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化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
寧國京都玉京城,晴。
水雲山。
陽光灑落在皚皚白雪之上,散發著刺眼的光芒。
站在水雲山山腰處的李辰安看著這山腰處被積雪掩蓋了的墳頭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些日子,他起早摸黑幾乎都呆在御書房。
他給溫煮雨等人答疑解惑,也親自著手起草了一份憲法的大綱——
那玩意厚厚的一本他當然沒可能背得下來,但核心的要義他還是記得的。
畢竟前世經商,最需要了解的就是法律。
他搭建了憲法的基本框架,這當然是簡易的,要完善它恐怕需要數代人的時間。
具體的內容就交給了溫煮雨,由他組織人手去儘快完善,而後再普及全國。
他也搭建了寧國朝廷新的組織結構,並在昨日的朝會上任命了第一批主要官員。
他起草了一份推行工商業的計劃書,交給了中書省中書令年承鳳!
溫煮雨要總領全域性,所以他任命了溫煮雨為內閣首輔。
三省最高官員皆入內閣,一應國家大事,皆由內閣討論透過之後執行。
這些日子他已不記得吃了幾條狗之精華,他只知道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最忙碌最充實,也最有成就感的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弄出來的這些東西,在未來會對寧國對這個世界產生多大的影響。
在他看來,他已經將一顆半文明的種子播種了下去,至於它最終會不會生根發芽開出一朵美麗的花來……他期望能夠開花,但若是夭折了,他也並不會心疼。
他終於忙完了這些事,於是決定啟程。
去蜀州!
今日他沒有再去宮裡。
他帶著蕭包子、小武、阿木和王正浩軒還有一群侍衛來到了水雲山的這處山腰,站在了那三處墳前。
中間的那座墳是孫鐵線的。
他本應該叫長孫鐵線,但李辰安沒有去更改碑上的名字。
因為長孫鐵線這個名字,在昭化三年盧戰驍滿門被滅的時候就不復存在。
天下只有一個極少人知道的孫鐵線。
那個駝背的喜歡飲酒卻不再飲酒的老人。
他的墳前放了一罈子畫屏春,還有一碟醬豬尾巴。
左邊的那座墳埋的是為皇城司奉獻了一生的那個孤寡老人,他叫苗秋分。
他曾經是上車候府的大管家,而後又是梅園的大管家。
然後是皇城司二處前大統領。
他深得長孫驚鴻敬重,長孫驚鴻說他曾經與爺爺的關係也極好,二人時常圍爐煮茶談詩論道。
他為了給上車候府報仇,潛伏在姬泰的身邊,為的是揭開奚帷的面紗。
然而他至死也不知道誰是奚帷。
皇城司查了那麼多年,也不知道奚帷是誰。
李辰安想起了商滌,想起了燕基道說起的商滌說的那句話:執大義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他看向了右邊的那座墳。
墳裡埋的是長孫驚鴻。
燕基道說皇城司的那棵樹,代表著寧國的正義之劍!
那麼長孫驚鴻就是盧皇后委以重任的執劍者。
他在皇城司二十年,他真的就帶著皇城司行著正義之事麼?
也許有。
也許沒有。
在李辰安的瞭解中,長孫驚鴻所行之事,多是為盧皇后復仇。
他和奚帷鬥了二十年。
而今看來是奚帷贏了。
他砍掉了盧皇后種下的那四顆樹!
甚至動搖了寧國之根基!
長孫驚鴻將皇城司交給了自己,奚帷卻將這寧國的江山交給了自己……
似乎自己成了他們二人共同的希望。
從這一點來看,他們誰也沒輸。
畢竟自己又拿起了那把正義之劍,畢竟自己又重新將那四棵樹給扶了起來。
盧皇后種樹的初衷未變,只是守護這四顆樹的人變了。
往後,一切都會改變。
皇城司不會再是百姓口中的閻王殿,它將在王正金鐘的帶領下行走於光明之中。
它不會再是一片漆黑,它會漸漸變得五彩繽紛起來。
李辰安取了香蠟,點燃,分別插在了三座墳前。
“就要走了。”
他又取了紙錢點上,一邊燒一邊又道:
“有些充忙。”
“來京都的日子算起來其實不長,僅僅就四五個月……但這不長的時間裡卻發生了許多事。”
他將一把燃著的紙錢放在了長孫驚鴻的墓前。
“有好事,也有壞事。”
“我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春天裡開滿了鮮花的皇城司,但我真的不喜歡那裡面的那種壓抑的氣氛,所以我將它改了,從骨子裡改了。”
“反正你死了也看不見,但我還年輕,萬一我以後再回到京都,再去皇城司裡走走的時候,看著小徑兩旁的垂柳和鮮花,我的心情反正是會舒服許多。”
“對了,你那破躺椅也不舒服,等我回來做一張沙發。”
“本打算將那顆歪脖子樹給砍了,它會遮住冬日的太陽,但我想了想還是算了,畢竟夏日它也可遮陰。”
“我將去蜀州,希望你能保佑我一路順風、一切順利,順利的找到那位真正的皇長子,順利的接他回來登基為帝……這算是我完成了你的一個最大的心願吧。”
“最後要告訴你的是,我也不知道寧國會有著怎樣的改變,總之……要麼變革失敗而滅國,要麼涅槃而重生。”
“我想,總比要死不活來的好吧。”
“對了,我不會去幫你找奚帷報仇,因為我娘真不是盧皇后。”
“就要走了,給你們多燒點紙,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
“也或者,再也不回來!”
紙錢在三座墳前熊熊燃燒。
小武在孫鐵線的墳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個頭,淚流滿面。
李辰安轉身,看向了下面的雲集別野,忽然覺得這就像一場夢。
如果沒有這些破事,鍾離若水此刻恐怕正坐在雲集別野的庭院裡,正抬頭望著山腰的這個方向。
雲集別野的暖房也應該早已改造完畢,鍾離若水便能夠在暖房中安穩的渡過這個寒冬。
可沒有如果。
她去了蜀州。
也不知道她抵達蜀州州府崇慶了沒有。
這個世界和前世終究還是有些不一樣,雖同有長江,但從陸地入蜀,所要穿越的卻並不是劍南古道,而是蜀門古道。
想來差不多。
那地方的冬極為陰寒,而這個世界的長江航運完全依靠的是縴夫拉船而行。
冬日的長江航道是枯水期,兩岸多冰雪,縴夫也不能行,所以冬日入蜀,必走蜀道。
她的身子那麼差,可能吃得消?
蕭包子站在李辰安的身旁,看見了李辰安滿臉的憂慮,她當然知道他之憂慮為何,但這時候她並沒有出言去安慰。
因為這種事,無法安慰。
小武祭拜完畢,已擦乾了臉上的淚水。
一行人在沉默中下了山,留下了一串凌亂的足跡,還有那三處墳前殘餘的煙。
他們沒有再入京都。
幾匹馬一頭驢還有一輛馬車,就在這冬日的午時時分別了京都,向廣陵城方向而去。
玉京城慢慢落在了他們身後。
越來越遠。
漸漸,再回頭時,已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