉梢眼角掛上溫柔,宛如春水,讓人只願沉醉其間。
陳德海瞧見泠妃娘娘回來,心口如大石落地,總算沉了口氣。他真不知道,如果泠妃娘娘不是自己回來,而是被皇上抓回來的,那得有多麼可怕。
他偷偷覷向皇上,這冰天雪地裡,皇上雖未說話,但那臉色,可比方才好看多了。
陳德海抿嘴忍笑,悄悄退去了馬車後面。
婉芙見男人許久不說話,眼眸嗔過去,輕哼了聲,“看來皇上是不想讓臣妾回來,那臣妾走好了,料想十一王爺這時候還沒走,臣妾還能追的上。”
說罷,婉芙轉身竟真的要走。李玄胤臉色霎時難看,伸臂一把將人拉回來,手臂牢牢鉗制住她的腰身,不等婉芙回神,唇瓣一燙,男人的親吻,裹著漫天的霜雪重重落了下來。
面前是一道頎長的身影,玄色金線麒麟的外氅如遮籠罩,婉芙壓折了腰肢,她不斷顫著眼睫,呼吸奪去,臉頰愈發的嫣紅。
她軟軟地依偎到男人懷裡,臉蛋緋紅,如嬌如媚的吐出二字,“三爺……”
那聲“爺”帶著顫抖的尾音,刺激男人的神經。李玄胤眼底似聚沉雲,碾磨著女子的唇珠,親得重極。
久久的呼吸纏綿,那一頭陳德海根本沒眼去看,他默默地在手裡哈氣,愁眉苦臉地跺了跺腳,三山帽上落了一層雪,皇上再不下令回宮,他就要凍成雪人了。可皇上與泠妃娘娘此時正是情濃,他可沒那個膽子現在過去打擾。
良久,李玄胤呼吸沉沉地放開了婉芙,薄唇留戀地親了親她的眉尖兒,婉芙全身沒了力氣,只能靠著男人,才勉強穩住身子。她攥起繡拳,沒好氣地捶了把男人的胸膛,“三爺可真是好心機,引妾入戲,又故意試探,倘若妾跟著十一王爺走了,三爺該當如何?”
李玄胤聽著這女子一口一個三爺叫得順嘴,眼底浮出一抹笑意,直至最後一句話,他眼色淡下來,屈指勾起了婉芙的下頜,溫潤的白玉扳指很快在女子細白的面板上落下殷紅的痕跡。
“朕悔了,倘若你今夜不是自己回來,待朕抓到你,朕就打造一個金色的籠子,讓你日日只能見朕,只能對著朕哭,對著朕笑,只能給朕一人生育子嗣。”
李玄胤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貪戀女色的君王,江山為首,朝臣次之,他從未真正將後宮那些嬪妃放到心上。直到遇上這女子,喜因她,怒因她,她佔據了他太多的情緒、心思。事到如今,他早已不願放手。
男人沉沉的眼意味著這句話並非作假,婉芙眨了下眸子,她實在難以想象日日住在籠子的日子。
其實,李玄昭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確實有些心動,那是一條沒有後宮爾虞我詐的自由之路。然,她很快清醒,她想到了在朝為官的小舅舅,想到了牙牙學語的福兒。皇上真想讓她離開,不會不讓她見來福最後一面。皇上早已為她做下了決斷,她根本出不得這深宮。
婉芙踮起腳尖,在男人薄唇上落下輕輕一吻,眼眸澄澈,皚皚白雪中看不出任何虛情。
她彎起唇,媚眼含羞,丹唇逐笑,“臣妾不會走,臣妾捨不得福兒,也捨不得福兒的爹。”
……
窄巷幽深寂寂,李玄昭一動不動地立在風雪裡,望著遠處相擁的男女。寒風襲來,他驀地捂住胸口,乾咳一聲,喉中嘔出了一灘瘀血。
牽馬的小廝一驚,嚇得快哭出來,急急忙忙尋了條帕子,要去遞給王爺。
李玄昭擺手拒絕,眼神怔然地看著那女子的笑靨,嘴邊也浮出一絲笑意,“或許是我錯了,數年過去,哪還有那麼情誼。”
“皇兄那般男子,或許,她早已愛慕上了皇兄。”
“王爺……”小廝看著王爺失落痛苦,不知該說什麼,只勸道,“此事過去,想必皇上待泠妃娘娘會更好。”
李玄昭抿唇不語,指腹摩挲著腰間的荷包,彷彿回到當年,那個對他嬌氣蠻橫的女子。
他從未算計過皇兄,這是第一次。從那張字條,到今夜在城外接應的馬車,綢繆至此,卻抵不過,皇兄寵她這一年的情。
……
回了昭陽宮,今日的漏刻已經將近,婉芙身子乏累的厲害,沐浴過,滾到床榻裡就合了眼。迷迷糊糊中,寢衣的釦子斷開,她疲倦地睜開眼,適應過寢殿內掌著的燭火,與男人對視上。
男人黑眸中跳躍著燭光,眼神在她身上留戀,婉芙對這般神色熟悉不已,臉頰一紅,掖過衣襟就滾到了床榻裡側,嗔怒道:“皇上,臣妾白日已經服侍過您了!”
李玄胤輕咳一聲,卻沒罷休,手臂將人摟過來,薄唇親著那抹生了紅得耳珠,低低哄道:“白日是白日的,夜裡是夜裡的。”
“朕寵幸自己的嬪妃,還要挑時辰?”
婉芙羞惱得捂住耳朵,不想聽男人那些汙//言//穢//語,脫下龍袍,簡直與白日氣度威儀的帝王判若兩人。
在這事兒上,婉芙一向沒有反抗的機會。她淚珠子啪啪落到枕面上,又被抱起來,坐到男人懷裡,腰間起起落落,如在水中沉沉浮浮,她只能無力的攀附男人的肩膀。實在難受得狠了,啟開貝齒氣悶地咬住男人肩側,但她那點子力氣根本微不足道,只留下了幾道小巧的牙印,很是可笑。
翌日天明,婉芙真真是半點力氣沒有,被欺負一夜,她萬幸還能醒來喘口氣。
“千黛,我嗓子疼……”婉芙懶懶地躺在床榻裡,千黛掀開帷幔,瞧見裡面軟綿無力的娘娘,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昨兒個是她守夜,先是叫了兩回水,後來停了水,不見裡面歇下動靜,不知皇上把娘娘折騰了多久,她後面聽著,幹為娘娘著急。皇上白日才寵幸過娘娘,哪這般沒個節制,娘娘身子弱,可怎麼受的住。
千黛托起婉芙,在她唇邊餵了兩口水,婉芙這才稍有緩解,眼皮懨懨地耷拉著,沒半點精神。
“皇上已經為娘娘去坤寧宮告假,娘娘今日不必過去問安。”
婉芙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她這般模樣,也沒想過要託著疲憊的身子去坤寧宮。她如今與皇后已經撕了臉皮,那些面子上功夫做做就罷了。昭陽宮養著小皇子,不管怎樣,皇后都是看她不順眼,終有鬥得你死我活的一日。
她沒什麼心思,伏在千黛身上,合著眼,幾欲要再睡過去。
秋池掀起珠簾,驚喜道:“娘娘快些起來,乾坤宮過來聖旨了!”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泠妃江氏,敬慎居心,久侍宮闈,柔嘉維則,雍和純粹。著即冊封為貴妃,欽此!”
小太監傳完聖旨,賠笑道:“奴才恭喜貴妃娘娘,賀喜貴妃娘娘!”
聽此聖旨,昭陽宮的宮人皆是喜不自勝,他們中最初跟著娘娘,是從常在伺候到現在的貴妃,誰能想到,當初的主子有如此造化的一日!
皇上御極後,這宮裡頭的貴妃娘娘也就只有寧貴妃一個,而今娘娘竟然也是貴妃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娘受寵,他們這些奴才伺候在昭陽宮,本就與有榮焉,到了外面,說是昭陽宮的奴才,誰不高看一頭,如今娘娘升到貴妃位份,他們以後走出去,更有底氣了!
宮人們個個喜氣洋洋,跪下身齊聲恭賀,“奴才恭喜貴妃娘娘,賀喜貴妃娘娘!”
婉芙接了聖旨,一時恍然,生下福兒才短短几月,她竟成貴妃了。從常在到貴妃,還不過兩年,皇上這般大張旗鼓,也不怕惹人眼紅。
下召的聖旨很快傳遍了六宮,尚有不知情的人見婉芙的位子空出來,頗為嫉妒道:“泠妃娘娘今兒怎麼又沒來給娘娘問安?泠妃娘娘位居妃位,身為六宮表率,怎能這般做給下面的姐妹們看?可真是不懂規矩,娘娘也不該心軟,好歹罰一罰泠妃娘娘,要不然後宮人人效仿,那還得了?”
皇后抿了口茶水,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婉芙空著的位子,“是沈才人逾越了規矩,皇上方才下旨,冊封泠妃為貴妃,以後你們可要記得,別叫錯了人。傳話的公公也跟本宮說了皇上的意思,泠貴妃身子不適,這幾日皆為告假,不必來給本宮請安。”
沈才人聞言,面色僵了下,緊緊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她也算是宮中的老人了,可不比泠妃好命,宮女上位,在後宮一路順風順水,寧國公府倒了,她又不知從哪冒出一個重臣舅舅撐腰,如今到貴妃位份,位同副後,真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此時在座裡,臉色最難看的還要屬於安采女,她前不久剛把泠妃得罪了,今兒個就升到了貴妃位份,本來同住一宮,是巴結的好時候,誰叫她眼皮子淺,只顧養著嫡長子的皇后娘娘,這下泠貴妃得勢,又有小皇子,他日,真的是能與皇后娘娘抗衡了,希望泠貴妃莫要記仇,也叫自己日後能有好日子過。
皇后掃過一眾嬪妃各異的神態,輕斂起了眸。
……
升位的詔書下來,婉芙要去一趟御前謝恩。
到乾坤宮,皇上還沒下朝,守門的小太監一見是新升了位份的貴妃娘娘,點頭哈腰地跑過去,“奴才見過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小太監嘴甜,婉芙笑著讓千黛賞了幾個金豆子。貴妃娘娘向來闊氣,小太監笑得便愈發真心實意,“奴才謝貴妃娘娘賞!”
婉芙進了乾坤宮,不過一會兒,乳母抱著小來福進殿。小糰子數日不見,就好似長大了許多。他倒不怕生,樂呵呵地看著婉芙,要求抱。婉芙許久沒見到兒子,早就想得不行。
母子倆進到寢殿裡,小來福咿咿呀呀地玩著婉芙鬢間的步搖,婉芙親了口兒子的臉蛋,玩著玩著,倦意襲來,婉芙抱著來福睡了過去。
李玄胤下朝進殿,看到的就是這番情形。床榻裡,嬌嬌柔柔的女子懷中抱著個小娃娃,那雙相像的眉眼,讓人心神一動,不自覺退去了疲憊,從未有過的安穩。
殿內靜悄悄的,李玄胤坐到床榻邊,抬手拂過婉芙嘴角的碎髮,婉芙察覺到,也沒睜眼,握住男人的手掌,迷糊輕語,“皇上回來了。”
李玄胤眼底一片柔和,他俯身吻了吻女子的臉蛋,又在小糰子側臉親了一口,除衣躺到外面,手臂環住婉芙的腰身,低喃回應,“睡吧,朕回來了。”
第106章
壽康宮
太後倚靠著引枕,閉了閉眼,長長嘆息一聲,“皇帝過來了麼?”
伺候的柳嬤嬤為太后揉捏著雙腿,一時難言,“今兒泠貴妃升位,料想此時正在乾坤宮謝恩。”
“她便是謝恩,兩個時辰也夠久了!”太后驟然薄怒,捂住胸口,重重咳了兩聲。
“娘娘!”柳嬤嬤忙起身去撫太後脊背,安慰道,“娘娘莫多心了,皇上即便寵著泠貴妃,也不會不顧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哀家就是怕他不顧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啊!”太後拂開她,“原本以為,哀家的讓步,也會讓皇帝有所退讓,可他竟那般寵著那個女子。”
“娘娘……”柳嬤嬤還欲再勸,太後襬了擺手,“不必再說了。”
伺候的宮人從外面進來通稟,“太後孃娘,皇上過來了。”
……
“兒子給母后請安。”李玄胤斂衣請身,玄色的金線龍袍襯出帝王威儀,他掀了掀眼,“兒子聽說母后身子不適,可傳了太醫?”
太後合著眼,捻過手中的佛珠,“老毛病了,傳不傳太醫沒什麼要緊。”
當年她先喪長子,拼命生下小兒子,又造人暗算,落了病根,吃藥只是緩解病痛,這麼多年,她早就習慣了。
“你後宮的事,哀家沒心思去管,但對於泠貴妃,”太後頓了下,看向殿中久經多年的帝王,“皇帝,你可有失偏頗。”
李玄胤神色未變,自然地拿起案頭放著的經書,翻閱兩眼,抬起頭平靜回道:“兒子不明白,母后說的偏頗是何意。”
“泠貴妃生育皇子有功,這貴妃位子,她當得。”
太後捏捏額角,不贊同道:“泠貴妃確實生育皇子有功,可你在短短兩年之內,連連升她位份,不免惹人詬病。”
“哀家不想讓哀家的兒子,被人說成貪圖美色的昏君。”
李玄胤笑了,“兒子是否是昏君,天下眼皆在看著,兒子寵愛泠貴妃,從不曾荒廢朝政,昏庸何在?”
“泠貴妃生育皇子,其舅舅廣嶽一戰立下大功,兒子厚待,又有誰敢置喙?”
太後皺起眉,看向面前的皇帝,“哀家說了,哀家不想管你後宮的事,但皇帝,你可曾想過,你看重泠貴妃,看重泠貴妃的兒子,讓皇后如何?大皇子當如何?”
“你從奪嫡路上過來,當知道,手足相殘,最為冷酷無情。你喜愛小皇子,時日已久,靖兒豈會看不明白?兩個皇子都是你的兒子,哀家想,你也不願他們重蹈你的覆轍。”
李玄胤把玩著拇指的玉戒,淡淡道:“這些,兒子心裡自有定奪。”
太後不信這句敷衍了事的話,“哀家問你,你為何到現在也不給小皇子取名?”
李玄胤頓了下,“小皇子年歲小,兒子想等他大些。”
大些?二皇子下生沒多久,就賜了小字,自己的兒子,太後看得清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