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乾清宮。
崇禎帝愁眉不展,面前是兩份奏摺,一份是北鎮撫司送回來的密報,一份是兵部的急報。
這兩份奏摺的內容都是同一件事:楊嗣昌時日無多,已經無法率軍北上河南了。
“楊閣老的病情竟然如此沉重,朝中還有何人可用?國事艱難如此,當真是天要亡我大明嗎?”
崇禎帝已經一連幾天沒有好好睡覺了,雙眼滿是血絲,旁邊的王承恩看在眼裡,操著哭腔說道:“陛下已經理政兩個多時辰沒有喘口氣了,還是休息一會兒吧,就是鐵打的人也吃不消啊!”
“國事如此,朕哪裡有心思休息?”
崇禎帝又翻看了兵部的急報,這是楊嗣昌口述,讓部下書寫送到兵部的,內容是楊嗣昌舉薦山東總督盧象升接替自己,率軍前往河南平定李自成所部。
“朝中都在傳言,楊閣老與盧象升不和,據說當年在鉅鹿,還多有隔閡,可有此事?”
王承恩遲疑了一下,說道:“陛下,現在楊閣老都快不行了,他與盧督臣之間到底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朕是在想,如果他們二人真的不和,現在又為何要舉薦盧象升去河南?”
王承恩眼見崇禎帝心中生疑,也不敢再說,低頭不再接話。
崇禎帝看了王承恩一眼,說道:“也罷!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不管他們二人之前如何,現在既然楊閣老舉薦了盧象升,之前盧象升也數次重擊奴賊大軍,此番對陣李自成所部流賊兵馬,應該也可以事半功倍。”
“陛下聖明!”
“那就擬旨吧,命盧象升率本部兵馬,統合除青萊鎮以外的山東兵馬,馳援開封,征討闖賊!”
王承恩心中一驚,試探著問道:“陛下,山東兵以青萊鎮新軍最為能戰,此番不調青萊鎮兵馬出戰?”
崇禎帝搖了搖頭,說道:“錦州吃緊,如果關外戰事惡化,朝廷不能無兵可用,必須留下一支精兵待命才行。”
“盧象升的督標營,顏繼祖的撫標營,不是都堪稱精銳嗎?再說山東各地的兵馬也不少,全都交給盧象升調遣好了。”
王承恩心中一嘆,只好領命前去擬旨了。
數日之後,濟南府城,總督府。
一名太監帶著錦衣衛站在正堂上,盧象升和顏繼祖跪在地上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呵呵,盧督臣、顏撫臺,二位都聽清楚了?”
盧象升抱拳說道:“聽清楚了。”
顏繼祖也打了一個激靈,說道:“聽、聽清楚了。”
“那二位還不接旨、謝恩?”
“臣盧象升領旨謝恩!”
待到參將盧懷英送走了宣旨的太監和錦衣衛,盧象升和顏繼祖才站了起來,二人相對苦笑,都是嘆息不止。
“洛陽城竟然丟了,福王被殺,李自成實力大漲,如今河南局勢已經無法挽回!”
顏繼祖激動的說道:“可是朝廷卻依舊不願意徵調青萊鎮的新軍,只讓督臣率領督標營和撫標營前去剿賊,這是讓督臣去送死!”
盧象升說道:“陛下的想法我能夠理解,錦州危急,奴賊大軍一旦拿下了錦州,則山海關外便會盡數丟失。劉衍的新軍,應該是為遼東戰場備下的。”
顏繼祖說道:“陛下這是兩頭都顧著,最後哪一頭也顧不上!如今朝廷還有幾支精銳?就應該集中使用,攘外必先安內,集中所有精銳先滅掉李自成的流賊大軍,然後再出關作戰。可是陛下卻非要兩線作戰,以現在的國力,兩線作戰就是敗亡之道!”
盧象升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擺著手,說道:“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那督臣準備怎麼辦?”
盧象升沉默了一會兒,隨即便眼神堅定的說道:“本督決定,此戰只帶督標營前往河南,撫標營留下。”
“盧督臣!”
“此戰是十死無生之戰,本督能為朝廷留下一絲火種,也是好的。”
“盧督臣!”
盧象升猛地站了起來,說道:“此事就這麼定了,在出發之前,我想再見見劉衍這個混小子。”
顏繼祖掩面而泣。
八天後,接到訊息的劉衍快馬加鞭,只帶了十幾個護衛輕裝簡從,策馬趕到了濟南府城。
在總督府內,劉衍見到了正在試穿鎧甲的盧象升,以及陪在旁邊的顏繼祖。
“見過督臣,見過撫臺!”
“呵呵,坐吧。來,看看本督這身新作的鎧甲如何,合不合身?”
劉衍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意,說道:“合身。”
“嗯,那就好,此番本督就穿著它出戰河南,打垮李自成!”
這時顏繼祖說道:“陛下有了旨意,此戰青萊鎮新軍不予徵調,督臣只帶督標營的一萬兩千將士,和山東各處的一萬兵馬,以兩萬兩千將士出戰李自成。”
劉衍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此時李自成的兵力至少有七、八十萬,其中精銳兵馬也不下十萬之眾,還有李過、李來亨、劉宗敏等一眾猛將,又有孫可望、艾能奇、李定國的相助,特別是李定國,那可是歷史上的南明晉王,兩厥名王、天下震動的名將!
現在的李自成有如此實力,盧象升即便也是青史留名的名將,可是以兩萬多兵馬出戰李自成上百萬大軍,也註定是兵敗身死的下場,雙方的實力太懸殊了!
劉衍心中不忍,可是自己也無法改變這樣的局面,於是說道:“督臣準備何時動身?”
盧象升看著二人凝重的表情,笑著說道:“你們不要這樣,此戰若勝,本督將立下不世之功,此戰若敗,本督也算死得其所,必將青史留名,有何可懼?”
“至於出征的日期,本督準備三天後率軍出征。”
“三天後?”
劉衍微微皺眉,說道:“督臣不如將出徵的日期延後些,卑職雖然無法率部與督臣並肩作戰,但是可以從新軍各部中抽調部分兵備,籌集部分錢糧,卑職只需要半個月就能準備好,到時候提前送到督臣行軍的必經之處。”
盧象升卻拒絕了,說道:“不必了。之前你支援的兵備已經足夠了,如果此戰打不贏,再多的兵備也只是資敵而已。”
劉衍看著如此決絕的盧象升,此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只能與顏繼祖一起坐了下來。
盧象升說道:“今日本督將二位找來,是想說一說山東的防務問題。本督率領督標營出發後,山東的軍事便由劉總兵暫時負責,顏巡撫主管民政,還望二人多多費心,儘量穩定山東的局面。”
“是!”
“另外,如今錦州方面局勢惡化,朝廷極有可能會徵調精兵出關支援。如果真的是這樣,劉衍,你和你手下的青萊鎮新軍就是首當其衝,要謹慎再三!”
劉衍點了點頭,道了聲記下了。
“出關作戰不同於關內作戰,雖然遼東也是國朝的疆域,可是如今差不多大部分都已經丟失,奴賊鐵騎在關外橫行無阻,關外之地已經等同於敵境。”
盧象升不厭其煩的說著:“劉總兵率部出關之後,要多派夜不收,小心奴賊的突襲和埋伏,萬事小心,以全軍為上!”
劉衍心中感動,抱拳說道:“督臣放心,卑職一定謹記!”
“嗯,那就好,那本督就沒有什麼可囑咐的了。”
顏繼祖又是掩面擦淚,劉衍則是覺得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堵著,想說話又說不出來,抱拳好一會兒,才說道:“督臣此番也要小心,以全軍為上,不可與李闖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督臣在、兵馬在,河南局勢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哈哈。”
盧象升大笑起來,這笑聲很暢快,也透著一股悲涼,劉衍心中很不是滋味,心中在想,自己的選擇是不是錯了,是不是應該與盧象升一起去河南,不惜一切代價先滅掉李自成?
在動搖了片刻之後,劉衍還是堅定的認為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以現在的局勢來說,此時出戰李自成還不是時候,即便擊敗了李自成的百萬大軍,也不過是讓千瘡百孔的河南等地徹底化為白地,改變不了什麼。
李自成只要還活著,河南、山西等地的百姓只要還是沒有活路,轉瞬之間,李自成便又可以集結百萬大軍。
這就是為什麼李自成可以戰敗十次、一百次,而官軍卻承受不起大敗,現在官軍的兵馬消耗一點就少一點,沒有別的辦法。
“實力!”
劉衍在心中暗道:“我手中的實力還是不夠,只能穩定青萊鎮及山東各處,根本顧及不到河南等地,即便新軍打過去了,也不過是斬些首級而已,改變不了大局!”
於是劉衍在心中一陣嘆息,搖頭不語。
三天後,盧象升率領督標營和各地衛所兵一萬將士出征,兩萬兩千將士從濟南府城出發,浩浩蕩蕩向西行進。
劉衍和顏繼祖都前來送行,盧象升喝過壯行酒,然後辭別劉衍、顏繼祖,翻身上馬大笑而去。
參將盧懷英也與劉衍、顏繼祖作別,陪著盧象升策馬出發。
“希望督臣一切順利,能夠全身而退!”
望著大軍遠去的隊伍,劉衍忽然說道:“對了撫臺大人,怎麼沒見到許參將?”
顏繼祖說道:“昨天我便派許參將率部出城了,現在應該在長清縣等候督臣了。”
劉衍先是一愣,然後對顏繼祖也是刮目相看,此人雖然在歷史上很是平庸,因為濟南府城被清軍攻陷,而成了替罪羊被問斬,可是此時卻是大義凜然,讓劉衍也有了一絲欽佩。
“此戰兇險,許參將怎麼說?”
顏繼祖說道:“我自然是將此戰的兇險如實相告了,許參將是這麼說的:督臣都視死如歸,我又怎能畏戰不往?更何況,此戰也要讓劉總兵看看,我撫標營也是大明精銳,也可以立下赫赫戰功!”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