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內城的西安門外大街上,這個時候已經是人山人海,聚集了怕不下三四萬人,從高處俯瞰,那就是黑壓壓的一片啊!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逃難來的窮苦百姓,衣衫破舊,扶老攜幼,看著就挺悽苦。但是也有一些穿著長衣,帶著各種士子巾或烏紗帽計程車大夫站立在靠近西安門的地方,一個個昂首挺胸,看著就特有精神。
而站在西安門外這一片的,則是清一色的“綠袍子”足足二三百,其中還有不少白髮老翁,或是拄著柺杖,或是讓子孫攙扶著站在最前面。這些白髮綠衣小文官是宋朝官場的一大特色,稱為“特奏名”進士出身。所謂“特奏名”,就是那些考了許多年會試,每次都名落孫山,又少年才子考成了個老爺爺的傢伙,官家看他們可憐,就特賜一個進士安慰一下。
當然了,特奏名進士和正經的進士在仕途上沒得比,特奏名進士一般就給個九品芝麻官應付一下,當個幾年就退休,也算當過官了。這號人在開封府的朝堂之上是見不著的,一般都在地方上當個小小的學官。但是在河北這裡,“特奏名”進士基本上就是士紳階級的代表了。
因為宋朝的河北、河東、陝西這些地方的讀書人考試水平比較差,每次科舉都是倒數的存在。而且這些地方距離開封府也不遠,足以讓那些過了發解試的大地主一次次的進京趕考。
一般五次六次落榜之後,就能求個特奏名,然後回去把持鄉里,當個士大夫了!
由於宋朝沒有舉人和秀才這兩個固定的功名。在宋朝透過發解試就算舉子,有資格去考一次會試。一般情況下不能“免解”,所以過一次發解試只能考一場會試,考完之後也就沒有舉子身份了。所以在宋朝,舉子是沒有什麼免稅免役的特權的,更不用所謂的秀才了......那不過是民間對讀書人的尊稱,並不是官方認可的功名。
所以宋朝對讀書人的種種優待,也是從讀書人出仕任官開始的,其實就是對文官的優待。而特奏名進士雖然在官場上沒有什麼前途,但他們卻是高貴計程車大夫階層的一員。
在正牌進士不大多的河北、河東、陝西,他們甚至是士大夫階層的中堅!而能夠考上許多次會試都不過,最後考成了特奏名進士的人,也多是世家大族出身。要不然也不可能花費幾十載春秋在考試上面啊,而且地方解試也不是那麼容易過,要真是寒門學子,也很難連著多次透過發解試。
可別以為發解試的難度很低,一州一府的學子都盯著那點過發解的名額呢!而且大宋朝廷對會試盯得很緊,搞舞弊的難度較大,而對地方發解試盯得比較松,中間的貓膩也就多了去啦!
能一次一次的透過發解試,再一次次的進京趕考,最好把自己考成一個白頭翁,拿下些科舉安慰獎(特奏名進士)計程車子,怎麼可能沒有身家和背景?
所以當蔡懋站在西安門城樓上往下一看,都有點做賊心虛了——那麼多的“綠袍子”和士子書生都來了,這是要向大王揭發本官貪贓枉法的事情嗎?可本官也沒貪多少啊!
趙楷也看見蔡懋一臉心虛的模樣了,他馬上就明白了——外面那些人都是來告御狀的,告你這個判大名府事貪贓!看看,那麼多人來告,你到底貪多少啊!本王可不能包庇你這個大貪官,待會兒一定要親自去抄你的家!
“來人吶!”趙楷雙手叉腰,臉色陰沉,已經扮上鐵面無私趙青天了,“去把下面穿綠袍子的官人都請上城樓,本王要親自問話!”
“喏!”
“得令!”
王朝、馬漢是沒有的,領命的黃無忌和向克,兩個武官都手按劍柄,大搖大擺的下去了。沒一會兒,就領著二百多綠袍子官員上了城樓。
大名府內城的城門樓子是非常高大寬闊的,上面都能跑馬,足夠讓二百多綠袍子官員列隊行禮。
趙楷則是一身圓領窄袖長袍,披著件裘皮邊的披風,腰帶上掛著寶劍,大模大樣的在一張圈椅上坐了,看見綠袍官員們都行過禮了,就沉聲問:“爾等是來告御狀的嗎?狀告何人?”
告御狀?
那二百多綠袍子都是一愣——他們是來請願的,不是來告狀的。雖然這兩者差得不多......
看見下面的人不說話,趙楷更加確信他們是來告蔡懋的,於是瞄了眼這個臉色鐵青的貪官,沉聲道:“孤王鐵面無私,不管你們狀告何人,本王都會秉公執法,絕對不會徇私的!”
真的嗎?
這二百多綠袍子可不信......如果他們現在算是在告御狀的話,那他們狀告之人好像就是河北兵馬元帥,鄆王趙楷本人了!
“你們到底狀告何人?因而都一言不發了?”趙楷看他們都不言語,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就在這時,有四個比較年輕的綠袍子官員已經壯著膽子,越眾而出了。
趙楷一看,已經見著熟人了,“咦,你不是張德遠嗎?怎麼來大名府了?是不是知道本王就人河北元帥,所以前來投效?”
原來站出來的正是張浚、陳東、胡寅、鄧肅他們四個......今天的這次大請願就是他們四個張羅起來的。
不過因為趙楷到底大名府時日尚短,而且主要精力都擺在整頓軍隊上,沒有插手地方,更沒有把自己帶來的前任親事官都派出去當特務,所以他並不知道有幾個開封府來的愛國志士正在煽動大名府的輿論反對議和。
另外,趙楷和張浚早就認識了。他們倆都是政和八年的進士,而且兩人的年紀也差不多。所以在政和八年的時候已經結交過了,只是張浚知道趙楷的身份後,為了避嫌(結交親王是臣子的大忌),所以疏遠了趙楷。
“大王,臣張浚是開封親征行營使司的勾當官,是為了籌辦軍糧來大名府的。”
什麼?來大名辦軍糧?趙楷心說:自黃河北流後大名這邊隔三岔五就發趟洪水,哪有餘糧可供開封?
趙楷正發愣的時候,陳東已經手捧著請願文書,上前一步了。
“臣陳東,也是親征行營使司的勾當官,和張德遠同來......”陳東吸了口氣,“臣等今日會同大名府的父老、士紳、在鄉官人前來西安門外,是為了向大王請願!”
“請願?”趙楷瞄了眼蔡懋,見這傢伙正在擦汗,心說:冤枉你了,原來你是個好官。可你為什麼擦汗?天又不熱......
趙楷收回了目光,看著眼前的幾人問:“你們請什麼願?”
“我等想請大王不要和金賊議和而專心抗金!”陳東大聲道。
一旁的鄧肅和胡寅也齊聲大喊道:“我等願和大王一同,與大名府城共存亡!請大王絕議和之念,堅抗金之心!”
他們倆嚷嚷完了,後面那二百多綠袍子官人也一起大喊:“我等願和大王一同,與大名府城共存亡!請大王絕議和之念,堅抗金之心!”
趙楷聞言當然大喜,連連點頭道:“好好,諸位果然都是魏府男兒(大名是魏博鎮節度使的駐地,因此又稱魏府),孤王準爾等所請,明日便領爾等出城討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