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縣。
靠近江邊的一處造船工坊，徐子淵正在維修一艘靠岸的小船。
沿海地區的許多百姓都靠海吃海，各家各戶都有小船，可以在沿海附近打魚。那樣的小船，都是百姓自己修修補補，實在不能用了才送到工坊來大修。
工坊維修的船，主要是大家族專門出海捕魚的大船，以及再造船。
徐子淵是這方面的高手。
在工坊內，他是首屈一指的人才，精通各種大船的製造，最擅長卯榫結構。
經由徐子淵製造的船，不僅船體穩固，而且防水效能非常好。可是，他心中更想製造更大更厲害的戰艦，可惜沒有人用，他有想法也無法派上用場。
徐子淵三十開外的年紀，個子不高，卻很壯，黝黑的面龐，短而粗的手臂，佈滿繭子的手掌，面相顯得很憨厚。
他的相貌一貫很普通。
或者說連普通都算不上，就是個莊稼漢的模樣。
昔日的揚州士人，一方面講究出身，徐子淵不是大家族出身，只是寒門子弟，讀了些書，也跟著顏玄卿學習。另一方面，就是看臉，看長得帥不帥，偏偏徐子淵相貌也差。
以至於徐子淵沒有出仕的機會。
無奈下，徐子淵轉向自己的愛好，研究各種器械的製造。尤其是舟船的修建，他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天賦。
很多人在造船中，無法靈活使用卯榫工藝，徐子淵卻恰到好處的使用，使得舟船既穩固牢靠，也能扛得住風浪。
此刻的徐子淵，正忙著修船。
陽光照耀下，徐子淵光著上半身，露出遒勁的雙臂，不斷的在船上敲敲打打，修補船上壞掉的地方。
“老徐，老徐……”
忽然，急切喊聲傳來。
徐子淵聽到聲音，從船上探出頭來，看向船外跑來的人，認出是自己在工坊的好兄弟牛壯。在工坊內，有諸多的匠人，都是徐子淵招來的人，才有現在工坊的規模。
徐子淵問道：“大牛，有什麼事？”
牛壯跑到船下面，接連招手道：“趕緊下來，有你的書信來了，說是你的老師送來，有急事找你。”
徐子淵一愣。
老師！
他的老師是顏玄卿，是揚州大儒。
顏玄卿一貫是有教無類，不管是大家族子弟，亦或是寒門，再或者是普通人，顏玄卿都願意教導。
徐子淵就是顏玄卿的一個弟子。
徐子淵覺得自己愧對老師，對不起老師的教導，因為他就是個修船造船的人，沒有半點經學造詣，更不像是虞誦這樣名傳揚州。
徐子淵回過神，接過牛壯遞來的書信，迅速的瀏覽。
牛壯問道：“老徐，你老師說什麼？”
徐子淵沒有隱瞞，開口道：“老師說，皇帝在吳縣平定了吳王趙構的叛亂，邀請老師出仕。老師和皇帝交談後，親自向皇帝舉薦了我去造船，讓我去吳縣見皇帝。”
啊！！
牛壯聽得驚撥出聲。
他臉上滿是不可置信，旋即又為徐子淵歡喜起來，畢竟他知道徐子淵是顏玄卿的弟子。
牛壯心中歡喜，急切道：“老徐，這是你的機會啊。我知道你不凡，如今機會果然來了。”
徐子淵開口道：“大牛，我還是有些猶豫。”
牛壯一愣一愣的，問道：“你猶豫什麼？”
徐子淵說道：“我之所以猶豫，是擔心去了會辜負老師的厚望。再說我就會造船，其它什麼都不會。”
牛壯說道：“你傻啊，你老師都舉薦了，說了讓你去造船，還管辜負不辜負這些？”
“你忘記在這裡，始終被曹莽這個黑心大蘿蔔壓榨的事兒了？隔三岔五的，曹莽就給你找事兒，還扣錢，也就是你才忍著。”
“現在皇帝看上了你，有了機會飛黃騰達，還愣著幹什麼。”
“走，咱們去見曹黑心。”
牛壯推搡著徐子淵，開口道：“你先去皇帝的身邊，幹好了，兄弟們都仰仗你幫忙。”
徐子淵動容道：“你我兄弟，有我一口吃的，絕不會沒有你的。”
牛壯推和徐子淵往工坊曹莽的住處去。
來到屋子外，牛壯推了推，徐子淵不再遲疑，敲響曹莽的房門，聽到‘進來’的回答，徐子淵才進入房間中。
曹莽四十出頭的年紀，早就發福微胖，小眼睛微眯著，正在喝茶。
他捋著頜下的一撮小鬍子，一臉不耐煩的模樣，開口道：“徐子淵，你來有什麼事？你不老老實實的修船，老是往我這裡跑坐做什麼？”
“你今天來，是不是要給牛壯討要工錢，我告訴你，沒有！不管是牛壯，亦或是張麻子，工錢都要暫時壓著，我又不是開善堂的，怎麼能隨隨便便結算錢財。”
曹莽沒好氣的道：“真以為離開你，工坊就轉不了了嗎？沒事兒別過來。”
徐子淵說道：“曹掌櫃，我是來請辭的。”
“什麼？”
曹莽一驚一乍的，直接扯斷了一根鬍鬚，疼得他齜牙咧嘴的。他死死盯著徐子淵，開口道：“是哪個不開眼的，要挖老子牆角嗎？”
徐子淵道：“不是，是我自己要離開。”
曹莽問道：“你要去哪裡？”
徐子淵性子比較老實，也沒有拒絕，回答道：“我的老師來信，說皇帝需要造船的人，舉薦我去吳縣做事。”
“哈哈哈……”
曹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笑聲恣意。
更是不信。
曹莽捧腹大笑，好半晌後才停下，嘲諷道：“徐子淵啊徐子淵，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皇帝這樣高高在上的人，能用你嗎？”
“你看看自己，黑黢黢矮矬矬的，皇帝能用你嗎？就算你讀過書能識字，可是你能出口成章嗎？能吟詩作賦嗎？能撰寫經典嗎？”
“你就是個造船的匠人而已。”
“說什麼皇帝找你，你也不找個合適的理由。”
曹莽哼了聲道：“皇帝高高在上，日理萬機，連後宮的女人都睡不過來，哪裡有心思找你？好了，別磨蹭了，趕緊去把船修好。”
徐子淵面頰抽了抽，再度道：“我是真要請辭，老師向皇帝推薦了我。”
曹莽臉色垮下來。
他走到徐子淵的面前，伸出肥短的手指，戳在徐子淵的胸膛上，鄙夷道：“徐子淵，老子給你臉了嗎？你竟然還喘上了。”
“皇帝用你，你做夢吧。”
“滾犢子。”
“惹怒老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別給我整這些亂七八糟的。”
曹莽一巴掌拍在徐子淵的肩膀上，高聲道：“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真以為自己是根蔥，想要踹上了嗎？”
徐子淵梗著脖子道：“我一定要離開，我不會留下了。”
“找死！”
曹莽一腳踹在徐子淵的身上，把徐子淵踹翻在地上，繼續道：“你他娘真是給臉不要臉，當老子這裡是開善堂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徐子淵不是懦弱性子，站起身道：“我是要離開的。”
“你想死，我成全你。”
曹莽再度一拳打了出去，可是拳頭剛到徐子淵的面前，卻被徐子淵拿捏住了手腕。
徐子淵反手一擰，曹莽手臂被拽起，弓著背彎著腰，想掙脫都辦不到。
曹莽心中大怒，咬牙道：“徐子淵，你個狗東西，竟然敢動手。老子告訴你，你完蛋了。不僅你完蛋，牛壯、張麻子他們一個都跑不掉，老子要挨個收拾。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不頂用。”
徐子淵眼中掠過一道冷光。
心中，一絲殺意滋生。
曹莽欺人太甚。
“聖旨到，徐子淵接旨”
恰在此時，略微尖厲的喊聲從房間外面傳來。
徐子淵聽到喊聲，鬆手放開後，轉身出了房間。
曹莽一臉不相信，也跟著衝出房間。他橫行霸道慣了，壓根兒不相信是聖旨，看到傳旨的太監，嘲諷道：“喲呵，徐子淵你真是出息了。”
“為了要離開，竟然找人假扮不男不女的太監，還假裝有皇帝傳旨。”
“沒想到，你有這樣的心眼。”
“可惜，那是沒用的。”
“老子告訴你，你以為能威脅我放你離開嗎？絕不可能，老子要打斷你的雙腿雙手，讓你後悔今天的決定。”
曹莽眼神兇狠，開口道：“就算皇帝老子來了，那也沒用。”
傳旨太監楊寶瞬間看向曹莽，冷冰冰道：“聒噪，來人，掌嘴二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