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日落斜陽,當暮鼓聲響起,整個南京城的百姓都開始火急火燎的向家中跑去。
不止是百姓,便是一些官員都著急往家裡趕。
這樣的場景中,不緊不慢回家的羽林左衛戌字百戶的朱高煦他們顯得十分異類。
望著這樣的場景,朱高煦有些咋舌:“這宵禁還真是讓人手忙腳亂啊。”
“沒辦法,殿下……”王儉有意和朱高煦拉近關係,因此他解釋道:“宵禁也是為了保護百姓。”
“自兩宋取消宵禁以來,夜間常有孩童婦女被人販子拐走,販賣到麓川,緬甸及交趾、暹羅、南洋等地。”
“賣到哪?”聽到王儉的話,朱高煦有些錯愕,他沒想到古代的人口拐賣居然也那麼嚴重。
“緬甸、麓川及交趾,南洋諸地啊。”王儉不明白朱高煦為什麼那麼大驚小怪,但一想到他是王子,想來被王府保護太好,因此才不知道這些事情。
為了替他解惑,王儉只能深入解釋:“不管是孩童、婦女,基本都是被賣到這些地方,更有甚者會賣到波斯、泰西。”
“到了前朝,北虜對漢民不加體恤,常有不管,因此人販子愈加猖狂,甚至將擄掠的孩童婦女以採生折割的方式用於斂財。”
“採生折割是?”朱高煦發現自己不懂的實在是太多了,只能不斷詢問,好在王儉也知無不言。
“採生折割就是抓住正常的活人,特別是幼童和婦女,用刀砍斧削及其它方式把他變成形狀奇怪殘疾的怪物,讓他們上街乞討。”
“有些愚昧的人則是將孩童和婦女買回家,然後將人殺死再進行肢解,肢解後行法儀式,妄圖使喚所殺之生魂達到“但有求索,不勞而獲”的目的。”
“……”聽完王儉的描述,朱高煦只覺得渾身汗毛倒立,倍覺恐怖。
不過在王儉描述後,朱高煦也想到了前世自己所見過的許多殘疾孩童和婦女在街上乞討。
他本以為是近代才出現的斂財方式,不曾想源頭居然是元朝。
“對這些畜生,沒有律法制裁嗎?”朱高煦下意識握緊刀把,顯然在聽到描述後,十分仇恨那群人販子。
“有!”王儉不假思索的點頭:“按照《刑律·人命》篇裡的懲處,凡是參與採生折割的人,盡數凌遲處死,財產全數補償死者之家。”
“刑者妻、子及同居家口雖不知情,但受其恩惠,要依法流放二千里。”
“另外即便沒有參與採生折割,只要知道訊息而不稟告的人,也會被視為從犯,依律斬首。”
說到這裡,王儉看朱高煦聽得認真,也不免講了其它關於販賣人口的刑罰。
例如買賣同罪,還有街頭阻止衙役解救“被採生折割”者,可當場斬首等。
從中不難看出,大明對於拐賣和採生折割的律法立的尤為嚴苛,而這樣的嚴苛背後,也代表著拐賣和採生折割在元末明初這段時間到底有多麼嚴重。
“依你看,被採生折割的人多嗎?”
朱高煦聽完後詢問了一聲王儉,王儉聽後愣了愣,他沒想到這個二殿下居然還會關注這些。
“卑職沒去看過,但卑職有朋友在外城班值,據他們所,南京城上元縣的養濟院內便有‘被採生折割’的兩千餘人,大部分均為至正年間被拐賣後遭到採生折割的孩子。”
“這麼多?”聽到兩千餘人這個數目,朱高煦停下了腳步,心裡不敢置信。
他已經瞭解過南京城的情況了,南京城分為東城和西城,東城為上元縣,西城為江寧縣。
也就是說,如果上元縣有兩千多個被採生折割的人,那西城也不會少到哪裡去。
三十多萬人的南京城,居然有四千多個被採生折割的百姓。
王儉的話,讓朱高煦更瞭解了元末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亂局。
回過神來後,他繼續帶隊往前走,順帶詢問起了王儉:“養濟院只收容他們嗎?”
“不止……”王儉將自己所知全盤而出。
簡單來說,從唐代開元年間開始,漢人王朝都會營造諸如育嬰堂、安濟坊、居養院、福田院、漏澤園等都為古代的福利慈善機構。
洪武元年和洪武五年,朱元璋先後下詔建立孤老院。
不久之後,朱元璋又將孤老院改名為養濟院,並下令全國各縣分別建立養濟院,而養濟院的其收養物件為民間“孤獨殘病”及不能生育者。
到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又寬鬆收養範疇,將孤兒及窮苦年老而沒有人養育者收入養濟院。
地方衙門應收養而不收養者,官員杖六十。
若應給衣糧而官吏剋扣,官員以監守自盜論罪,剋扣物資超過六十兩則斬首。
這些種種律法,都表面了朱元璋體恤百姓。
可是對於朱高煦來說,他曾經看過大樹營三村百姓被通知強行遷移時的模樣。
因此,他並不認為朱元璋真的體恤百姓。
“萬人有萬人的模樣,我那皇爺爺也不例外……”
聽著王儉的講述,朱高煦對朱元璋的多面性有了一個瞭解。
他可以是體恤弱勢群體的天恩聖君,也能是讓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殘虐暴君。
他是什麼,取決於大明需要什麼。
朱高煦明白,自己如果真的想保命,並且往上爬,那他就得學自己的這位皇爺爺,學他的千人千面。
“殿下,我們到了。”
王儉的聲音將朱高煦拉回了現實,朱高煦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袍澤。
這三里路走過來,許多人臉上都出了一層細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旁邊的街巷,恨不得立馬回家。
瞧見這模樣,朱高煦也抬手對百餘名袍澤作揖:
“明日休息一日,後日是夜值,故而後日酉時在此集結,我會在這裡等你們。”
“散班!”
“大明萬勝!萬勝!萬萬勝!”
百餘名兵卒齊聲高呼,隨後紛紛鬆懈下來,臉上多出了笑容,三五成群的往街巷中趕去。
朱高煦望著他們的背影,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
不管怎麼說,眼下的他,還能繼續做自己。
“殿下,後日您不必來的,卑職可以帶人前往宋國公府。”
王儉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對著朱高煦表現了一番。
不過朱高煦沒有應下,而是轉過身,對著這位年過三旬還只是一個試百戶的傢伙拍了一下肩膀:
“不用這樣拍須溜馬,別人怎麼做我不管,你在我這裡就正常履行一個試百戶的事情便可。”
“入了軍營,你我就是戰場上相互依靠的兄弟,你在家中可曾對自家兄弟那麼小心翼翼?”
“我……”王儉被朱高煦的話說的一愣,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瞧他這模樣,朱高煦也大笑道:“好了,回家吧,家裡人等著你吃飯呢,我也走了。”
話音落下,朱高煦不給王儉開口說話的機會,轉身便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王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摸了一下朱高煦剛才拍他的地方。
片刻後,他帶著這種無法言表的心情離開了巷口,而這時,南京城的暮鼓聲也徹底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