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漢率部回到靈山衛城之後,不但帶回了盧象升的親筆信,而且還有盧象升為劉衍調撥的一些鎧甲和火銃,雖然數量並不是很多,但也有三百多副鎧甲、五百杆鳥銃和三眼銃,不過那些火銃基本上都是火繩槍,燧發槍很少。
陳勳見狀便命魏漢再辛苦一趟,將這批鎧甲、火銃以及盧象升的親筆信送往即墨營城。
當魏漢抵達即墨營城的時候,恰好在遊擊將軍府外遇到了錢糧官嶽明和商事官宋功明,只見二人正往外走,臉上都掛著一絲焦慮。
見到魏漢,宋功明和嶽明抱拳打招呼,三人寒暄了幾句,魏漢笑著問道:“宋千戶、嶽千戶是什麼時候過來的,這就要回去?”
宋功明說道:“我們昨天到的,大人急召我們議事,現在便要趕回去。”
魏漢詫異的說道:“這麼急?要不然等一等,我將押運的兵備交割了,咱們一同回靈山衛如何?”
嶽明擺了擺手,說道:“我們還是先走吧,大人給我們的時間太緊,一個時辰也耽誤不得。”
說完嶽明便抱拳告了聲罪,與宋功明一同快步離開,大門口早有親隨準備好了馬匹,嶽明和宋功明翻身上馬,披著厚皮大氅,策馬在寒風中離開了。
魏漢搖了搖頭,不明白這兩個“財神爺”急什麼,難道是出什麼大事了?
“你們從先去城中軍營,將兵備存入武庫之中。”
“是。”
打發走了部下,魏漢便進入遊擊將軍府邸,在暖閣內見到了劉衍。
此時劉衍正眉頭緊鎖的寫著什麼,魏漢站在遠處抱拳行禮,將押運兵備過來的事情稟明,隨後便拿出了盧象升的親筆信。
劉衍道了聲辛苦,展開書信看完,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微微一嘆,然後便對魏漢說道:“你來的正是時候,正好辛苦一趟吧。”
魏漢心中叫了一聲苦,笑嘻嘻的問道:“大人有何差遣?”
“你率部去一趟大盤堡,到年底了,肥皂工坊、酒坊、曬鹽場和玻璃工坊都積壓了一部分的錢糧,你率部將這批錢糧直接運到即墨營城來。”
魏漢愣了一下,說道:“大人,各處工坊的收益向來都是直接存到靈山衛府庫的,即墨營城這邊的府庫,都是參將張友勳等大人共用的官家府庫,咱們存進去的話……”
劉衍說道:“這些你就不要管了。運回來之後,你直接與親衛營指揮使苗紹交割,他會另行準備府庫的。”
魏漢抱拳領命,隨後便退了出來,不過心中卻暗道:“怪不得剛才看到宋千戶、嶽千戶,他們二人的臉色都不太對,原來是大人在籌集錢糧啊。難道是有仗要打了?”
魏漢一邊想著,一邊來到大門外,上馬前往軍營調撥部下。
暖閣內,劉衍還在寫著什麼,宣紙上已經寫滿了各種數字,原來是在計算著錢糧的數量。
“還是差一點!”
劉衍算出了一個總數,然後靠在椅子上苦笑了起來。
現在是崇禎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639年,就在這一年的年末,崇禎帝詔令抽練邊兵和加練民兵,加徵田賦每畝練餉銀一分,全國共徵收七百三十萬兩。
“崇禎十二年餉盡而賊未平,於是又從嗣昌及督餉侍郎張伯鯨議,剿餉外又增練餉七百三十萬。”
明之末年,加練兵十有八萬,遼餉、剿餉、練餉,至千有七百餘萬,弊亦同之。
此時劉衍回憶起自己看過的一些史料,心中非常的沉重。明末的三餉之所以如此出名,並不是因為其本身,而是因為三餉的害處之大,甚至有不少學者認為加徵三餉加速了大明的敗亡,使得天下局勢再無逆轉可能!
此番朝廷加徵練餉,按照時間來推算,估計現在崇禎帝的詔令已經本部,楊嗣昌主持的兵部也發下了公文,用不了多久,山東各地便會收到訊息。
“哼!楊嗣昌以為加徵了七百三十多萬兩銀子,就可以編練大批的精銳兵馬,真是天真!”
劉衍非常清楚,此時大明的官吏大部分都是貪官汙吏,要麼就是隻會口嗨的所謂清流,真正有能力的官吏寥寥無幾。在這種局面下加徵練餉,徵收上來的七百三十多萬兩銀子,能有多少銀子真正發放到士兵手中?一百萬還是十萬?
“真是可笑!”
劉衍清楚此時官吏的手段,朝廷明文要徵收七百三十萬兩銀子,可是各級官吏肯定會層層加碼,他們向百姓攤牌的銀子會是多少?一千萬還是兩千萬?劉衍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更為可怕的是,各級官吏不會向商賈、士紳、官吏自己徵收練餉,而是將所有的壓力全部轉嫁在普通百姓的身上,讓本就貧苦無助的百姓雪上加霜。
劉衍斷定,練餉開徵之後,大明天下必將掀起一輪流民狂潮,這下李自成之輩做夢都要笑醒了,崇禎帝在楊嗣昌的建議下,平白送了李自成一個“兵源大禮包”!
此番劉衍將宋功明和嶽明緊急找來,就是要籌集一部分錢糧備用。
練餉開徵,山東各地衛所肯定會被強行攤派,靈山衛和鰲山衛的軍戶雖然遠比別處百姓富足,但是遇上這種攤派,輕則被搜刮一番,重則直接破家,劉衍自然不會坐視不管,於是決定用手中的錢糧直接補上這次攤派的錢糧。
同時,劉衍斷定其餘各地的軍戶肯定會受到打擊,練餉開徵,各地破產的百姓會形成洪潮,劉衍必須提前備足錢糧,以便應對不時之需。
可是現在劉衍手中能調動的錢糧並不是很多,除了靈山衛、鰲山衛修葺城防的開支,以及新軍的開支外,靈山衛府庫中也要有一部分的留存。
剩下的錢糧,經過宋功明和嶽明的核算,目前只有三十八萬兩銀子,二十萬石糧食。
劉衍思索再三,還是命宋功明、嶽明再去想辦法籌集一些,湊足四十五萬兩銀子、三十萬石糧食,限期一個月之內,全部運到即墨營城。
苗紹那邊在早些時候已經收到了劉衍的命令,現正率部在即墨營城以東十里,靠近鰲山衛的一個荒村修建府庫,作為囤積這批錢糧的地點。
一番忙碌之後,劉衍嘆息一聲,自己已經想盡辦法,希望可以渡過難關。
“本想著此番各地流民肯定會非常多,正是吸納人口的大好機會,可惜囊中羞澀啊!”
“也罷!能有多少算多少吧,盡人力,聽天命!”
數日之後,朝廷加徵練餉的命令送到了濟南府城,此番山東各地的衛所被攤派了不小的份額,足足四十三萬兩銀子。
盧象升在收到命令的時候頗為憤慨,對前來商議對策的顏繼祖說道:“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北地各省連續遭到流賊大軍和奴賊大軍的肆虐,百姓困苦、田地荒蕪,而南方各省受到的影響卻非常有限,眼下國朝本就是北方貧瘠、南方富庶!”
“可是加徵練餉,朝廷卻不分貧富,將北方各省也一體均攤。山東連續兩次遭到奴賊的洗劫,軍戶百姓們已經快要活不下去了,我等連修葺城池的銀子都沒有,朝廷卻攤派了四十三萬兩銀子,南直隸、福建、浙江等富庶之地,卻也只攤派了三、四十萬兩銀子,這是何道理!”
顏繼祖也是憤慨,說道:“督臣別忘了,眼下朝政都被東林黨人把持,他們的親族和門生故吏,大多在江南各省,自然要維護一番,哪裡顧得上百姓的死活!”
盧象升其實也是東林黨人,至少是以東林自居的,此時聽了顏繼祖的話,心中感到了一絲悲涼,頹然的坐了下來。
顏繼祖見狀自知失言,急忙抱拳致歉。
盧象升搖頭說道:“顏撫臺說的沒錯,現在的東林黨人,已經不是當年的東林黨人了。朝中的東林官吏,早就沒有當年東林賢士的風骨,他們的眼中只有權柄和金銀,根本不理會百姓的死活,不理會天下的安危!”
顏繼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最終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也坐下來搖頭嘆息。
許久之後,盧象升緩緩起身,說道:“濟南府城這邊便由顏撫臺坐鎮吧,務必儘量徵收餉銀。本督今日便前往各地巡視,督促各處將領上繳練餉。”
顏繼祖急忙說道:“督臣,咱們還是再想想吧,以現在山東各地百姓的情況,說句不中聽的話,哪怕是逼出民變來,這四十三萬兩銀子也是湊不齊的!”
盧象升說道:“劉衍有句話說得對:百姓沒有銀子,但是各地官吏卻很富有!此番巡視地方,本督會實地查驗,凡是百姓困苦無法收齊餉銀的,當地官吏要麼自掏銀子湊齊,要麼就地免職,回家種地去吧!”
顏繼祖大驚失色,驚呼道:“督臣萬萬不可!如此,則督臣便與山東官場為敵了!”
數日之後,盧象升自濟南府城南下,一路經泰安州、兗州府南下,在兗州府停留三日後,轉而向東,經蒙陰縣、沂水縣進入萊州境內。
這一路上,盧象升不斷敲打地方官吏,督促各地衛所將官,但是效果卻微乎其微。
各地百姓繳納的練餉非常有限,而各地的官吏也紛紛裝窮,更有甚者,直接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我是清官,要銀子沒有!
盧象升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督臣,下一步咱們去哪裡巡視?”
寒風中,盧象升的儀仗正沿著官道行進,盧懷英策馬跟在馬車旁邊,只見盧象升掀開車窗上的棉簾,說道:“去高密縣,然後再作打算。”
“是。”
盧懷英知道,從高密縣向北過了平度州,便是萊州府城,而從高密縣向南,就是即墨營城了。
“督臣也在糾結啊!”
盧懷英心中如是說。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