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城以西十八里外,流賊大營。
秋風之下,萬物凋敝,流賊各營的營壘之中,到處都能看到無精打采計程車兵列隊經過,不時還有一車又一車的重傷兵或是屍體,從老營的營壘中運走,至於運往哪裡,則沒有人關心。
李過策馬經過中軍大營的轅門,帶著一隊驍騎來到中軍大帳外,眾驍騎之中還有幾個大夫,乃是流賊兵馬從各處城池中抓來的,專為診治李自成的傷勢。
“帶進去!”
李過下馬之後,命部下將那幾個大夫帶入營帳之內,自己也跟著走了進去。
此時李自成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靠在一張雕花踏床上,李來亨正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不斷用木勺攪拌著,準備涼一些便讓李自成喝下。
幾個大夫見到李自成,都嚇得渾身戰慄,被呵斥了好幾聲才顫顫巍巍的上前,李來亨冷聲說道:“你們為闖王治傷,做得好,有銀子賞賜,做不好,小心人頭搬家!”
幾個大夫連忙跪下來磕頭答應,然後在李過、李來亨的注視下,小心翼翼的拆開李自成頭上的白布,仔細檢視傷口。
過了好一會兒,幾個人為李自成換上了新的藥膏,重新綁好了嶄新的白布,過程中大氣都不敢出,直到全部做完,又商量一番,開具了藥方,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緊張在站在一旁等待發落。
李自成接過李來亨遞過來的藥湯,喝下之後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揮
了揮手,李來亨便會意,命人將那幾個大夫帶了出去。
隨後營帳外面便傳來幾聲慘叫,為了保證李自成受傷的訊息不外露,那幾人已經是第四批被殺的大夫了,每一次都是抓人來為李自成治傷、換藥,然後便把人直接殺了。
此時換上了新藥,李自成感覺左眼的疼痛緩解了許多,靠在一床嶄新的繡花被子上,然後說道:“人馬都派出去了嗎?”
李過與李來亨就坐在左右,聽到李自成的問話,李過說道:“闖王放心,火器營與中營都派出人馬,我與來亨也都派出了不少驍騎與步卒,各路兵馬分頭行動,絕不會誤事的。”
李來亨說道:“各支人馬前往開封周邊各城,蘭陽縣、陳留縣、中牟縣、杞縣、新鄭等處,都有兵馬前往,那些城池都已經被袁將軍的右營將士佔據,城頭上的火炮估計已經提前搬運了下來。”
李自成嗯了一聲,隨後又說道:“另外派人聯絡制將軍袁宗第,讓他集結右營兵馬前來匯合。”
李過微微皺眉,說道:“闖王,那周邊各城都要放棄嗎?”
“放棄!”
李自成的語氣越發冰冷:“本闖王要集中所有兵力,以及各處的火炮,再與劉衍打一戰!還是那句話,只要擊敗了劉衍部,河南就是我義軍的天下。”
“只要殲滅劉衍部,我義軍便可統領河南、陝西、山西,向北可以進擊北直隸,向南可攻略江南財稅之地,
到時候我義軍便可一飛沖天!”
李過和李來亨對視一眼,二人心中都很擔憂。
就在昨天夜裡,李自成與李過商議了大半夜,尋找擊敗劉衍部的對策。最終二人得出的結論與李巖、李定國相同:要想擊敗劉衍所部新軍,還是要以火器為主,驍騎與甲兵為輔。
只是流賊大軍常年流竄在西北、中原各地,沒有打造火器的能力,而且流賊軍中沒有合適的工匠、人才,在軍中打造也不現實。
於是李自成決定,派出兵馬分頭前往開封城周邊的各處城池,將各處城頭上的火炮全部運來,準備集中數量龐大的炮群與劉衍部進行火炮對射,然後再憑藉兵力上的絕對優勢,一舉擊敗劉衍部新軍。
雖然李過與李來亨都非常贊同李自成的方略,認為想要擊敗劉衍部,也只有這一個辦法。
可是如今義軍剛剛遭到重創,十幾萬人馬一戰盡喪,新組建的火器營也被打殘,軍中士氣非常低落。在這樣的時候,繼續集中兵力與劉衍部血戰下去,真的合適嗎?
李過與李來亨有意暫時退兵,只以部分驍騎繼續封鎖開封城,將劉衍部拖在開封一帶,然後義軍主力分兵攻略各處,儘快將河南全境打下來,結束義軍到處流竄的局面,開始經營基業。
又或者是以主力南下,直接過長江,衝進江南的財稅之地,斷絕朝廷的財富來源,然後利用江南的財力、人力重新打造義
軍各營,再轉過身來與劉衍部鏖戰。
昨晚,李過與李來亨也委婉的表達過自己的意見,卻被李自成否決了。
在李自成看來,劉衍部不過是一支比盧象升、曹文昭等部更強的精銳,沒有什麼特殊的,只要義軍調集更為強大的火力,便可以將其擊敗。
“不管是攻略各地,還是進攻江南,都是不現實的!劉衍不會坐視我義軍發展壯大。”
“你們想將劉衍部拖在開封,那要留下多少兵馬?兵力少了拖不住劉衍部,留下多了,那與決戰有何區別?”
面對李自成的反駁,李過與李來亨也無法對答,畢竟面對劉衍部這樣的強軍,誰也不敢說自己的策略就一定是正確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闖王,我今日收到訊息,劉衍部派出的夜不收人數開始增多了,我有些擔心,運送火炮的兵馬會不會被劉衍部截殺?”
李自成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那就多派人手沿途護送,另外告訴袁宗弟,不要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立即率部集結撤回來,並且要護送沿途的運炮車隊,不得有誤!”
“是!”
次日一早,中牟縣以東三十三里外,杏花營。
杏花營原本是一處還算熱鬧的市鎮,一千多戶的人口,卻有著上百處店鋪,南來北往的商旅很多都從這裡經過,北上前往黃河渡口,向東前往開封府城,向西便是中牟縣,而南面則是著名的朱仙鎮。這裡是一處熱鬧
的陸路樞紐,在開封一帶很是有名。
可是如今的杏花營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華與熱鬧,市鎮之內看不到一絲炊煙,往日的人聲鼎沸,如今再也聽不到,只能見到偶爾經過的野狗與老鼠,還有就是殘垣斷壁之中,橫七豎八暴露在太陽之下的屍骸殘骨!
“就在這裡歇腳!”
一支流賊驍騎策馬衝進了杏花營,為首一個掌旅打量著四周,眼見整個杏花營內見不到一個活人,找不到地方劫掠錢財、找樂子,不由得憤恨的罵了兩句,然後揮手讓後面的部下搜尋一番。
“大人,連一個鬼影都見不到,放心吧!”
很快一眾部下便策馬回來,那掌旅便說道:“好了,將所有車馬運進來,那些火炮和炮手都要看好。”
“是!”
這支流賊驍騎一共一百多人,押運著二十多輛牛車、馬車,從中牟縣而來,車輛上運著各式佛郎機炮,還有一些比較大的大佛郎機,以及小號的紅夷大炮,則是由一些牛車拉著。
此外還有數百中營的死兵隨行,一路上負責推車、搬運火炮,不少人已經累得精疲力竭,可是剛一坐下,就被旁邊的驍騎用馬鞭抽打。
“一群廢物,幹些重活就要歇著,在戰場上不頂用,幹活也不行,真是一群廢物!”
那些死兵敢怒不敢言,面對裝備精良、殘暴兇悍的驍騎,只能任人打罵,稍有不從便會被揮刀砍死。
“點火燒水,昨天晚上就出
城了,走了大半夜也沒顧上休息,真不知道闖王著什麼急,催的這般要緊。”
那掌旅與一眾部下下馬休息,督促著一些死兵燒水做飯,大隊人馬就在這杏花營內臨時歇腳。
“派個人去周圍盯著,警醒一些!”
旁邊一個部總很不情願的被點了名,起身正要招呼部下上馬,卻突然僵硬的站在原地,那掌旅見狀怒聲說道:“奶奶的,你他媽的聾了!”
說著掌旅便站了起來,伸手就要去打,突然也愣住當場,只見遠處出現了一支馬隊,鮮紅的衣甲、顯眼的戰旗,赫然是劉衍部新軍的夜不收!
“敵襲!”
掌旅大吼一聲,一百多個流賊中營驍騎頓時炸了窩,紛紛衝向不遠處的戰馬,那數百死兵更是不堪,直接一鬨而散,任憑左近的驍騎如何打罵呼喊,眾人都是頭也不回的直接逃跑。
戰場上幾十萬人都打不過人家,現在都累成狗了,傻子才留在這裡送死!
那掌旅見狀氣得破口大罵,揮刀砍死了好幾個從身邊跑過的死兵,但是也無濟於事,數百人轉眼之間就一鬨而散,只剩下一百多驍騎還在杏花營內亂轉。
“集結,給我衝上去!”
掌旅大聲吼叫著,跑了數百死兵無所謂,回去稟報說全都戰死就好,可是這些火炮要是被官軍繳獲了,那從自己以下,這一百多人全都活不成!
很快,一百多驍騎跟著那掌旅開始衝鋒,戰馬聚攏在一起,轟隆轟
隆的向前跑去,卻被杏花營內各種殘垣斷壁阻攔,根本跑不快。
與此同時,襲來的新軍夜不收已經衝到了杏花營內,那些夜不收足有一哨人馬,兩百多人,領軍將領便是新軍中營夜不收哨長許明德。
“下馬步戰,搶佔有利地形,準備鳥銃!”
許明德大聲呼喊著,率領眾將士下馬,然後所有將士紛紛散開,握緊已經填裝好的鳥銃,身上攜帶著戰刀和短矛,快速衝進了杏花營內,開始依託各處殘垣斷壁,準備圍殲衝來的流賊驍騎。
旗長小東子帶著數十名部下衝在左翼,很快就衝進一處院子,這裡面的房屋已經倒塌,只留下許多一人多高的殘牆,院門也不見了蹤影。
“準備射擊!”
小東子指著前面的殘牆,與數十部下跑過去,所有的鳥銃都架在了牆上,正對著那些驍騎前進的路線。
而其餘夜不收將士也是如此,很快就在一百多驍騎的前方完成了部署。
許明德此時也端著鳥銃,對準了眾驍騎,估算著距離,然後大吼道:“開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