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芙微怔,涉及龍裔,她乖覺地並不多話。皇上能坐到這個位子,必有常人不可及的心機城府。璟才人是否配養順寧公主,皇上自有考量,她若多話,反而惹人不喜。
不過她記得上回皇上動怒,是將順寧公主交給了良婉儀撫養。良婉儀是皇上御駕親征時帶回宮的女子,那性子……婉芙實在一言難盡。比起良婉儀,她倒覺得莊妃娘娘更為穩妥,皇上又為何不交給莊妃娘娘呢?婉芙垂下眼簾,眼底劃過一抹疑色。
婉芙沉思時,李玄胤忽然伸手,屈指掐住她的臉蛋,指腹使勁兒捏了捏,“待日後你有了朕的孩子,朕不希望你像璟才人這般犯蠢,不知輕重。”
第54章
原本想借著皇上對順寧公主的喜愛,給泠才人顏色看看,不料,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璟才人咬著腮幫子,臉色陰沉,皇上已是在提點她,若再有動作,只怕,皇上會再次把熙兒送給旁人。
順寧公主邁著小腿,走得有些累了,她悄悄勾了勾的母親的衣袖,覺得阿孃臉色難看得讓她害怕。
“阿孃見到父皇不開心嗎?”
璟才人回過神,拉住女兒的小手,眼中酸澀。她見到皇上自然開心,可這中間偏偏插了泠才人那個賤人。依著皇上對她的寵愛,她真不知,日後泠才人若生下小公主,那她的熙兒,在皇上心中可還有一分的位置。
“阿孃開心,熙兒開心嗎?”璟才人抱起女兒,順寧喜歡阿孃抱她,胖乎乎的小手環住阿孃的脖頸,使勁兒點了點頭,“開心,父皇喜歡熙兒,熙兒喜歡父皇。熙兒要跟父皇一樣,做像松柏一樣的人。”
璟才人眼圈一紅,什麼容人之量,不過是皇上寬慰熙兒的託辭。若日後皇上有了更多的子女,真的會記得照顧弟弟妹妹,乖巧懂事的熙兒嗎?不會,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像大皇子,不聲不響,哪回不是被熙兒奪去了風頭。
她裹緊了女兒的小披風,“熙兒要做像松柏一樣的人是不錯,可熙兒也不要忘了,熙兒和大皇子一起時,看到父皇讚揚大皇子,你可開心?”
順寧頓時又開始糾結起來,遲疑地搖搖頭,“熙兒不想要父皇誇大哥哥,大哥哥待熙兒不好。熙兒跟大哥哥說話,大哥哥都不理熙兒。”
“熙兒明白就好,日後有了弟弟妹妹,你要懂得照顧弟弟妹妹,也不要忘了,那些弟弟妹妹生來就是與你爭寵的,你要爭得過他們。”
順寧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熙兒知道了。”
……
這日,陸貴人邀了婉芙去御花園賞梅。
婉芙正對著妝鏡點金鈿,聞言,微蹙起眉,說了句,“趙妃近日也常去梅園?”
在這宮裡,總歸是要埋些自己的人手。趙妃在宮中根基已久,想將手伸到啟祥宮並不容易,婉芙便另闢蹊徑,將眼線安排在了鮮有人注意的御花園,五大司。
經婉芙一問,千黛才記起來,趙妃罰跪之後,皇上再沒去過啟祥宮,而趙妃也沒跑去御前,反而日日去梅園採雪。
“主子疑心,不如推拒了陸貴人。”
婉芙搖搖頭,點好桃花的一尾,“陸貴人既然想用我,給她用便是。”
……
到了梅園,簇簇紅梅盛放,疏影橫斜,相映成趣,輕淺的幽香沁人心脾。
婉芙與陸貴人漫步在林間,貼身的宮人都遠遠跟在後面,兩人一時無言。
“泠姐姐。”陸貴人停留下腳步,折下最為紅豔的一枝梅花,遞到婉芙面前,她牽起唇,“這枝生得好看,倒適合給泠姐姐裝飾內殿。”
婉芙笑吟吟地簪到陸貴人鬢間,“你這身也太素淨,戴上梅花添添喜氣。”
“梅花明豔,自然要配明豔的人,也不拿面鏡子照照自己,你二人也配折這梅園的梅花?”
兩人抬眼,便見紅梅深處,走出一女子的身影。失了封號和貴妃位份的趙妃,並不能再梳貴妃髮髻,鬢間卻依舊簪著那隻象徵榮耀的芍藥釵環。
“給趙妃娘娘請安。”
趙妃聽著這聲趙妃娘娘,刺耳無比,仿若羞辱。這兩個小賤人定然是在心裡嘲笑她,那日分明也有這小賤人的事,皇上卻罰她跪了兩個時辰,定是這小賤人從背後挑唆,才讓她受如此羞辱!
“安?”趙妃冷哼了聲,“宮裡有你們兩個在,本宮就沒得安生。”
趙妃撫著嵌著大紅寶石的護甲,繞著屈膝的兩人走了一圈,拿過陸貴人手中的紅梅,放在鼻翼下輕嗅,“這梅花確實折得極好。啟祥宮裡正缺了裝點,本宮便收下了。”
“至於你們二人,啟祥宮怪冷清的,過來陪著本宮說說話吧。”
即便趙妃受了責罰,可前朝左相仍在,趙妃在後宮中的地位依舊穩固無比。
婉芙眉眼微動,不動聲色地看向旁邊的陸貴人,雙唇輕輕抿住。
她果然沒猜錯。
啟祥宮到梅園的一路並不遠,趙妃乘著儀仗,婉芙與陸貴人無儀仗,只能跟在後面,很快到了啟祥宮門前。
宮人扶著趙妃入了殿,婉芙與陸貴人相繼入內。
趙妃自幼性子嬌縱,左相年近四十才得一么女,因而極為珍重,奉為掌中明珠。即便入了宮,有相府貼補,這啟祥宮的擺置可堪奢華。
宮女奉上琉璃瓷瓶,將紅梅插入了瓶中。趙妃手心抬了抬,往鼻翼下扇動那清香,頓時心神舒暢許多。
她懶懶地倚靠到窄榻裡,身上裹著貂絨的狐裘,眸子瞥了一眼站著的兩人,“皇上喜好古治,昨兒本宮父親剛送進宮兩本,要獻給皇上。正巧本宮看得入了眼,也甚是鐘意。”
“可惜世上只這兩卷,本宮送了皇上,若自己再想留一卷,只能自己手抄了。你二人既然有閒餘去梅園賞花,便日後從坤寧宮出來到本宮這點卯,為本宮謄抄一卷古治吧。”
打不得罵不得,總不至於抄不得兩卷書。而趙妃心裡也清楚,這兩個賤人再得聖寵,也不會拒絕,不敢拒絕。
到了晚膳,趙妃才打發兩人回去。
婉芙本就不愛抄書,執了一後午的筆,手腕酸得厲害。兩人出了宮門,陸貴人歉意地拉過婉芙的手,婉芙笑了笑,輕點了下她的手心,陸貴人微怔,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
翌日,坤寧宮問過安,婉芙與陸貴人沒再走往日熟悉的宮道,被人引著,去了啟祥宮。
趙妃告假多日,兩人入殿時,趙妃正倚在榻上剝著蜜橘。冬日南邊進貢的蜜橘都是有數的,後宮中能得這厚待的人,除卻中宮皇后,也就只有啟祥宮的趙妃。即便沒了封號,往年的賞賜卻是半分不少。
婉芙福過身,垂下眼簾,挑唇笑道:“嬪妾若沒瞧錯,娘娘這碟蜜橘,是南邊上好的貢桔,送進宮來,不過兩碟,皇上待娘娘果真偏愛,叫嬪妾豔羨。”
聞言,陸貴人眼眸微動,輕抿過唇,並沒開口。
趙妃頓了下,微擰起眉,這小賤人又要耍什麼花樣,跟她說這麼多奉承的話。
不過不可否認,確實說到了她心坎上。皇上即便奪了她的封號,可這啟祥宮的宮人儀仗,都是按照的貴妃儀禮,就這一小碟蜜橘,怕是皇后那的都不如她這的多,復位於她而言,不過或早或晚。
“別以為你討好本宮兩句,本宮就會免了你今日的責罰。”趙妃捏著帕子擦去指腹的汁水,睨了眼站著的兩人,“帶陸貴人和泠嬪去暖閣。”
……
晌午,趙妃歇晌,打發了兩人回去。
兩人在宮道上慢慢地走,過了一段路,陸貴人忽然止了腳步。
婉芙隨著她停下來。
“昨夜我歇得晚,推門出去走了走,誰知下起了雪,一夜過去,這雪便遍佈了宮城。”陸貴人轉過身,看著婉芙輕輕一笑,“泠姐姐聰慧,這麼快就發現了。”
“是你太信任我了,才叫我察覺。”
婉芙轉開眼,“你也瞧見了,即便有再過分的事,那位也不會對她怎麼樣。”
“泠姐姐這麼說,是想要攔我麼?”陸貴人不著痕跡地斂下眼,輕抿住唇。
婉芙臉色淡下來,握住陸貴人的手,小產後,陸貴人的手常日冰涼,不曾捂暖過,婉芙將湯婆子捂到陸貴人手中,“我攔你做甚?只是趙妃如日中天,我是怕你出事。”
陸貴人心頭一暖,斂起眼底的溼意,“我做的小心,不會有事的。”
婉芙點點頭,漫不經心道:“有左相在,皇上不會拿趙妃如何。左相府只有趙妃這麼一個嫡女,要想斬草勢必除根。”
“泠姐姐的意思是……”
婉芙彎起一雙眉眼,那笑意溫柔無害,“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剩下的交給我。”
……
婉芙在啟祥宮一連抄了三日古治,那古治匯雜,集經史、兵略、方志、技藝……諸多為一體,厚到須得兩人合力才能搬動。即便心知趙妃有意刁難,婉芙也得認命去抄。但到第七日,她終於受不住了。手痠疼得厲害,甚至用膳都拿不起了木著,不得不傳了太醫,又遣人去啟祥宮告假半日。
趙妃聞訊,冷冷一笑,“那小賤人是真的還是裝模作樣?”
抄錄古治時,趙妃安排了人日日看著。小宮女自是清楚泠嬪每日近況,斟酌一番,回道:“奴婢覺得泠嬪手是真的痠疼,昨日右手拿不起了狼毫,換了左手,今日怕是兩隻手都不成了。”
趙妃慵懶地倚回引枕,輕嗤,“這小賤人倒是矯情,明日再來,讓她多抄兩頁,本宮要看看她是不是裝的。”
……
是夜,金禧閣卸燈。
婉芙對著妝鏡,在髮鬢間簪了一朵紅梅,“打聽清楚了,陸貴人也告了假?”
“回主子,陸貴人不止告了後午的假,一連幾日都稱病不去了。”千黛回過話,要去拿髮簪,婉芙止住她的手,一笑,“不必了,今兒就戴這個。”
“主子的意思是……”千黛遲疑。
婉芙披過狐裘起身,“我這個陸妹妹,可是一百個心眼兒,猜準了皇上今夜來,等著我求情呢!”
聖駕到了金禧閣,李玄胤入了宮門,見那女子今日乖乖地候在外面迎駕,略詫異地揚了下眉梢,先是去問陳德海,“這些日子,後宮是又生出什麼事了?”
陳德海啞聲,皇上這些日子處理年末朝貢邦交之事,他也跟著忙得腳不沾地,倒是倏忽了後宮。他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縮縮脖子,生怕皇上一個不虞斥他。
幸而今夜李玄胤興致尚高,沒與他計較,左右那女子藏不住話,末了也會跟他說。
“嬪妾請皇上安。”
婉芙屈膝福禮,厚厚的披風裹住她纖瘦的身形,銀輝下,襯得那張臉蛋愈發雪白,髮間一株梅花點綴,秋無絕色,悅目佳人。
李玄胤扶她起來,一眼便注意到了她髮鬢間的紅梅,握了握女子發涼的手,勾唇道:“今兒又是給朕唱的哪一齣?”
“嬪妾何時給皇上唱過戲了,皇上淨給嬪妾叩莫須有的帽子。”婉芙美眸半嗔,惹得李玄胤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出口不遜!將朕惹惱了,小心朕治你大罪。”
“皇上舍得嗎?”婉芙仰起臉,軟聲細語,笑靨如花,一雙美眸仿若含了瀲灩秋水。
李玄胤移開雙眼,輕嗤一聲,未答。心中卻想,確實捨不得,他分明知這女子生著一張無辜臉,卻詭計多端,心機狡詐,可卻還是願意縱著寵著,即便把天捅出窟窿,他也會讓她藏到身後,想法子幫她填補。這些話,他是不會去說的,堂堂一國之君,何以跟一女子去說這些。
“皇上不說,就是捨不得嬪妾。”
“行了,閉嘴!”李玄胤頭疼地拉開懷裡的人,“朕來你這,是跟你說這些的?”
婉芙得逞,也沒再纏著李玄胤,彎了彎眸子,與男人手掌相握,“嬪妾近日習字有了進步,皇上可要看看?”
李玄胤挑了挑眉,他可記得當初讓她抄一卷佛經,就跟要了她命一樣,今日是怎的了,又是簪花,又是習字。
兩人一同入殿,宮人們各自去奉茶添炭,這冷清了多年的金禧閣,因著有這麼一位盛寵不衰的主子,可是從未斷過人氣,出去說是金禧閣的奴才,也頗有臉面,不知有多人,想巴結著,要來金禧閣當差。
李玄胤習慣地去找那柄玫瑰椅,卻看見原本置著椅子的地兒,才過小半月,換成了置著瓷器玉寶的博古架。
李玄胤睨了婉芙一眼,“誰準你將那椅子挪走的!”
那柄玫瑰椅是由南國上好檀木打造而成,價值連城,後宮不知有多少眼睛覬覦,他賞給了她,這人竟半點不放在心上。
婉芙知那玫瑰椅無價,前幾日莊妃染了風寒,頭疼難以入眠,坐到那椅子上,嗅著檀香就緩了心神,婉芙才讓人將玫瑰椅搬去凌波殿了。秋家最不缺的就是錢,莊妃送了她好些珠寶,她沒甚好送的,好不容易能投桃報李一回,怎能推拒?但婉芙總不好說,她拿皇上送的東西去還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