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黛不放心,“陳公公不在,萬一主子……”
“劉氏有意把陳公公調走,等著看我的好戲,我怎能讓她失望?”婉芙瞧見門外走近的人影,笑意愈發的深,“瞧,人這不是來了麼?”
……
來人是府上的柳姨娘。
柳姨娘姿容溫婉,盈盈一笑,便讓人放下了戒心。
“今兒府上事多,夫人知道貴嬪娘娘喜靜,特意安排在了東廂,雖是簡陋,勝在清幽,貴嬪娘娘莫要嫌棄才是。”
婉芙抿唇不語,彎著眸子好整以暇地看柳姨娘做戲。
見她不回,柳姨娘臉上有幾分不好看,只能自顧往下去說,將備好的飯食盛到案上。“不知貴嬪娘娘喜歡吃什麼,妾身吩咐越州來的廚子做的,貴嬪娘娘嚐嚐可合心意?”
婉芙一手托住下巴,漫不經心地掃了眼案上精緻可口的飯菜,輕飄飄道:“柳姨娘可想過擺脫劉氏,離開寧國公府。”
她掀起眼,欣賞著柳姨娘僵硬變換的臉色。
柳姨娘捏緊了帕子,“貴嬪娘娘這是何意?妾身在府裡待得好好的,為何要走?”
婉芙瞄了眼柳姨娘額頭的血痕,抬了抬手,千黛會意,從袖中拿出一匣凝脂膏放到案上,婉芙不動聲色地推到柳姨娘面前,輕輕啟唇,“是離開寧國公府,下半輩子富貴安穩,還是戰戰兢兢,為人低三下四的奴婢。柳姨娘是個聰明人,自會選個好去處。”
柳姨娘怔然,這凝脂膏是修補女子姿容上好的膏脂。她曾見過江貴嬪拿過半匣,不過是半匣,就已洋洋自得。可如今泠貴嬪隨手給她的,是滿滿一匣的凝脂膏。皇上竟對這庶女如此寵愛,先是陳公公出宮為她撐腰,而今她這身的綾羅綢緞,翡翠珠寶,哪一樣不昭示著她是宮中最得聖寵的嬪妃。
此事若成,便是皇室醜聞,倘若皇上震怒,發作寧國公府,劉氏第一個就會將她退出來開刀。她撫上額頭的傷痕,眼底漸漸沉冷下來,是劉氏不仁,不能怪她不義了。
……
柳姨娘是個聰明人,知曉該怎麼做。
東廂藏著大包的千秋草,婉芙心底膈應,沒再坐下去。她這次回府,是為了給太夫人祝壽,再怎麼著,都要去拜一拜。
許是柳姨娘怕夜長夢多,還沒等婉芙走到佛堂,便聽說了靜心齋的一陣兵荒馬亂。
秋池講得興致勃勃。
朗日高照,正是賓客來往最多的時候,世家的高門貴婦都趕去靜心齋坐席,剛進門,瞧見屋裡情形,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劉氏全身精赤,馬奇坐在衣衫破爛的乞丐身上,痴醉癲狂。即便有數十眼睛看過來,依舊如痴如醉。看者有人津津有味,評頭論足,有人羞赧含怯的不敢多瞧,還有人當即唾罵劉氏不知廉恥,有辱婦德,該浸豬籠!
那情形,別提多熱鬧了。
第71章
劉氏自作自受,婉芙只是可惜,沒能親眼瞧見那齣好戲。
太夫人郭氏年逾八十,常年在佛堂禮佛,即便是在自己壽宴,也不會出門相迎賓客。太夫人本就無操辦壽宴的意思,無非是劉氏自作主張,為抬高寧國公府門面,才大動干戈。太//祖建朝後,歷經幾代帝王,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兩個一品誥命夫人,郭氏是其中之一,地位可見一斑。
婉芙穿過月牙門,跨入迴廊,只見佛堂裡兩個灑掃的婢女,十二三歲大的丫頭,輕手輕腳,生怕吵到了佛堂裡的人。
見到地上的人影,前面的小丫頭才抬起頭,看了眼婉芙一眼,許是見婉芙滿鬢的琳琅翡翠,識出是府外的貴人,恭恭敬敬福了身,“太夫人不見客,夫人請回吧。”
婉芙早知如此,外面宣揚太夫人與江晚吟情誼有多深厚,不過江晚吟一面之詞。她在府裡待了兩年,別說江晚吟要見太夫人,就是江銓,親孫子求見,太夫人都不曾見過。
她本就沒有要見的意思,做給旁人看罷了。聞言,面上適時露出些許遺憾,向院裡瞧了一眼,屈膝福身,做了晚輩禮,“既然如此,重孫女不敢驚擾太祖母,改日再來給太祖母請安。”
婉芙轉身正要離開,那小丫頭忽急急忙忙叫住她,“夫人可是越州餘老爺的外孫女餘窈窈?”
婉芙手心一緊,訝異地看向她。
她如今是皇上的嬪妃,宮外人見了她,都要尊稱一聲貴嬪娘娘,還是頭一回,有人竟叫出了她曾經的名字。
小丫頭心思單純,未察覺婉芙所想,撂了掃帚,拍掉身上的塵土,端端正正福了禮,“小小姐請跟奴婢來。”
……
婉芙詫異太夫人竟然會見自己,更讓她疑惑的是,太夫人竟然知道,她的外祖。
到了最幽靜的一處主屋前,引路的小丫鬟放輕下聲,“太夫人交代只能小小姐一人進去。”
千黛不放心地扶住主子,這寧國公府一堆的牛鬼蛇神,焉知這太夫人又是怎樣的人?
婉芙倒沒千黛那麼擔心,這小丫鬟既然稱她為小小姐,想必太夫人也是認識阿孃。
她吩咐跟隨的宮人候在外面,門閘推開,內室裡,身穿褐色比甲的老婦跪坐在佛堂中的蒲團上,手捻佛串,誦讀著經文。伺候的嬤嬤看見婉芙進來,這才適時出聲提醒,“太夫人,小小姐來了。”
太夫人睜開眼,扶住伺候的嬤嬤站起身。
年逾八十的太夫人身形枯瘦卻格外硬朗,精神矍鑠,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額頭裹著一條□□抹額,兩頰深深凹陷,那雙眼卻格外清明。
婉芙並未多看,提裙跪到地上,重重行了晚輩禮,“窈窈請太祖母安。”
太夫人仔細看了眼面前的女子,良久,無聲地嘆了口氣,“你受苦了。”
“寧國公府早已不比當年,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也不必留那禍根,有辱江氏門風!”
婉芙心頭震顫,離開時,她看著太夫人枯槁卻平和的眼,並未問出那句,太夫人為何會識得她外祖父。
槅門關緊,太夫人望向供奉悲憫於人世的佛祖,捻著佛串,再次嘆了口氣,“因果相報,終歸是有這一日。”
天下易主,寧國公府的氣數,早就盡了。
……
劉氏那樁笑料鬧到最後,江銓氣急敗壞,當即休妻,劉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做了二十年趾高氣揚的公府主母,從未這般狼狽過。等劉氏記起柳姨娘的時候,語莞閣已經空空無人,一輛載著滿箱珠寶的馬車早已在日落之前,駛出了繁花迷眼的上京城。
宮門大開,趕在落鎖,陳德海終於把這位小祖宗安然無恙地送回了宮。
天知道當他聽說寧國公夫人那等醜聞時,嚇得心臟差點沒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寧國公夫人實在太膽大妄為,泠貴嬪雖是府上庶女,可也是皇上親封的貴嬪,寧國公夫人竟敢用這等下作的手段,皇上又非先帝,怎會看不明白?幸而泠貴嬪無事,不然豈止是寧國公夫人,就是整個寧國公府,那腦袋都別想要了。
婉芙回了金禧閣梳洗更衣,陳德海先行到乾坤宮覆命。
踏進金禧閣宮門,婉芙立即讓宮人拆了走馬燈。後宮陰謀算計層出不窮,不知何時,就著了旁人的路子。
入淨室,除去衣衫,一雙纖纖玉足踏地,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女子步入浴桶中,疲倦地合上眸子,累了一日,身子乏得厲害。
沒過上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吵嚷的動靜。婉芙不悅地蹙起眉,從浴桶中出來,淋漓的水珠纏繞著女子的腰身,劃過白皙的峰巒,墜到地上。她懶懶地倚著千黛,任由宮人拿大巾擦拭她身上的水珠,沒精打采地蹙起眉,“外面這是怎麼了?”
主子累了一日,本該休息,千黛也不知外面是哪個沒眼色,竟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主子!”秋池掀開垂簾進來,婉芙背過身,著上中衣,瞧見這丫頭一驚一乍的模樣,微蹙起眉梢,“又出什麼事了?”
秋池奔進來,又驚又喜,“定是陳公公稟明瞭寧國公府的事,皇上震怒,下旨主子遷居昭陽宮主位絳雲殿!”
千黛很快反應過來,臉上生出笑意,跪下身,“奴婢恭喜主子!”
緊跟著,金禧閣伺候的宮人個個都與有榮焉,喜氣洋洋,掛上笑臉道賀。
婉芙一時錯愕,皇上就這般讓她遷宮了?沒等她回過身,珠簾掀開,李玄胤從外面進來,看見的就是她這副眼眸瞪大,嬌憨呆滯的模樣。
他又氣又無奈,這女子這麼笨,明知寧國公府於她而言就是龍潭虎穴,怎麼就放她回去了!
“嬪妾請皇上安。”婉芙屈膝,端端正正地福了禮。
李玄胤斂起神色,指腹撥了下玉戒,不輕不重地嗤了聲,“知道規矩了?”
婉芙撇撇嘴,嗔了男人一眼,“嬪妾何時不知道規矩,皇上就會汙衊嬪妾。”
若是旁人,說了這句話,早就沒了性命。淨室伺候的宮人早就習慣了主子的膽大妄為,見怪不怪,悄聲退出了屋。
李玄胤對這女子簡直沒有法子,打不得罵不得,說兩句就生氣,倒底她是皇帝還是自己是皇帝。
“胡言亂語!”
他屈指掐了把婉芙的臉蛋,忽然開口,“日後不論寧國公府生出何事,朕都不許你再回去。”
婉芙一怔,很快移開眼,“皇上都安排了陳公公伺候,嬪妾怎會吃虧?”
李玄胤懶得理會,她是被自己慣的,不知天高地厚。
婉芙移開話頭,“嬪妾好冷,皇上把宮人都趕出去,誰給嬪妾更衣?”邊說,邊依偎到李玄胤懷裡,眨了下眼,期待地看向他。
李玄胤才不會慣著她,自己是皇帝,怎會伺候女子更衣。他當作沒看見,一把扯開懷中耍賴的人,“朕有意給你昭陽宮,收拾妥當,帶著你的人早些搬過去。”
婉芙哼唧地咬了下唇,敷衍地應下一句,活像受了委屈。
李玄胤覺得是自己太縱著她,才把人寵壞了,半點不順心,就對他愛搭不理。
他冷冷看了一眼,“朕還有政務,改日再來看你。”
正欲轉身,那女子忽又撲過來,重重撞入他懷中,將他撞得生生後退半步。李玄胤氣得皺起眉,一掌打向女子的臀瓣,“胡鬧!”
這一巴掌打得可不輕,定然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一道通紅的巴掌印。
婉芙眼眶冒出生理性的淚花,在龍袍上蹭掉,她埋頭,聲音發悶,“嬪妾是高興。阿孃走後,許久沒有人這般維護嬪妾,待嬪妾這般好了。”
李玄胤微怔,低下眼,那人窩在他懷裡,目光所至,是她柔軟的烏髮,雪白的側臉。他抬起手,指腹輕輕撫過懷中女子的眉眼,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緒愈發濃烈,已不是他輕易就能忽視掉的感受。
他沉下聲,“既然知道,日後就聽話些,少氣朕。”
婉芙撲哧一笑,彎起眸子,猶如春華秋水,盈盈地看向男人,“嬪妾不過使使小性子,哪裡氣過皇上,皇上可真是小氣。”
李玄胤臉色倏地一黑,又一巴掌重重打向婉芙的臀瓣,“江婉芙,朕就該打你兩板子,讓你知道知道規矩!”
婉芙吃痛,求饒不已,“皇上別打了,嬪妾知錯還不成嘛!”她說著,摟住李玄胤的脖頸,柔軟的唇珠親向男人的嘴角,嬌聲嬌氣,“嬪妾一日沒見到皇上,都想皇上了?皇上不想嬪妾?”
李玄胤冷哼一聲,這女子就會嘴甜地哄他,沒半分真心,他懶得搭理,冷硬下心腸,道:“不想。”
雖這麼說,手臂卻一直牢牢環著女子的腰身。婉芙眸子一轉,臉頰泛出微微的紅暈,別開眼,細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戳著男人的胸膛,“前些日子嬪妾翻看私庫,發現莊妃娘娘曾送給嬪妾一副瑪瑙手串……”
李玄胤看著她,眼眸暗下來,喉骨輕滾,嗓音不覺喑啞下來,似笑非笑,“多大的瑪瑙,進的去?”
婉芙臉頰倏地發紅燙熱,比雲霞還要嬌媚,她本就受不住那等東西,不過隨口一說,哄得男人歡心,此時可不想再受那等苦楚,飛快地撇開眼,推開男人胸膛,“皇上有政務忙,嬪妾不敢打擾皇上處理朝政。”
這女子也就勾他的時候有膽子。
李玄胤冷嗤,手臂將人禁錮到懷中,屈指挑起那張漂亮的臉蛋,不等人回神,堵住了那張柔軟粉嫩的唇珠。
婉芙剛沐浴過,香香軟軟的兩團,把玩在掌中頗有興味。
婉芙迷迷糊糊地受著,氣息不勻,她實在有些乏了,推了李玄胤兩把,可男人不動分毫。
“皇上,嬪妾累了。”婉芙哼唧著,在男人懷裡軟磨硬泡。
李玄胤失笑,難得有耐性哄她,手掌順著她的腰身向下,眼眸留戀在她的身上,氣息微沉,“聽話,過了上元,朕下旨冊封你為正三品順儀。”
李玄胤早有這個心思,那日本想跟她說,被廣嶽大捷的訊息打斷,便沒再得空與她說這事。
這時,婉芙也記起那日皇上對她未說完的話。原來皇上早就有意提她位份。短短一年,從宮女到正三品順儀,這晉升之路實在惹人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