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前院。看到葉成疇已在院中站定,祭出他那柄銅錢劍。劍是以新錢編成的,在陽光下燦燦發亮,好似金鑄的一般。
只見他雙目圓睜,口中誦訣,身子微微發顫,似是在使力。頃刻間,他的身影忽然變淡,又分出數十道幻影去。幻影的相貌與他本人無異,但個個頂盔貫甲、手持半人高的巨大金劍,怒目圓睜,如幽冥神將一般在院中飛快地遊蕩巡視。
其中一個直奔兩人而來,還未來得及躲閃便透體而過。陶純熙驚得“呀”了一聲,一下子抓住李伯辰的胳膊。他也覺得身上一暖,似乎那金人裹著火焰。
等反應過來,陶純熙才忙了放了手。李伯辰此時倒沒有分神去想別的,而盯著葉成疇的臉,心中嘖嘖稱奇。
無量城中也有十幾個養氣境的六瀆修士,但因出身平民,又是軍人,所修的便是適用於戰陣的一兩個尋常術法,看起來不如葉成疇使出的這一招這麼神異華麗。
境界易修,術法難得。說的便是一個人其實有很多渠道弄到可以修行的基本吐納法門,然而相應境界可以施展的術法,卻極難得到真傳。葉成疇這術法看起來頗為神妙……也許真能管用吧。
可又過了幾分的功夫,在宅院中穿行的幻影忽然齊齊聚回到葉成疇的身上。他輕輕地出了一口氣,臉色變得很難看。
陶純熙忍不住低聲道:“葉伯伯……”
葉成疇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長嘆一聲:“這位璋城大會首的手段,果然厲害。”
陶純熙的臉色變得煞白:“葉伯伯,你也沒有辦法的麼?”
葉成疇轉了身,看看李伯辰,才道:“純熙,你就是為了身邊這人,招惹了隋府的那位公子吧。”
他說話時又瞥了一眼陶純熙的手,似乎剛才已經瞧見她抓了李伯辰的胳膊。
陶純熙沒料到他忽然問這件事,愣了愣:“葉伯伯你怎麼……你怎麼知道這個?”
葉成疇嘆了一聲:“你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招惹這些事。事到如今,我明說吧。”
“你可知你父親,為何不願入空明會?”
陶純熙沉默一會兒才開口,聲音聽起來極無力:“阿爹說他一旦入會,豬行眾人也就都得被迫入會了。可一入空明會,就得捐出家財的十分之一,他為眾人計,是絕不可低頭的。”
葉成疇苦笑一下:“陶兄該沒告訴你,豬行那位行首就是因為既不想得罪行眾,也不想得罪空明會眾,才稱病不出的。結果他接了這個責任,與空明會相爭……卻既得罪了會眾,又得罪了行眾。”
陶純熙愣了愣:“可阿爹明明是為了他們……”
葉成疇搖搖頭:“陶兄聰明一世,卻高估了人心。我聽說昨天空明會眾攔了送來城裡的豬,陶兄卻無所作為,他該是想要將計就計,想叫會眾因此鬧事,給府治施壓、叫他出面。”
“他卻不知道因他這些日子帶行眾對抗空明會而聲望日隆,那位稱病的豬行行首就待不住了。昨天,那位行首已同空明會的璋城大會首見過面,將事情談成了。”
“至於那些會眾,則漸漸覺得一日沒豬來宰殺,就少一日的錢。他們不知道陶兄多久才能解決這件事,又因為這段日子連日的虧空,已對他有些怨言了。昨夜該是鄭二鋪子的人送來了那虎崽吧?那人,或許是自己有怨氣,或許就是被那位行首指使的。”
陶純熙似乎沒想到葉成疇對此中經過了解得比她還要清楚,失聲道:“葉伯伯,那……那連你也沒有辦法……我該怎麼辦?我去找朱行首麼?”
葉成疇嘆道:“找他沒有用。我猜那位行首是希望叫陶兄真個久病不起、不要再壞他與空明會的事的。況且他僅是區區一個行首,怎麼能指使得動空明會來設計佈陣。所以我說,你不該在這時候招惹隋府那位公子。”
陶純熙又愣了愣:“葉伯伯……這又是為什麼?”
“憑我和陶兄的交情,就再多說些。”葉成疇道,“你道空明會所得那會眾十分之一的家財,大部分都交到哪裡去了?”
陶純熙略一想,臉色又發白。
“你也想到了。在府治、督院那裡。因此這些日子,才沒有一位官長出面為陶兄說話。這些事,他也該清楚,我沒料到他竟真的執拗如此,也不給他們面子。”
“昨日你得罪了那位隋公子,便是他請空明會出面。因這個由頭,府治裝作不知,空明會則賣府治公子的面子,三方一拍即合。”
葉成疇又掃了李伯辰一眼:“真想救你阿爹,就去問那位府治公子吧。我如今已無能為力了。”
陶純熙聽到此處,不知是因惱怒還是羞憤,身子微顫起來,轉臉看了李伯辰一眼。
李伯辰便在心裡嘆了口氣。雖說此事他聽了,知道自己也沒什麼辦法,可陶純熙眼中的驚慌與無助他看得清楚——聽起來這位高人救助是假,借這由頭勸她就範倒是真。要再不開口,也枉為七尺男兒了。
便道:“葉前輩,您口稱陶兄,陶小姐也喊您一聲伯伯,我卻沒想到您會說出這種話。叫葉小姐以女兒之身登門乞憐,怕是今後在這璋城裡,她也出不了門了。”
葉成疇皺眉看他,沉聲道:“你是什麼身份?”
李伯辰拱手一禮:“定塵稱我為老師。即便以我這樣的身份也想問,葉前輩似乎洞悉此事過往,難不成他們商議的時候您也在場?”
葉成疇立時冷了臉,喝道:“放肆!”
但似乎覺得與李伯辰這樣的小輩動真怒有失身份,便緩和語氣,對陶純熙冷冷道:“純熙,你可知這些事情,我是怎麼知道的?”
“我昨日聽說此事,立即見了那位大會首,勸他不必將事情做絕。但他心意已定,我苦勸不能,便與他立下賭約——倘若我今日能破了他的術法,他便不再為難你阿爹。”
“今日我來了,也施展了生平所學,可的確奈何不了那位大會首。我既已盡人事,便不好再插手了。將其中利害說給你聽,已算有違昨日之約了。”
“你好生想一想,父母生養之恩,與兒女私情,哪個更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