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面上。
看著面前笑吟吟的希生。
徐雲的眉頭便是微不可查的一皺。
上輩子在寫小說的時候,徐雲曾經聽某位讀者說過一句話:
能讓西方紀念稱讚的東方人,一般沒幾個是好人。
這句話雖然有些極端,嚴格來說準確率並不高。
但至少在希生身上確實是一句真理。
‘希生’其實並不是這位小老頭的真名,這個詞是希先生的簡稱。
類似粵劇裡經常看到的‘陳生’、‘王生’之流,屬於粵省的獨有稱呼。
如今一百多年過去。
希生的真實姓名早已無從考證,但他曾經做過的一些事情卻足以令他他遺臭萬年。
希生登場的時間是1845年前後,那個時期大家都知道,由於一鴉的緣故,買辦行業非常發達。
在粵省一帶,買辦甚至按職能分成了“商館買辦”和“商船買辦”兩個類別。
前者主要負責洋商在商館內部的事務,包括商務往來和個人專案等等。
後者則主要負責外國商船來華入關事務和商船人員的生活,有些像是跨境中介。
與此同時呢。
那個時期東方雖然被動的開放了國門,但還有很多事物在外國人眼裡極其神秘。
很典型的代表就是東方的船隻。
當時清政府嚴禁對外國人出售船隻,中式帆船最遠只到過爪哇和蘇門答臘,甚至沒有進入過印度洋。
所以對於遙遠的英倫半島來說,中式帆船是一個非常有吸引力的新物件。
於是呢。
當時有四個英國人以粵省商人的名義購買了一艘大號的中國式帆船,招募了30名廣東水手,一路開始向老鷹那邊前進。
那個粵省商人就是希生,那艘船便是赫赫有名的耆英號。
耆英號後來抵達了老鷹地界,以主題公園的名義對外展出,四個英國人賺的盆滿缽滿。
於是他們又在1848年前往了倫敦,成為了歷史上到達英國的第一艘東方船隻。
上到維多利亞女王,下到平民百姓,爭相上船參觀。
希生則穿著自己離開本土時定製的四品官服,四處結交英國權貴,
並且最終在第一屆萬國博覽會的開幕現場,混了個相當靠前的位置,還被記錄在了油畫中。
在開幕式上。
“希生”穿著中國官服,擺出“中國老爺”的架子,和各國使節一起站在維多利亞女王的左右兩邊。
據當年《匹茨菲爾德太陽報》的報道。
當現場的唱詩班唱起《彌賽亞》時。
“希生老爺”抑制不住激動心情,從外國使節、達官貴人中走到女王面前,優雅地向女王行禮,大肆讚美倫敦的繁華興盛,甚至稱英國的太陽都要比東方的亮。
這一幕是不是有些熟悉?
沒錯,幾年前也有一個東方留學生,在老美某大學的畢業典禮上說過一句“這裡的空氣是如此的香甜”。
二鬼子這玩意兒,從來都沒有消失。
後來希生得到了女王的獎賞,允許他在倫敦自由貿易。
於是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希生一直在做一件事:
將東方的寶藏賣給英國人。
目前已知經過希生之手的文物便超過了六百多件,有超過四百件存列於大英博物館中,還被英國人無恥的寫下了‘自希生處購得’之類的簡介。(britishmuseum.org可查,光是標註關鍵詞的就有423件)
在如今這個時間線。
希生雖然只是個跟船前來的隨行人員,沒能像原先歷史中那樣瞞天過海。
但徐雲依舊對他沒啥好感。
奈何眼下自己的身份是個翻譯,因此縱使心有不滿,徐雲卻也無法表達出來。
只見他快步走到希生面前,面無表情的朝對方拱了拱手:
“劍橋大學學子羅峰,見過大人。”
希生聞言連忙擺了擺手,臉上還是一副很和藹的表情:
“言重了言重了,老夫只是一位隨行商人,擔不起大人的稱呼,如果小哥願意,就叫我希先生吧。”
徐雲眼中微不可查的閃過一絲厭惡。
越瞭解希生所做的事情,就越會對他所擺出的笑臉感到噁心。
實話實說。
希生確實可能沒實質性的傷害到誰的性命,但他所犯下的罪孽,卻比單純的殺人要深重的多。
不過希生卻沒注意到徐雲臉色的變化,而是繼續套著近乎:
“羅峰小哥,不知你是何時來到的不列顛國?”
徐雲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
“希先生,晚輩自祖輩前起便定居於歐羅巴大陸,距今已有百餘年了。”
希生輕輕的‘哦’了一聲,目光飛快在徐雲的腦後一掃:
“原來如此,難怪小哥未曾蓄髮.那不知小哥祖籍何處,可曾回過東方?”
“祖上閩省人士,可惜山高路遠,未曾回過家鄉。”
“既然如此,不知小哥如今做何營生?”
“晚輩並無外業收入,暫在劍橋大學讀書。”
“無外業?”
希生聞言一愣,下意識的便脫口問道:
“若無外業,小哥的吃穿用度從何而來?”
徐雲搖看了他一眼:
“富婆報銷。”
希生:“?????”
看著滿頭問號的希生,徐雲並未深入解釋。
對於希生這樣的買辦人士,他一直堅信一個道理——這些人可能壞,但絕不會蠢。
實際上恰恰相反。
這種人往往在看人接物上有著遠超常人的精細與敏感度,稍不留神就可能陷到對方預設的坑裡。
歷史上的1850年一鴉早已爆發,當時的英國人在國內屬於絕對的大爺,稍有不滿便會掀桌子。
而希生在這些侵略者面前都能遊刃有餘,情商這塊決然要遠高於常人。
所以在他面前,徐雲寧願把水攪亂,也不願陷入對方的節奏。
眼見徐雲似乎沒什麼閒聊的興致,希生便也不再套近乎了,而是話鋒一轉,說道:
“羅峰小哥,不瞞你說,老夫此番蒙上官看重,得了個交接點數部分貨物的活計。”
“所以可否煩勞小哥傳個話,就說編號三十五至七十的展品需人校對,請不列顛國派個管事的過來協助一番?”
徐雲這次倒沒拒絕,畢竟這本就是他的職責來著。
於是他轉身回到比格·艾斯身邊,將這些話告訴了對方。
“三十五到七十.”
比格·艾斯翻動了幾下手中的記事本,扭頭朝邊上的一名肥胖中年人一招手:
“克萊恩,你隨他去吧,記得連同編碼在內一同拍照。”
名叫克萊恩的男子點點頭,指著胸口的相機說道:
“明白。”
點數、並且拍攝貨物存檔。
這是雙方在參展協議簽署時就約定好的重要環節。
畢竟這年頭英國還不太瞭解東方,為了避免出現扯皮的事情,解除安裝貨物前的點數工作就顯得極其重要了。
得到允諾後。
徐雲帶著克萊恩走到希生身邊,簡單介紹完身份,三人朝三桅木帆船走去。
希生他們乘坐的這艘船長度足足有五十米,寬度接近十五米,通體木製,比歷史上的耆英號還要大點。
據希生介紹,這艘船叫做“洪澤”號。
與其他大型帆船一樣。
“洪澤”號的船身兩側各有著兩條呈漢字‘八’狀分佈的木臺階,寬度大概一點五米左右。
其中一條用於上下人,另一條負責裝卸貨。
當徐雲和希生走到甲板上時,耳邊恰好傳來了一陣號子聲:
“一、二、三,抬起!”
“左邊左邊,好,往前,往前!”
徐雲和克萊恩同時順勢望去。
出聲的是十多位梳著辮子、身穿白大褂的東方人。
這些是先一步上船卸貨的苦力,由田才明出面招募,人資料說有三四十人。
不過這年頭的東方人見多了也就那樣,因此徐雲只是匆匆一瞥,便準備繼續跟著希生前進。
然而就在他準備收回目光之際,他的餘光驟然掃到了其中一人。
那是一個頭領模樣的男子,身材高大,臉上一道刀疤極其引人注意。
這也是徐雲第二次見到這條刀疤了。
沒錯。
此人便是徐雲當初在倫敦回酒店途中,遇到的那位甩田浩所巴掌的東方人。
按照車伕的說法。
對方名字的發音應該是叫siyuepiao,不過大機率和實際姓名存在出入。
因此如今徐雲在意的並非是對方的名字。
而是
這個刀疤臉出現在這裡,是巧合還是另有他因?
雖然按照當時加爾奧的說法,刀疤臉是個碼頭運貨的勞工頭目,被招募到這裡倒也合情合理。
但根據當初刀疤臉的表現來看。
他的身份應該不止是苦力頭領那麼簡單,至少和英國警察方面有著一定的牽連。
與此同時,徐雲又想到了田才明的身份。
早先提及過。
田才明作為一名東方人,能夠在1850年成為市議院的議員,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抱住了某個勢力的大腿,做個白手套之流的馬仔。
那麼他和刀疤臉男子之間,會不會有其他一些關係呢?
徐雲感覺自己已經觸及到了某些謎團的邊緣,但卻離真相還有好幾章的距離。
就在徐雲出神之際。
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希生的聲音:
“羅峰小哥,伱怎麼了?”
徐雲這才回過神,看了眼身邊的克萊恩,輕輕搖了搖頭:
“沒事,只是從未見到這般風格的帆船,一時有些驚訝罷了。”
“希先生,請吧。”
希生對徐雲的解釋倒也沒太過懷疑,他在粵省的時候可沒少遇到過沒見識的泥腿子:
“請。”
隨後他帶著徐雲和克萊恩走向了甲板的另一側。
三桅木帆船是一種典型的強載船,字如其意,它的船上有三根桅杆,能利用65度角以內的風行駛。
而在內部構造方面。
船體又以甲板為間隔線,分成上下兩個大區域。
上面的部分叫做臥艙。
主要供船員休憩,如果是官船還會多個官艙。
甲板下方則是船艙。
船艙分成儲存淡水的水櫃艙、儲存食物偶爾會用於海上祭祀的食祭艙,以及最重要的貨艙。
希生他們這艘船的長度足足有五十米,因此內部船艙分成了四個出口,希生帶徐雲他們抵達的便是位於船位的丙號入口。
此時的丙號入口正不停有人喊著口號,從下方朝上搬運著貨物。
出口兩側都壓著布墊,其中左側的布墊上擺著不少貨物的封箱,右側的布墊則空無一物。
另外還有幾位苦力正蹲在角落,沒有下場運貨,似乎有其他職責。
希生帶著徐雲和克萊恩走到左側的布墊邊,從身上取出了一份表格,對克萊恩說道:
“克萊恩先生,左邊布墊上放置的便是需要清點的貨物,您可以叫苦力們幫您將蓋子開啟。”
“如果點數無誤,便請您蓋個章印,苦力們便會將其搬運到右側,交由不列顛的勞工們搬運下船,送往水晶宮。”
徐雲乖乖翻譯:
“阿巴阿巴.”
克萊恩靜靜聽完,微微頷首:
“沒問題,開始吧。”
很快,有苦力將最前方的一個封箱開啟。
徐雲上前看了眼標籤,說道:
“遼三彩陶碗一對。”
克萊恩按著接待團交給他的表格核對了幾秒鐘,戴著手套用放大鏡觀察了一番。
確定沒有裂痕後拍了張照:
“下一個。”
苦力們將箱子再次密閉,放到了右側的布墊上。
接著是第二個箱子。
“玉如意一把,長度26厘米”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
徐雲完美的執行了一個翻譯的職責,信雅達的將希生他們的參展物品逐一翻譯了過來:
“白馬玉雕一座.”
“精品絲綢四條.”
“千手觀音銅像一座,高2.4米,寬1.3米.”
“《小黑子薇薇安搶雞圖》一副.”
不過報著報著,徐雲的眉頭便微不可查的一皺。
作為此次接待團的成員之一,校內還有老湯和威廉·惠威爾這樣的訊息渠道,他可以說時刻都能接收到萬國博覽會的最新訊息。
據他所知。
這次萬國博覽會給清朝安排的是三個展位,一個展位的規格大概是寬12長7也就是84平米左右。
三個展位加起來,即便算上週圍的一些空地,面積頂多也就四百平米到頭了。
如此一來.
這艘帆船的貨物數量,似乎有億點點多?
在原本時間線中。
東方的參展團雖然同樣搭乘了這麼一艘帆船抵達倫敦,但實際上船艙裡並沒有裝太多的貨:
歷史上的那艘耆英號與其說是船,不如說更像是一座‘東方主題公園’——是對外開放收門票的,參觀一次2便士。
而如今這艘船看吃水的深度,顯然不可能腹中空落。
難道是希生準備販賣文物?
也不對啊。
這艘船可是實打實的官船,希生只是個買辦商人,似乎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做這種事。
即便是在原時間線中。
希生也只是隨著四位買船的英國人混到了英國,接著才靠著自己的本事忽悠了維多利亞女王,最終成為一代文物轉賣狂。
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而就在徐雲疑惑之際。
不遠處的甲板上忽然走來了一道身影,同時也是個徐雲注意許久的東方人:
田才明。
此時的田才明依舊穿著束縛著手腳的紳士服,彷彿絲毫不在意酷熱的天氣一般。
來到希生身邊後。
田才明看了眼正在翻譯的徐雲和幾位苦力,對希生說道:
“希先生,換個地方說話?”
希生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
“博論兄,如今正在清點貨物,怕是不便離去吶。”
田才明聞言,頓時皺起了眉頭:
“那怎麼辦?我的時間也有限,要不我們再約個時間?”
希生又朝他擺了擺手,用下巴努了努徐雲,張口就是一句粵語:
“唔使咁麻煩,我問過佢嘎,這鋪蓋仔唔系廣東人,你我講廣東話就冇問題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