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入援大軍抵達寧遠前屯衛的沙河驛。
明軍各路將士從沙河驛的堡壘外經過,一路向北挺進。劉衍策馬走在這塊土地上,一般荒蕪蒼涼的感覺迎面而來,心中還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壯豪情。
自萬曆年間滿清崛起以來,大明多少將士在此處血戰?這些將士前仆後繼,不斷倒在這片土地上,眾英烈的屍骸,就埋骨於此,只為捍衛華夏疆域不失。
蒼涼的遼東地區,華夏先民在這裡演繹了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這片蒼涼的大地,又流了太多忠義將士的血。
遼東留給後世印象最深的,便是一望無際的黑土地,不過那只是在遼中,不是這塊狹長的遼西山地。而且眼下小冰河時期,也沒有所謂黑土地,怪不得滿清佔據遼東大片土地,也無法養活自己的國民,不得不接連入關劫掠。
自從進入遼東以後,給劉衍印象最深的,就是此地火路墩和屯堡數量之多,遼西丘陵山地起伏,建立煙墩優勢得天獨厚。
遼東鎮火路墩的修築,在大明九邊各鎮也是居於首位,是名副其實的三里一墩,五里一臺。而在山東各處,只是五里一墩,十里一臺,甚至在山東腹地比這還要稀疏。不過到了現在,遼東各地許多墩臺都荒廢了,只餘一些殘基在此。
荒廢,又是劉衍的印象,境內各處堡地,大多破爛,官道殘破,真不知道每年數額巨大的遼餉花到哪去了。
劉衍身邊的苗紹、許銘、荀景雲等人看了一路,此時也是憤憤不平。
苗紹說道:“朝廷每年發給山海關、寧前的糧餉都有幾百萬,如今就剩下這些破爛的城池?聽說遼東現在只餘八大堡?這麼多的錢糧要是給咱們青萊鎮,不說別的,至少新軍的兵力能再擴充一倍。到時候別說的平定李自成的流賊,就算是出關收復遼東也是指日可待!”
許銘也附合道:“就是,國朝大部分糧餉都扔在了這裡,可還是擋不住賊奴從別處入寇,這麼多年了有什麼用?要我看,朝廷應該將遼餉裁撤部分,用來打造精銳野戰兵馬,如此才能扭轉眼下被動挨打的局面!”
一路行軍來,青萊鎮各營都指揮使的議論就沒停過,監軍張若麒與馬紹愉也曾幾次聽到,但是二人都是人精,知道劉衍不是省油的燈,二人開罪不起,便只當不知。
此時劉衍聽了苗紹、許銘的話,也是感慨萬千。
其實遼東問題不是簡單的錢糧供給問題,其中有著極為複雜的政治及利益考量在內,便是張若麒及兵部眾人,每年能從中分潤多少好處?以吳三桂和祖大壽等人為首的遼東將領集團每年給朝廷百官的“孝敬”就有百萬兩之巨,所以對於遼餉,張若麒、馬紹愉等兵部官員也是支援的。
至於別的軍鎮將官雖然抱怨不平,不過遼東眾將並不好惹,再加上兵部的偏袒,所以遼餉之事便年年如此。
劉衍其實也認為關寧防線,消耗的國力財富與它的效用不成正比。財政糧餉的運用,應該從全域性入手,而不是偏心一處。清兵雖然不能從遼鎮入口,但從九邊其餘軍鎮破口,那遼東鎮設立的防線又有何用?九邊,應該是一個整體。
不過遼餉,就與士紳納糧一樣,是一個龐大的勢力及利益問題,現在也不是劉衍可以撼動的。
此後一路行軍無話,對入援大軍的到來,不論前屯衛官將,還是寧遠衛官將,都表示降重的歡迎。所到之處,鑼鼓喧天,軍戶軍士列隊歡呼,充分表示了遼東人民的熱情。
浩浩蕩蕩的援軍到來,所到之處如得到了強心針一般,讓遼東各地的明軍,對將要來臨的戰事,都充滿信心。
五月底,寧遠城外城,南面的永清門,城樓上的守軍,首先發現一些明軍夜不收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之內。
只見那些夜不收策馬飛馳,遠在數里之外,靜靜打量自家城池,慢慢的,那幾個夜不收身後的明軍騎兵與夜不收越來越多,都如先前將士那樣,往寧遠城的方向張望。
援軍到了!
城樓上的守軍鑼鼓打得咣咣響,大聲向城內報喜。
得知訊息的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鬥、姚恭、蔡懋德,還有無數的軍將都急急奔上城樓,往南方興奮眺望。
就見南邊的平原上,明軍騎兵越集越多,他們一隊隊奔來,在城南數里彙集,密密層層,前後也不知排了多少層。
再往後看去,又見旗幟如海,大股大股的步軍踏步而來,旗海中,數杆大纛旗分外醒目。
“萬勝!”聲中,前後步騎大軍匯合,無數大軍往寧遠城列陣而來。
看遠處的大軍無邊無際,那浩瀚的人海從山到海處,似乎鋪滿了大地。
援軍確實到了,還如此威勢,不說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鬥、姚恭、蔡懋德等人興奮得大笑不止,便是城內的兵馬軍戶們,也個個歡呼雀躍。他們潮水般的歡呼,與城外“萬勝”聲隱隱相合,形成勢不可擋的威武之音。
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鬥、姚恭、蔡懋德領寧遠一眾將領、官員出城迎接的時候,洪承疇帶著劉衍、楊國柱、王樸、吳三桂、馬紹愉、張若麒等人來到大軍前面。此時劉衍也趁機打量這個聞名遐邇的寧遠城池。
寧遠便是寧遠衛衛城,始建於明宣德三年。後世滿清改稱寧遠州城。到後世,又改名為興城。明宣德三年,城週五裡九十六步。牆高三丈,有門四,宣德五年。又增築外城,周九里一百二十四步。
自遼東戰事起,寧遠城經過不斷的修繕,此時城牆高三丈二尺,又雉高六尺,每門皆有甕城,上有城樓與角臺。城內有鐘鼓樓,與城牆四座城樓遙相呼應,戰起則登臨樓頂,城牆與城內景觀盡收眼底。
寧遠城的城牆頗有特色,當年修建的時候為使城牆堅固,曾大量使用不規則的城石砌築內壁,然後將壁面鑿平。所以稱為“毛石牆”,由於石料大多就地取材,遠望其色似若虎皮,又稱“虎皮毛石牆”。
此時劉衍隨著大隊人馬來到近處,可以看出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鬥、姚恭、蔡懋德等人,對入援大軍的到來是花了心思迎接的,他們出城數里,在鑼鼓喧天中,將洪承疇等將領與監軍們,熱情萬分的迎進城去。
至於入援的軍士們,則在城外紮營,現在寧遠城內外已經有大軍二十幾萬之多,城內的民房官房佔盡了都堆不下。
援軍各鎮兵馬大部分在涼風習習的山地上,如城東五里的三首山,城東北五里的螺峰山,城東北十五里的乾柴嶺,城西北八里的棗兒山,城西北的黃土坎山,摩訶羅山等等。
劉衍也早早的派了夜不收提前到這邊打探地形,在進城之前,便命荀景雲暫時主持軍中事務,帶著各營將士,根據夜不收的探查回報,移營到城西北的磨盤山、九嶐山、荊條山一帶去,擇地安營紮寨涼快避暑。
在軍民盛大的迎接儀式中,劉衍等各鎮總兵官跟在洪承疇的身後,還有大隊的護衛親將們進入城池。
寧遠城內有四條大街,當地人稱為東街、南街、西街和北街。此城的周長及城門數、街路數均為偶數,也算寧遠一奇。
總督行轅在內城,鼓樓西南,眾人由南門延暉門入,進入總督行轅內。
洪承疇此前就已經進駐這裡,並且指揮寧遠等地的明軍試圖救援錦州城,可是兵力不堪大用,幾次出兵救援,都被清軍打了回來。不得已之下,洪承疇才向兵部請求援兵,甚至親自趕回京師督促此事,這才帶來二十幾萬援兵。
眾人喜氣洋洋的進入寬闊的大廳,就見內中己經擺滿一桌桌酒席,飯菜非常豐盛,卻是大軍未到達之時,洪承疇己快馬通知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鬥、姚恭、蔡懋德等人,算好大軍到來的時辰,早讓眾人準備妥當迎接事宜。
看見這樣的情形,監軍馬紹愉、張若麒都表示非常滿意,這一路上二人也是非常辛苦,基本上沒吃過一頓順口的飯菜,現在終於可以舒舒服服的吃喝一頓了。
只見眾人一團和氣,互相謙讓著一一入座。
此時座位排列,劉衍與洪承疇、邱民仰、馬紹愉、張若麒等人一桌,此外還有兵備道張鬥、姚恭、蔡懋德眾人作陪。楊國柱、王樸、曹變蛟、吳三桂等人,則與入援各大總兵相坐。
如此安排,吳三桂微微皺眉,馬科、唐通則是面露不悅。唐通還低聲與馬科說道:“那劉衍也是總兵官,憑什麼坐在主桌?”
吳三桂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二人不要多事,馬科和唐通不情願的不再提及。
眾人麾下的遊擊將軍、副將、守備等人,則是在安頓好各部將士之後,會在城外督標營內設宴,有專人陪同照顧。城外各路大軍,也有人安排酒肉犒軍。
洪承疇經過長途跋涉也還是那樣溫文儒雅,一舉一動都有一股難言的優美風範,他身上的大紅蟒服,三絡長鬚,均修飾得一絲不亂。
或許遼東諸事讓洪承疇操心憂慮,比起從京師出發的時候,洪承疇的面目略顯清癯,不過這樣看起來,洪承疇卻越發內斂深沉,一雙眼睛,充滿了故事。
洪承疇見眾人坐定,便舉起酒杯站起,先對馬紹愉、張若麒含笑致意,又對劉衍微笑點頭,特別在劉衍身上略略停頓,隨後以帶著閩地口音的官話說道:“遼東戰局,聖上憂切,夙夜祗慎。國危主憂,為人臣子,敢不肝腦塗地?今聖恩浩蕩,王師雲集,有青萊鎮總兵官劉衍等諸入援大將,亦有本鎮忠勇將官在此,更有馬總監、張監軍諸公贊畫軍務,勤送糧餉,何愁東事不興,諸奴不懼?諸君,請滿飲此杯,為我大明賀,為將士賀!”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中暖融融的,皆高聲道:“為大明賀,為將士賀!”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