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即墨營管轄的各地普降大雪,氣溫在短短几天之內驟然降低,彷彿一夜之間進入了極寒之中。
此時已經有山東各地的流民途徑靈山衛和鰲山衛各處,在新軍各部將士的引導下,紛紛前往各處的安置點,經過登記造冊後,靈山衛和鰲山衛便增加了一萬六千多戶、五萬多口人。
同時,經歷趙民帶著一幫文吏梳理了靈山衛和鰲山衛的軍戶百姓人口,準備更新兩衛的軍戶黃冊。
不過緊隨而來的便是巨大的壓力,劉衍眼看著寒冬已至心中焦急,立即下令把提前囤積的錢糧調撥到位,從周邊的州縣儘可能多的購買禦寒衣物,然後運到各處安置點就地分發,絕不能出現大規模凍死、餓死百姓的事情發生,否則劉衍必將嚴懲不貸。
靈山衛城北,中千戶所下轄的逄猛鎮巡檢司外,指揮使陳勳親自在這裡,這是靈山衛規模最大的一處安置點,周圍架設了十幾口大鍋,正在煮著熱湯或是熱粥,一哨新軍將士正在努力維持著秩序,為近千流民分發食物和禦寒衣物。
此時風雪稍小,但是卻依然寒冷,等待賑濟的百姓被這樣的天氣凍得瑟瑟發抖,一些體弱的婦孺更是臉色鐵青,身體孱弱得搖搖欲墜。
指揮使陳勳在巡視的時候嚇了一跳,急忙命人將這些體弱的婦孺集中起來,先行送進逄猛鎮巡檢司去安頓,生怕再拖下去會鬧出人命來。
此時劉衍已經派人給趙民傳令,將陸續收容的流民分攤到靈山衛和鰲山衛各處安頓,也就是說,以後靈山衛這邊還會有源源不斷的流民遷徙過來,這麼多的新增人口,頓時給指揮使陳勳以下所有官吏帶來了天大的壓力。
再加上劉衍下達了死命令,給每一處安置點都規定了“死亡指標”,一旦在規定時間內死亡的百姓人數超標,那自指揮使陳勳以下所有人都要被罷官,死亡百姓如果再多些,說不定還會有人掉腦袋,所以指揮使陳勳等一眾官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指揮使陳勳一面傾盡府衙所有,在靈山衛城和各處千戶所、百戶所周圍搭設房屋,還在靈山衛各地的村落、火路墩、屯堡處修建房屋,儘可能的容納新增的百姓,而且還號召靈山衛的商賈捐錢捐物,或是出力,大家一起渡過難關。
據說商會會首王靖也冒著嚴寒到了王家莊堡城外的安置點,帶著一眾商賈捐銀子、捐物。
為此指揮使陳勳也是將眾義商一一記錄下來,然後上報劉衍。劉衍得知之後很是高興,直接將這些義商的花費全部報銷,贏得了內外一片讚譽。
此時在排隊的人群中有父子二人,一個老漢名叫沈東,青州府人,家裡的存糧都被當地官軍搶走了,短短几天,家中久病臥床的髮妻便凍餓而死。沒辦法,沈東便帶著十九歲的兒子沈文逃了出來,一路乞討、採集,甚至父子二人還昧著良心搶了一些食物,這才或者到了靈山衛這邊。
“爹,前面人不多了,就快到咱們了!”
沈文看著前面的隊伍,非常興奮的說著,自己已經兩天沒吃東西,看著前方的賑濟處,甚至都能聞到熱粥的香味。
沈東點了點頭,想起這段時間的經歷,再看看前方就在眼前的賑濟處,不禁老淚縱橫:“老天終於開眼了,有劉遊擊在,我等小民終於有活路了!”
周圍眾多百姓紛紛附和著,甚至幾個老者當即跪下,朝著即墨營城的方向不斷磕頭,一些婦人也是低聲抽泣,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辛酸事,還是為即將獲得的溫飽喜極而泣。
沈文聽著也看著,心中對遊擊將軍劉衍異常的崇拜,認為在如今這個世道里,竟然還有如此一心為民的好官,簡直不可思議!
一旁的陳勳也注意到這邊,聽著沈東等百姓的話,臉上露出了一絲自豪:“大人果然是心繫百姓,此番收容流民,即便花費了錢糧,但是卻收穫了人心。”
劉衍下令收容流民,同時也在各處張貼了告示,指引流民趕來靈山衛和鰲山衛,由此將自己的名號傳了出去,算是劉衍為自己做的“廣告”,藉以提升聲望。
“爹,你說劉遊擊會給咱們家分多少地?”
“這個……”
沈東看著一臉憧憬的兒子,笑著說道:“我聽說劉遊擊是按照人頭分地的,家中人口多,分的地便多。咱們家只有兩口人,應該不會太多,不過這已經很不錯了,至少咱們父子二人可以吃飽飯,不至於再去當隱戶、做流民!”
“而且,剛才你沒聽說,想要留在這靈山衛,便要去掉民籍,改入軍戶籍貫,以後我兒便要當墩軍,你能行嗎?”
沈文想起劫掠了自家的那些墩軍,臉上頓時露出一絲悲傷,以及更多的憤怒:“爹,你放心吧,兒子算是看明白了,想要不被人欺負,手中就要有刀槍,這墩軍,我當定了!”
正說話間,沈東父子二人來到賑濟處,一名新軍旗長給父子二人一人兩個黑麵餅、一碗熱粥,以及一件禦寒的厚布長衣。
沈東父子二人接過來之後,一邊在新軍將士的引導下向逄猛鎮巡檢司裡面走去,一邊風捲殘雲般吃掉了手中的黑麵餅,喝掉了熱粥,瞬間感到自己像是又活了過來,渾身上下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33
而後父子二人將厚布衣服披在身上,感到了一絲溫暖,隨著人群進入巡檢司內,在大門口的土地分發處開始登記。
“沈東,家男丁兩口,按遊擊將軍府法令,分得中等耕地二十畝,農具若干,與另九戶鄰里共用耕牛一頭!”
“二十畝!”
“中等耕地!”
聽到這個數字,沈東父子都愣在當場,彷彿置身於幻境之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咱們家有二十畝地了,二十畝啊!”
沈東頓時失聲痛哭起來,原本自己家中也只有不到十畝地而已,現在到了這邊,竟然分到了二十畝,心中感嘆著,要是自己能早些遇到劉遊擊,自己的老伴又何至於被活活餓死!
沈東激動的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在新軍將士的指示下,重重的按下手印,將屬於自家的地契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生怕有所折損。
一旁的新軍將士看到父子二人激動的樣子擺了擺手,說道:“才分到二十畝地就激動成這個樣子?你們去那邊的募兵登記處看看,我保準你們會樂瘋!”
沈文問道:“難道在遊擊將軍府當兵比分地還好?”
“那是自然!”
新軍將士說道:“劉遊擊此番不但為你們這些貧苦百姓分地,而且要將流民之中的青壯單獨登記造冊。你們雖然都會轉籍為軍戶,但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合格參加新軍的青壯,所以並不是每家每戶都要出人當墩軍。”
“凡是登記為新軍後備兵員的,我家遊擊大人便給予極大的好處,每個人分地二十畝,另外每月有軍餉四兩銀子,家中還會得到遊擊大人的特別照顧。遇到戰事,如果戰死或者傷殘,遊擊大人會發放撫卹金,還會每月給家中發放供養!你說,這是不是比單單要那二十畝耕地要好?”
沈文聞言頓時動了心,自己已經十九歲了,但是尚未婚配,現在與父親沈東沒有半片瓦安身。即便如今分到了二十畝地,但是父子二人每年也攢不下多少糧食,自己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娶妻生子?
想到這裡,沈文當即對父親沈東說道:“爹可聽到這位軍爺的話?兒子要去從軍,爹在家中耕作,如此只要幾年時間,咱們家定能過上好日子!”
沈東有些猶豫,畢竟如今天下動盪,在這靈山衛從軍雖然待遇更好,但是誰能保證將來靈山衛不會燃起戰火?
“我兒,咱們家中已經分到了二十畝良田,就不要再去惦記當兵的那二十畝了。只要咱們父子二人辛苦幾年,也能過上好日子。”
“可是如此一年才能攢下多少?如果遇上災年,或者家中有事,到時候多半又要破家,難道爹還想著典賣土地?爹沒聽那些軍爺說嗎,劉遊擊可是明令禁止土地買賣的,誰人敢買!”
沈文的話似乎勾起了沈東的痛苦回憶,此時只是不住的搖頭嘆息,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沈文又勸了幾句,便不顧父親的反對,直接報了名。
數日後,沈東父子二人分到的四十畝土地相距不遠,就在逄猛鎮巡檢司外面,是管屯官張耒帶著一些墩軍緊急開墾出來的。在這邊還有連片的耕地,都是分給新遷來的流民的,經歷趙民也帶著人在這邊修建了一些房屋,形成了一個小村子。
沈東、沈文父子看到分給自家的屋子,都非常高興。這處屋子雖然不大,只有兩間正房,以及一個不大的小院子,但也是父子二人落腳的地方,算是一個家了。
而沈文登記之後,作為新軍的預備兵力,也被通知過完春節之後,便要在村子裡進行日常訓練。現在沈文就是軍戶,過完春節開春了,便要農忙時候耕種,農閒時候訓練,一旦新軍擴編,沈文和其餘登記的青壯便要被整編到各營去。
另外劉衍考慮到將來靈山衛和鰲山衛的土地肯定是不夠分配的,於是劉衍一面命管屯官張耒組織百姓開墾荒地補充土地缺口,一面草擬出一份“貨幣化方案”,如果有人選擇要錢,劉衍可以將參軍的二十畝土地的收益作價,摺合成銀子按月發放。
沈文選擇的是前者,這幾天指揮使陳勳已經派人張貼了告示,承諾靈山衛會在明年開春組織人手,幫著沈文等預備役青壯開墾荒地。
沈東父子二人花了幾天時間將新家的房子修葺了一番,雖然依然破舊,但是好歹可以擋風禦寒了。
這一夜,外面再次下起鵝毛大雪,沈東父子圍坐在火盆旁邊吃著配給的糧食,聽著外面的風雪,二人心中既滿足又幸福,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憧憬。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