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對魏二狗和魏三羊有多深的感情,也沒有,只是家裡這些人,是她來到這裡最親近的人了,也是頭一遭有親人。
沈蒼朮很珍惜老天賜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哪怕家裡這些人不盡完美,但人又有幾個是完美的呢。
“走路來回一天就夠了,娘,許是路上耽擱了,所以晚了些。”魏大牛也是焦急的看著莊子口。
“娘!您瞧,是不是老二老三?”突然,魏大牛指著不遠處兩個互相攙扶著走來的身影。
沈蒼朮眯眼,只能看到黑糊糊一片,原身有夜盲症,或者說,這是大部分古人都有的症狀。
沒辦法,肉食攝入量不足,但原本,老魏家全家,包括整個金頂莊的佃戶,連素食都吃不飽。
魏大牛好些,至少能看見個影兒,魏老頭從主家巴府帶來的下水都進了原身兒子們的肚子,當然要好些。
待到魏二狗二人近前,沈蒼朮方才聞到一股血腥味兒,剛伸手,一個人影就落到她身上,一摸,渾身發燙。
“娘……”魏二狗抖聲喚了句,若無根浮萍般,多餘的話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沈蒼朮摸了一圈,發現他們包袱不見了,魏三羊的背上還多了許多傷,心裡一驚,“回家再說。”
老魏家難得的點了燈,這是沈蒼朮從魏老太放銀錢的罐子裡摸出來的,是一盞油燈,有油,就值錢。
魏三羊趴在床上,身上的短褐早已破爛的不成樣,歪歪扭扭的掛在背上,那底下,是縱橫交錯的幾條鞭傷。
點點肉碎末被帶在傷口邊緣,早已紅腫不堪,顯然是發炎了。
“老大,你那藥還有嗎?”
“有,喝完的藥渣還未倒哩,我去熬些。”魏大牛跑去灶房了。
沈蒼朮轉頭去瞧魏二狗,瞧他臉色還是白的,嘆氣,“先去打盆清水,再去灶房拿粗鹽溶些進去端來。”
這兒也沒有消毒水,用鹽水也是不錯的。
魏二狗顯然是嚇著了,沒有和她鬧說鹽貴,她瞧著出門的時候昏昏叨叨的,還被門檻絆了一下。
沈蒼朮心底一下沉甸甸的,這事兒看起來不小。
很快,魏二狗端了水回來,沈蒼朮用帕子浸了鹽水。
小心給魏三羊擦洗傷口,繞是如此,昏昏沉沉的魏三羊還是疼的一抽一抽的。
給魏三羊擦完,沈蒼朮又拉了魏二狗到跟前,給他擦著傷口,劇烈的疼痛讓魏二狗回神。
一轉頭,就瞧見他老孃一臉溫柔的給他擦傷口,那股害怕的勁突然湧上心頭,魏二狗跪在地上,抱住沈蒼朮雙膝,“娘……”
一聲娘,真真是道盡了所有害怕和不安。
沈蒼朮聽得一陣心酸,放現代,魏二狗這年紀才剛上大學呢,她拍拍魏二狗的腦袋,“和娘說說,發生何事了?”
魏二狗這才把二人遇到的事情都與沈蒼朮說了,說到那小廝威脅二人並鞭打的事情時,身體抖的很厲害。
沈蒼朮沒有笑話魏二狗,更沒有小看這件事。
這裡是古代,強權為上的世道。
是人命如螻蟻的朝代。
他們這樣的升斗小民……不,他們還算不上小民,他們是佃戶,只和賤民差了一個等級。
命比小民的還不值錢。
但賤民也分三六九等,像這種在權貴身邊當狗的,就比他們風光。
就看那小廝,僅僅是一個奴僕,借了主子的勢,就已經能夠嚇破魏二狗他們的膽了。
“莫怕,等你大哥熬了湯藥來,你喝一碗便去睡,睡一覺便好。”
沈蒼朮依舊輕輕拍打著魏二狗的腦袋,給予他些許安慰,現下,她說什麼,魏二狗怕是都聽不進去的。
等到魏大牛端了湯藥來給二人灌了後,沈蒼朮便打發兩人去睡了,自己則倚在魏三羊床邊倚著睡了。
倒不是她母愛氾濫,那倆一個要乾地裡的活,一個神思不屬,這個若是沒了,家裡的活分攤下來,她也要幹不少。
還不如累一晚上呢。
結果,魏三羊不知道是燒昏過去了,還是睡著了,一晚上都沒什麼大事。
等到沈蒼朮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抬頭一看,人沒了,一摸,席子還是溫的,她站起身來,一件短褐從她身上掉下來。
沈蒼朮撿起短褐,心裡微暖,是個有良心的兒子,就見露出一點曦光的門口處蹲著一個人。
不是魏三羊是誰?
“老三。”沈蒼朮走到魏三羊身邊坐下,“想甚呢?”
魏三羊身上依然很燙,卻抵不過眼底的涼,那是一種平靜如一潭死水的涼。
是行將就木的人眼裡才有的東西,是看透一切而失望的悲涼感。
“娘,我們永遠成不了良民對嗎?我們想做良民,就得請巴府做擔保,要看巴府的臉色,不然就必須有五畝良田以上方能申請,可是我們哪裡可以得到銀錢買良田呢?”
半大的少年盯著天邊露出的一點點光,繼續道。
“我們想從商,也要請擔保人,還要給擔保人少說五兩銀錢,還要給官府發放文書的十兩銀,這個銀錢我們又要從哪裡得到?”
說完,魏三羊看向她,嘴角微癟,眼眶發紅,“娘,這是個死局。”
他不懂,真的不懂,朝廷若是不想他們往上爬,為什麼要設立這樣的律令?
呀,這個兒子是被打擊到了。
沈蒼朮斟酌了一下話語,她總不能直接告訴這娃,朝廷是異族當家,有句話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家就是從異族反上來成功的,總不能讓漢人也翻身啊。
再者,底層人若是爬的太快,對王朝發展來說不是甚好事,上層人會維護自己的利益,所以多方下來,漢人從上到下,都受到了極大的打壓。
一句話,人家在鞏固自己的權力。
但不能這麼和這娃說,她看得出來,全家就魏三羊腦袋瓜最聰明,說不定將來得靠這娃。
可不能廢了。
“有句話叫英雄不問出處,今日你被人打,未必他日不能打別人,兒啊,這世上的事,很多時候都說不定的。”
見魏三羊眼眸有了活色,沈蒼朮指指天,小聲說,“就是這王朝,也是會被顛覆的,大金國不老和大姒朝打嗎?”
魏三羊臉色一白,幾乎要上手捂沈蒼朮的嘴,這話是能說的嗎?
卻聽得沈蒼朮下面一句。
“一時蟄伏,時刻準備著機會,說不定哪天就成功了,你若是因為現在一點挫折就嚇住,將來若是成功了,如何經得起大風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