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胤抬眸,不耐地睨她一眼,璟嬪嚇住,倏地閉了嘴,只盼著順寧這麼大,該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可不如她所料。
順寧握在李玄胤掌心,胖乎乎的小手著拿金錘去砸李玄胤的手掌,“阿孃說,要熙兒撞倒這個奴才,簪子就是熙兒的了!”
霎時,亭內一片死寂,連應嬪也沒想到,璟嬪的心思竟如此惡毒。
李玄胤徹底沉下了臉。
“熙兒告訴父皇,熙兒拿金錘砸誰了?”
順寧聽父皇發問,小手很快指向跪著的婉芙,“熙兒砸了奴才,阿孃說她是奴才,該砸!”
璟嬪頭未抬,已感受到了皇上的盛怒,嚇得全身發軟,臉色蒼白如紙,連呼吸都感覺到痛苦,她淚水簌簌地流下來,“皇上,熙兒還小,不是像她說的這樣,請皇上聽嬪妾一言!”
李玄胤站起身,對順寧公主身邊的乳母吩咐道:“送小公主回去。”
“皇上,熙兒離不開嬪妾,皇上,熙兒不能離開嬪妾一刻的!”璟嬪忽然來了力氣,將順寧公主用力抱在懷中,她實在怕,怕皇上有意支開熙兒,又該會如何罰她!
李玄胤沒有絲毫憐憫,“拉開璟嬪。”
“不要啊!皇上!”一時間,哭鬧聲,掙扎聲,充斥著長亭。
待乳母帶順寧公主走遠,李玄胤才開口下旨,“璟嬪賢德有失,屢教不改,降為才人,此後順寧公主交由良婉儀撫養。”
良婉儀……
這後宮只有一位封號為良的嬪妃。
璟嬪大驚,完全沒了方才的得意,涕泗橫流,“不要啊,皇上!熙兒還那麼小,怎麼離得開嬪妾!嬪妾是她生母,除了嬪妾,還有誰真心對待熙兒!良才人鄉野出身,怎能照顧好熙兒!”
“嬪妾求皇上,收回成命!”
“嬪妾求皇上,收回成命!”
璟嬪額頭砰砰叩在地上,淚如斷珠,苦苦哀求,哭花了精緻的妝容。
李玄胤臉色沉寒,聲色俱厲,“你這般惡毒心腸,遲早教壞了熙兒!”
惡毒?
璟嬪微怔,頹然地倒在地上,淒涼一笑。她跟了皇上這麼久,到頭來,卻落個惡毒的名聲!
李玄胤轉身涼涼掃過跪在地上的三人,最後停留到趙妃身上,“看來,你是不記得朕說過的話了。”
趙妃臉色霎時一白,“皇上,是璟嬪教唆小公主,與臣妾何干?臣妾……”
李玄胤拂手,沒耐心聽下去,“趙妃言行不端,不知悔改,在啟祥宮門前罰跪兩個時辰,以思己過!”
“皇上!”趙妃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她是左相嫡女,出身優渥,皇上待她素來寵愛,尊貴甚至勝於中宮皇后,何時這般折辱過她的顏面,竟讓她罰跪!
李玄胤卻是一眼沒再給她,他不是不知趙妃仗著左相的勢,在後宮跋扈非常,念及以往她從未犯下大錯,他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來看,他的縱容,只會讓她變本加厲!
應嬪抿住了唇,適時撫住小腹,神情不適,李玄胤視線看向她,見這般,臉色愈發得冷淡,今日之事,他不信與應嬪無關。從前便罷了,如今,她竟如此不懂事,在後宮妄生是非!
李玄胤移開眼,冷聲,“念及應嬪有孕,責罰三月月例,抄清心經三月。”
應嬪一怔,卻是不如趙妃那般驚愕含怨,低眉應下。
處理完兩人,李玄胤轉身去扶婉芙,眉峰壓著,怒意未減,“起來!”
婉芙沒動,緊咬著下唇,淚珠子巴巴地掉,哭花了一張小臉,破碎悽美,看得讓人心口揪著疼。
見她這副模樣,李玄胤心口瞬間憋了一股子火,卻依舊忍著,沒當旁人的面訓斥她,下頜繃緊,最後說了一遍,“給朕起來。”
婉芙淚珠子一掉,這才慢吞吞地撫住男人的手,站起身,酸澀著嗓子,“嬪妾失儀,皇上恕罪。”
……
李玄胤將婉芙帶去了鑾輿,長亭中只剩下了趙妃和應嬪。趙妃沒有應嬪沉得住氣,死死攥緊了帕子,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跟在皇上後面的女子。
她站起身,冷冷嘲諷,“有些人啊,有了身孕又如何?還不是入不得皇上的眼。新人舊人,再回不到當初了。”
應嬪眼眸微冷,輕聲一笑,“娘娘是在罵嬪妾?還是在拐著彎罵自己?至少嬪妾腹中有著龍裔,可娘娘到現在……”她頓了下,愈發喜歡看趙妃暴跳如雷,又無可奈何的神情,繼續道,“還是孤家寡人。”
“賤人!”趙妃再忍不住,朝應嬪撲過來就要動手,應嬪臉色生寒,倏地側身躲避,桃蕊忙過來扶住主子,應嬪未再多停留,下了長亭臺階。
……
鑾輿內,婉芙將發髻拆了,柔順的青絲垂落到肩頭,她捋了捋,鬆鬆挽成一髻。那張哭花了的小臉,佈滿淚痕,眼尾泛紅,可憐兮兮。
李玄胤靠著椅背,看清她臉上被金錘打出的紅痕,再握住那只摔得破皮的柔荑,臉色愈發鐵青,“蠢麼!就這麼讓人欺負。”
婉芙本就憋了一肚子委屈,被這麼一斥,心裡愈發堵得難受,悶不吭聲地將釵環收到袖中,抬步就要下去,外面小太監不明所以,只能停下來。
還沒等婉芙起身,就被李玄胤一把拉住,男人眉峰愈壓愈低,“朕說錯了?對付江常在那些手段呢?被欺負成這樣,都不知道反抗?”
“皇上讓嬪妾怎麼反抗?”
婉芙鼻尖一酸,淚水簌簌從眼眶中流下來,淚珠啪啪直燙著男人的手背,睫毛拼命顫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皇上衝著嬪妾撒氣做甚?嬪妾家世不比趙妃,又不像璟嬪和應嬪養著龍嗣,嬪妾什麼都沒有。若是反抗,皇上不僅不會偏幫嬪妾,還會斥責嬪妾不知禮數,以下犯上……”
鑾輿裡兩個主子吵架,外面陳德海簡直聽得心驚膽顫,也就泠嬪,敢這麼跟皇上叫板。
不過泠嬪說得沒錯,光是落水那回,泠嬪差點沒了命,可換的卻是皇上對趙妃輕拿輕放,就提點了一句,還顧著趙妃的臉面,留宿在啟祥宮,翌日才走。可見,泠嬪在這後宮裡,除卻佔著靠貌美得來的聖寵,確實沒有別的優勢。
李玄胤被她說得眉心突跳,心裡憋著的火愈盛,自己是被她氣昏頭了,也不知怎的,若是換作別的嬪妃,他確實不該發這麼大的火,但這人與旁人不一樣,他下意識想偏心於她。
身份低如何?沒有龍裔如何?後宮裡生存最要緊的,難道不是他的寵愛?
“行了,朕何時衝你撒氣!”
“皇上這麼兇的斥責嬪妾,還說沒有……”婉芙一雙眼睛哭得紅腫,纖瘦的身形在他懷中一顫一顫,柔弱可憐得像只被人棄養的小貓。
李玄胤被她鬧得沒了法子,朝堂政務繁多,他去後宮不過是為了消遣,溫香軟玉,讓他忘記前朝瑣事,安心一時。
作為疏解,他甚少會去關切那些嬪妃。一則,後宮女子太多,二則,他覺得沒有那個必要。高位久了,上位者總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下位者的伺候奉承,從未想過如何去照顧這些人。
這女子,忒讓他鬧心。
李玄胤頭疼地壓了壓眉骨,淡淡吩咐外面,“去金禧閣。”
兩刻鐘前,皇上正打算回乾坤宮批閱奏摺。可陳德海不會在這個時候沒有眼色地提醒。皇上是他的主子,自然主子說去哪就去哪。
聖駕到了金禧閣,婉芙哭得眼淚都幹了,李玄胤閤眼假寐,一路都沒再搭理她,就這麼由著她哭。
婉芙覷了男人一眼,分辨不清,他這是厭煩了自己,還是因為別的。但聖駕去了金禧閣,皇上也沒把她趕出去,可見並非厭棄。既然這般,又是為什麼一直不搭理自己?
婉芙偷偷抬起眼,指尖撓了撓男人的掌心,柔柔輕聲,許是因著剛哭過,帶著鼻音,悶悶的,“皇上?”
李玄胤這才掀眼看她,回握住那只柔荑,指腹摩挲了兩下女子滑膩的手背,悠悠道:“哭夠了?”
婉芙咬住唇,怯怯地低下眼,“皇上是厭煩嬪妾了?”
李玄胤冷嗤一聲,沒給她好臉色,“朕讓你哭得頭疼。”
婉芙眼神一暗,很快揚起一張笑臉,眼眸盈盈,軟乎乎地抱住男人的手臂,“嬪妾不哭了,皇上別生嬪妾的氣了。”
不知為何,李玄胤見她這張頗有討好意味的笑,竟愈發覺得堵得慌,還不如哭讓他舒心。這人做的沒錯,是他自己說的不喜歡她哭,她不笑著來討好自己,還能怎樣。
李玄胤捏了捏她的臉,頭疼扶額,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別笑了,朕沒生氣。”
嘴上說沒生氣,那臉色,卻比任何時候都難看。
婉芙滿頭霧水,不讓她哭,也不讓她笑,那讓她怎麼樣?
下了鑾輿,陳德海早吩咐人去乾坤宮拿了凝脂膏,此時剛好送來,李玄胤點頭,讓交給給婉芙身邊的宮人。
金禧閣的奴才們見主子不過是請了安,回來竟弄成這副模樣,妝發凌亂,臉上斑點著紅痕,還是坐著皇上的鑾輿。若非皇上臉色沉得厲害,她們差點都以為皇上在鑾輿裡就與主子……
當今是賢明之君,後宮都少進,能做出這種事荒唐風流之事,實在讓人驚詫。
……
入了內殿,千黛與秋池兩人忙忙碌碌,為主子梳理妝容,塗抹凝脂膏。婉芙對著妝鏡看了看自己的臉,順寧公主人小,大多是璟嬪握著公主的手,在拿金錘砸她。
許是顧忌她尚且受寵,才沒下死手,只是砸得發紅,不僅疼,還醜。
婉芙是憑著這張臉才走到今日,難以想象這一路,她竟頂著這樣一張臉在跟皇上哭,怪不得皇上沒安撫一句,甚是還嫌棄她。
婉芙皺起一張臉蛋,眼眸從妝鏡上移開,瞄了眼坐在玫瑰椅上的男人,“皇上政務不忙麼?”
千黛手心一抖,主子這是要做甚?要攆皇上走?
李玄胤聞聲一頓,摩挲著手中的杯盞,眯起眸子看她,只見那女子頭也未回,甚至抬起小手有意無意地,正對著他遮起臉。
因這一動作,李玄胤心頭憋得那股火氣,說不清為什麼,莫名散去了。
他勾勾唇,毫不客氣地拆穿,“遮什麼,朕都看一路了。”
“嬪妾就知道皇上是嫌棄嬪妾!”婉芙故作冷肅地“哼”了聲,偏人太嬌,聲音也嬌,毫無氣勢。
李玄胤拂袖起身,抬手讓千黛秋池兩人出去,挑起那人的下頜,凝脂膏呈白色,抹在這張小臉上,青青白白,活像一隻花了臉的貓。
他“嘖”了聲,故意開口,“醜死了,朕確實嫌棄。”
“皇上!”婉芙未經思考,“啪”的一聲打掉男人的手掌,背過身,小手將臉埋起來,“皇上今日怎的這般不務正業,快回乾坤宮處理政務!”
給她膽子了,敢訓斥起他了。
李玄胤掰過那張小花臉,一手撐住妝案,將人圈在懷中,懷裡的女子怔怔地眨了下眼,倏地又要伸手蓋住,他將那兩隻小爪子拿下去,指腹摩挲了兩下女子的紅唇,“朕不能時時刻刻待在後宮護著你,有了委屈就跟朕說,朕又不是不幫你做主。”
“好歹是朕親封的泠嬪,旁人都知仗著寵妃的勢頭驕橫跋扈,偏你這麼笨!”
他對她的寵愛愈盛,後宮嬪妃就愈發是她為眼中釘。今日是被他撞見,以往不知她悶不吭聲地受過多少。
若要順理成章地升位份,與趙妃平起平坐,也不是沒有法子。他目光看向女子的小腹,微頓了下。
婉芙並未注意到李玄胤的視線,低下眉眼,小臉乖乖蹭了蹭男人的掌心,溫順道:“皇上說的,嬪妾都明白,只是嬪妾不想讓皇上為難。”
“嬪妾可以說一次兩次,次數多了,皇上難免厭煩,屆時就是嬪妾想哭都沒處哭。”
婉芙眼眸低下,心中想的卻不止如此。皇上寵她,早晚會知道御花園的事,就算不知道,她也會想法子讓皇上知道。何必多此一舉,去御前告狀,徒惹人厭煩呢?而且,若非璟嬪歹毒得教唆順寧公主撞她,一時不察,她也不會這般狼狽。
李玄胤啞聲,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
聖駕出了金禧閣。
離了泠嬪,皇上的臉色簡直沉得能滴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