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太后這才落了擔憂,拍了拍李玄胤的手,“哀家知道你忙著朝政,分身乏術,但靖兒也是你的兒子,得了空就來看看靖兒,給他的詩書御術指點一二,如此,也不至於讓靖兒接二連三的出事。”
李玄胤臉色淡淡,“母后訓誡,兒子知道了。”
太后嘆了口氣,自己的兒子自己怎麼會不明白,皇帝的心思在哪,不必猜也知曉。
待太后落了座,皇后斂衣跪身,淚意盈盈,愧疚道:“都是臣妾的不是,是臣妾沒看顧好靖兒。”
太后臉上的平和淡了下去,“靖兒出事,自然與你這個生母脫不開干係。待靖兒痊癒,就到哀家的壽康宮,哀家照看些時日,你留在坤寧宮思過。”
“謝母后責罰。”皇后拭掉眼角的淚意,垂眸謝恩。
太后視線落到跪著的祁嬤嬤身上,眼底閃過漠然,“膽大妄為謀害龍嗣,汙衊上位,兩個罪名,足以要了你的腦袋。”
祁嬤嬤身子抖了下,卻依舊抬起眼,不卑不亢地與太后對視,“太后娘娘,大皇子的生母是誰,想必太后娘娘最為清楚。太后娘娘想讓何氏坐穩中宮的位子,不惜為皇后娘娘搶奪旁人的孩子!太后娘娘禮佛,可有半分的悲憫之心!”
太后沒有被嘲諷的震怒,她笑得慈悲溫和,“旁人的孩子?皇后是六宮之主,後宮的龍嗣都要尊稱皇后一聲母后,應嬪是罪嬪,謀害龍嗣在先,留她一命已是皇室恩德,有何資格去撫養龍嗣?”
“哀家念你是大皇子乳母,因受人挑唆鬧出今日之事,小懲大誡,擇日去佛音寺為大皇子祈福。”
“母后。”李玄胤打斷了太后的話,“兒子認為,龍嗣之事為大,此事應當查明。”
“皇帝!”太后不贊同地皺眉,“你是要忤逆哀家嗎!”
“兒子不敢忤逆。”李玄胤冷淡地掃了眼眾人,“都出去。”
即使皇上不下令,這情形嬪妃們也不敢再多待,這種事多聽一句,就是掉腦袋的下場!
當年應嬪早產,皇上不可能不會懷疑,卻到今日才要查清,這是為了什麼,婉芙捏緊帕子,竟不敢再深想下去。她沒多加停留,默默退出了殿。
殿內,皇后捧了盞熱茶,放到太后手邊,她平和地福過身,“母后,靖兒過不久就該醒了,臣妾進去照看著。”
太后點過頭。
殿內,只剩下母子二人,李玄胤撥著玉戒,“兒子知道,近日朝臣上奏的立儲之爭,不止有皇后的手筆,也有母后在暗中操縱。”
太后眼神有幾分閃爍,她捏住了佛珠,平淡道:“靖兒為嫡長子,儲君之位,他當得。更何況,不止有哀家和皇后,泠貴妃,就從未想過為她的兒子爭一爭麼?”
“泠貴妃是否爭過,料想母后比兒子清楚。”李玄胤毫不躲避太后的眼光,那女子做過什麼,他最是清楚。
太后啞然無聲。
她到了如今的位子,為保何家,前朝怎會沒安排自己的人手。因此,她反駁不出一句。前朝與後宮,當今要比先帝處置得好得多,她這個兒子是個好皇帝,在這一點,她從未有過懷疑。
泠貴妃確實要比後宮別的嬪妃要聰明懂事,即便舅舅是前朝重臣,也很少去有牽扯,就是那立儲之事,她也沒去給前朝通訊。若非因皇帝待她太過特殊,已超越了帝王對後宮嬪妃應有的眷寵,她會喜歡那個機靈的丫頭……
李玄胤眸色沉沉,母子之間,不知何時早已有了疏離。
他平靜地開口,“在母后和皇后為靖兒爭儲君之位時,母后是否為兒子想過兒子案牘的勞苦。國之大事,兒子要考慮的不止有儲君。”
李玄胤頓了下,臉色愈發寡淡,“後宮嬪妃之多,能讓兒子生出歡悅的,唯有泠貴妃一人。泠貴妃確實心思不純,可至少,她比後宮任何一個女子待兒子都要真心妥帖。”
“皇后貪慕權位,因何氏姓氏,當初能求著母后嫁於朕為正妻,皇后待朕如何,朕清楚,母后也清楚。朕是母后的親子,但母后急於何家之利,早已勝過了朕這個兒子!”
“母后現在還覺得,朕不該寵著泠貴妃麼?”
“母后現在還認為,是朕沉溺聲色,而您自始至終所做的一切,從未有過錯處麼?”
第112章
殿內久久無言,李玄胤的話像一根刺,扎進太后心裡。皇帝重孝,待她這個生母素來恭謹,這是第一回,皇帝在她面前自稱朕。
太后撫住胸口,良久說不出話。她懷的第一個兒子在後宮爭鬥中被陷害小產,這個兒子,是她拼了性命,生下來的。那之後,她身體孱弱無力,調養至今,仍舊留下了舊疾。她待皇帝,可謂是耗盡了全部的心血。
皇后非何氏一族嫡系,她之所以力排眾議,指了皇后為皇帝正妻,不是因為皇后待她有多妥帖,而是因為,她在皇后身上,看到了她當年對權勢地位的野心,皇后與她何其相似,可也因此,不受皇帝喜愛。但,那又如何,身為皇后,要的是尊榮,是嫡子,不必執著於聖寵。然而讓她料想不到的是,皇帝竟對一個妃子生了情。
帝王不該有情,不該有愛,她很久就教導皇帝,如何涼薄冷性,皇帝的心只能繫於江山,繫於黎民,繫於皇室,不該繫於一人身上,更不該繫於女子。
以前太后從未認為過自己有錯,她所做的一切,是為了皇帝,為了何家,她問心無愧。而今,她才知,自己這個兒子,竟對她不滿已久。
何家是她的母家,母家式微,她不能不管,皇帝是她的親生兒子,手心手背,不論如何都會有所偏頗。
她真的做錯了麼?
太后深深嘆了口氣,她無力地閉上眼,“皇后撫育靖兒數年,靖兒早已視皇后為生母,皇帝難道要皇后母子分離嗎?”
“靖兒是長子,理當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
李玄胤斂著眼,眸底微涼,這些年,他給足了何家的臉面,但何家倚仗太后,貪贓枉法,中飽私囊,擾得民生哀怨,若不嚴懲,只會變本加厲。他敬重太后,並不代表,就容忍有人動用私權。
太后看著眼前的強硬果決的青年,那雙眼裡,尋不到半分兒時要她哄抱的柔軟。終究是她一手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
殿外,皇上與太后在裡面說話,沒有聖令,嬪妃們不敢離開。
皇后不在,一眾嬪妃裡,要數婉芙這個貴妃娘娘最為尊貴。溫修容冬日畏寒,染了舊疾,沒來賞梅宴。沒了溫修容,婉芙也找不到人說話,正是隆冬,她裹了裹狐裘披風,小太監不敢怠慢,專挑了上好的銀絲炭送到婉芙跟前。
婉芙搓了搓手,衣袖倏忽叫人扯了一下,她眼光淡淡掠過去,起身,不動聲色地離開了人群。
小春子手裡提著食盒,是藉由送午膳的由頭,跑來的坤寧宮。他腳步匆忙,生怕誤了娘娘大事。天冷,他搓了把手,小跑著上了臺階,瞧見過來的娘娘,自然地福身做禮。
“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坤寧宮都是皇后的人,太明顯了反而惹人懷疑。兩人這番,落在旁人眼中不過是再尋常不過地見禮罷了。
婉芙撫過發鬢,點了點頭,小春子一躬腰,側身過去,步子刻意放慢,低語了兩聲。
寒風吹過,廊簷下的宮燈嗚嗚作響,有誰會聽見這兩句話。
小春子腳步匆忙地離開,婉芙摘下一隻紅梅,眉心蹙緊,眼眸閃過一瞬的震驚,那個太監究竟是何人,竟有這麼大的膽子!皇后竟然也敢做出這種荒唐之事,假使叫人察覺,就是太后也難以保住她!
“娘娘。”千黛扶住婉芙的手,察覺到娘娘手心發涼,有些擔憂,將新熱的湯婆子捂到婉芙懷裡。
婉芙思緒萬千,心亂如麻,她心頭砰跳,如果此事為真,今日便可一舉扳倒皇后,可倘若此事是皇后設計引她入局,屆時汙衊皇后的罪名壓到頭上,自身難保的反而是自己。
猶疑之時,宮外跌跌撞撞跑進一人,那宮女神色驚慌,臉上有摔破的血跡,她沒顧得上去擦,流著淚,撲通就跪到正殿外,“皇上!應嬪主子想不開撞了樑柱,至今昏迷不醒!奴婢求求皇上,求求皇上去見見應嬪主子!”
那宮女一身的汙血吸引了眾人的眼光,應嬪幽禁朝露殿數月,乍然聽到這人,嬪妃們尚沒回過神,新妃有心打聽後宮密辛的,對應嬪知曉一二,這位主子,曾經在皇上心裡可是毫不遜色於泠貴妃。誰叫舊愛新歡,花無百日紅,舊人終究比不過新人,應嬪這才輸給了泠貴妃。
大皇子身世尚不明朗,應嬪在這時候求自盡,可真是有意思了。
守在殿門的宮人攔住了青蕖,“皇上與太后娘娘相談,不論何人都不能打擾。”
畢竟是在皇后的坤寧宮,宮人的心思自然是向著皇后娘娘,一個廢嬪的死活,有誰會去在意。
婉芙瞧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青蕖,眼眸動了下,招來千黛,手心悄聲遮住雙唇,低低吩咐。
眾人都等著看好戲,沒人注意到這處悄無聲息離開的宮女。
青蕖苦求良久,殿門終於開啟,逆著日光,她望著臺階上身著金線雲紋玄袍,負手而立的男人,心底畏懼,身形打了個冷顫。
她按照主子的吩咐,淚水簌簌從眼眶裡流下來,苦苦哀求,“主子性命危矣,主子心中遺願,只想再見皇上一面,求皇上念在往日情分,成全了主子!”
……
嬪妃們沒再坤寧宮留上多久,聖駕去了朝露殿,她們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今日這事,十有八九是應嬪有意為之,應嬪想要藉由大皇子復寵,再博取皇上憐惜,皇上心思何等深沉,真的會看不透麼?皇上如果看透,又為何會去看望應嬪,還是皇上對應嬪真的留有舊情?
想到這,她們不由得朝婉芙多看了兩眼,應嬪復寵,威脅最大的,就是泠貴妃這個寵妃。
婉芙毫不在意旁人打量的眼光,她越過眾人,坐去了自己的儀仗,應嬪一心求死,她怎麼能不過去看看?
後宮妃位才能有儀仗,故而,剩下的嬪妃只能眼睜睜看著泠貴妃悠哉悠哉地坐在遮風的儀仗裡漸漸遠去,而她們要想去朝露殿看熱鬧,只能受著寒風,走去重華宮。想到此,有些人又攥緊了帕子,只恨自己沒有泠貴妃的本事。
朝露殿
應嬪磕破了額頭,駭人的血水順著她的臉流到脖頸,宮人抱著她的身子,嚇得手心直顫,哭嚎害怕地喊著主子。
太醫揹著藥箱到了朝露殿,一見到額頭流著鮮血的應嬪,鬍子抖了抖,先蹲下身去探應嬪的鼻息。
幸而,還有些餘氣兒。
……
婉芙下了儀仗,宮人挑開珠簾,她一入殿,看到的就是這番情形,應嬪伏在男人懷裡,那隻手緊揪著金線的龍袍,盈盈抽泣,讓人好不生憐。
高大的身影背對著她,她看不清男人臉色。
畢竟是曾經的舊愛,先是被奪走了一個孩子,今日又險些喪命,她要是男子,也該生出心疼。
婉芙在外站了一會兒,應嬪先看見她,似是生怯般,嫣紅著眼尾,不自在地往裡縮了縮身子,好像她有多麼可怕。
婉芙笑了,應嬪的本事還是一如當年。
“臣妾給皇上請安。”
婉芙走過去,朝男人福身一拜。
低眉抬眼間,有不易讓人察覺的疏離。
李玄胤轉過身,看見了她,也看出了這一禮中的疏遠,他指腹輕捻扳指,臉色不覺沉下來,“你過來做什麼?”
聽聞這一句,婉芙心頭不知為何冒出了股無名怒火,若是以往,她定要耍耍性子,可應嬪在這,她總不能讓應嬪看了笑話,遂壓下那股怪異之感,挽出個笑,“臣妾聽聞應嬪妹妹險些沒了性命,心裡擔憂,故而過來看看應嬪妹妹可有出事。”
李玄胤聽著她一口一個妹妹叫得順嘴,心底愈發慍惱,她這是鬧什麼,半句話沒說上,先給他甩上臉色了!
應嬪目光逡巡著皇上的臉色,她跟在皇上身邊,遠比江婉芙要久,方才皇上進來,雖是過問她的病情,但她看得出來,皇上神情間有的,只是冷漠涼薄。
縱使她哭訴自己被搶走的孩子,皇上臉上也不見對她憐惜的動容。直到江婉芙入殿,那福禮聲過,她看到了皇上眼裡的和緩,即便新人入宮,即便過了這麼久,皇上竟還這般寵著她,甚至這份寵愛比以往更深。
應嬪嫉妒這個女子,自己費盡心思想要的聖寵,她卻能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就能到手。
她攥緊了衾被,不甘地看著婉芙,“嬪妾無事,勞貴妃娘娘掛心。”
婉芙不過客氣一句,本也沒有真正關切應嬪,應嬪聰明,沒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怎會輕易去死。她忽略掉應嬪眼底的恨意,退到一旁,沒有要走的意思。
“皇上,大皇子是嬪妾的孩子,嬪妾那年早產,是有人故意為之,嬪妾求皇上為嬪妾做主!”應嬪扯住李玄胤的衣袖,眼眶裡滾下淚水,消瘦的面頰昭示著她在朝露殿數月的孤苦艱辛,她顫抖著雙手,笨拙膽怯地懇求男人垂憐。
李玄胤看著床榻裡的女子,沒有分毫憐惜,幽沉的眸色比這冬日的霜雪還要寒涼,“故意為之?”
應嬪怔了下,她臉色微變,愈發蒼白如紙,男人那雙沉沉的黑眸,竟叫她陌生。
她想起了當年小產那日,她收到了表兄最後一封信,是兩片乾枯的梅花。她藏到了枕下,流了一夜的淚。可第二日,不知為何,那封信落到了皇上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