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外面傳進慌亂的動靜,吵得婉芙心煩,秋池出去看看出了什麼事,不過一會兒,她匆匆跑回來,臉色不好,“娘娘,應嬪歿了!”
婉芙頓住,針尖扎過指腹,冒出了一滴血珠。
應嬪歿了,傳聞是吊了條白綾,死形悽慘。
當年縱寵後宮的應嬪,風光無限,落到今日情景,不禁令人唏噓。
翌日,婉芙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單手掀開帷幔,向外喚了聲千黛,千黛扶住她,輕聲通稟,“一早坤寧宮的人過來傳話,大皇子病情加重,各宮不必過去問安了。”
婉芙清醒過來,蹙起眉心,“昨日大皇子吃過藥,不是已經好了?”
千黛輕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聽聞,太醫天不亮就被召進了坤寧宮。”
大皇子病重是大事,不管是否出於真心關切,婉芙都要過去看看。
儀仗到了坤寧宮,迎面是感到的溫修容,兩人打了照面,說過幾句話,正要往裡走,被守在外面的小太監攔住,“奴才給貴妃娘娘,修容主子請安。”
婉芙抬手讓他免禮,“大皇子如何了?”
小太監回話,“太醫已經進去診脈了,皇后娘娘交代,為大皇子清淨,娘娘主子們不必過來。”
本也不是真的要看大皇子,既然吃了閉門羹,婉芙多過問了兩句,離開了坤寧宮。
溫修容若有若無地掃了眼緊閉的殿門,看來,這後宮是真的要換一副天地了。
……
乾坤宮
議事朝臣相繼出了宮門,陳德海小心地進去伺候茶水,不多時,外面跑進來傳話的小太監,陳德海聽了信,嚇得撲通就跪下了身,哆哆嗦嗦地覷了眼皇上的臉色。
“皇上吩咐奴才查的事兒,現下有了眉目。”
李玄胤撂下湖筆,靠到椅背上,眼底微涼,“張家在朕的宮裡,安插了多少人手。”
依照那張名冊,慎刑司仔仔細細查了三遍,絕無錯處,陳德海一五一十通稟,他邊顫著音兒,邊擦了把額頭的涼汗。
其餘人手都無甚緊要,他害怕之處,在常去皇后宮中送燕窩那個小太監,宮中化名小禮子,本是張家嫡系第三子,張先禮。皇后娘娘的母家何家,曾與張家交好,後因奪嫡之爭,兩家徹底斷了來往,過了這麼久,張先禮去皇后娘娘宮中,可真的是巧合?
李玄胤指骨無聲地點了兩下御案,“繼續查。”
陳德海愣住,觸到皇上看過來的眼色,立馬低下頭。皇上說繼續查是要查什麼?難道是皇后娘娘?
他領了吩咐,正要退出去,忽然想起來,回過身,“皇上,奴才方才聽說坤寧宮傳了太醫,大皇子病情又加重了。”
李玄胤沉下眼,“知道了。”
陳德海出了殿內,猛地一拍腦袋,竟然忘了問皇上應嬪主子的事兒。當真是世事無常,誰能想到,皇上給了應嬪主子兩個選擇,到頭來,應嬪主子竟選了那條白綾。
昨夜,他傳過應嬪主子的死訊,皇上臉色很平靜,看不出分毫波瀾。當初皇上有多寵著那位,而今做的就有多絕情。如果應嬪主子能安生誕下皇子,一心對著皇上,也不會落到今日悽慘的結局。
那麼做真的會不一樣嗎?
陳德海忽然懷疑自己,不論應嬪主子是否進過冷宮,貴妃娘娘都會出現,貴妃娘娘那麼得聖心,應嬪主子伺候皇上多年,再好的美人,於男人而言,終有煩膩的一日。
皇上是天下之主,皇上不會有錯,錯的只能是他們這些伺候的奴才。
……
坤寧宮
太醫提著藥箱離開,皇后出了內殿,坐到窄榻上,手邊是一盞新上的茶水,還有一小袋油紙包。
皇后臉色很淡,“應嬪死了,下一個會是誰呢?”
她嘴角扯了下,“本宮麼?”
“娘娘!”梳柳捧著新上的熱茶,“應嬪死得其所,應嬪怎能與娘娘相提並論?”
梳柳端著笑,眉心卻沁出一滴汗水,不動聲色要把那油紙包收入手中。
“放著。”皇后不鹹不淡地低下眉眼。
梳柳幾欲要哭出來,抹了把淚水,跪到皇后腿邊,“娘娘慎重,大皇子病因不明,娘娘要三思啊!”
“娘娘怕是不能再三思了。”殿外,小太監捧著金樽香爐,匆匆步入內殿,他稍稍抬了三山帽,那雙陰如毒蛇的雙眼,正與皇后對上。
皇后臉色陡然一變,梳柳最為震驚,“你!”
“娘娘失望了。”張先禮再一躬身,“奴才沒死。”
他眼底譏笑,“皇帝已經查到了奴才,娘娘,如果奴才被押進慎刑司,一時失言,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娘娘可要珍重。”
皇后捏緊了護甲,拍案起身,“來人,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奴才拖出去,亂棍打死!”
宮外的太監湧入內殿,拉住張先禮的胳膊,要把人拖出去,張先禮嘖嘖兩聲,“皇后娘娘武斷果決,奴才佩服。”
“奴才聽聞大皇子高熱不止,不知現在可好些了?”
張氏門庭中,風光霽月的唯有張家的大公子,其中嫡系一脈,多為卑鄙陰險之人。這一點,皇后從未有過懷疑。
太醫檢查過張先禮給的解藥,皇后扶著靖兒吃下,餵了水。
“去查那個奴才這些時日是在哪個宮所。”
梳柳領了吩咐,遣人去查。
稍許,外面小太監高聲通稟,“皇上駕到!”
皇后眸色微閃,為靖兒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迎駕。
“臣妾給皇上請安。”
李玄胤進了內殿,“靖兒如何?”
床榻裡,大皇子臉頰紅熱,昏迷中,久久不醒。
李玄胤斂衣坐到床榻邊,手背貼住大兒子的額頭,觸到那股燙熱,眉心擰緊。
皇后跟在後面,“靖兒吃過藥,想必不久就能退熱了。”
“靖兒為何反覆高熱?”李玄胤捻著扳指,自然地抬眼,盯向皇后,眸色深深。
皇后垂眸解釋,“靖兒體弱,一副藥難以消退。”
李玄胤點了點,不知是否信了。
“朕有話要跟皇后說。”
外殿,案上乾乾淨淨,呈著新上的茶水,李玄胤黑眸掠向盞中的七分熱水,裡面茶葉打著旋兒,泛出一圈白。
皇后多看了兩眼,仿若無所察覺般,落下座,“皇上要交代臣妾什麼?”
李玄胤把玩著那盞漂著浮沫,久久不消的茶盞,眼如點漆,是洞察一切的敏銳深沉。
他掀起眼,“朕意欲給小皇子取名‘璧’,皇后以為如何?”
皇后指尖動了下,面上依舊在笑,平和雍容,挑不出半分的錯處。
“料想泠貴妃知曉,定然會高興。”
李玄胤沒有笑意,臉色很淡,“惠筱。”
惠筱是皇后的小字。
皇后臉上的端莊得體有了裂痕。
李玄胤不緊不慢地摩挲著茶盞的杯沿兒,指尖骨節分明,“這些年你可有怨朕?”
“臣妾不敢。”皇后平和地開口,“皇上是臣妾的君,是臣妾的夫,臣妾不敢怨,也沒有怨。”
李玄胤勾起唇角,輕笑了下,後宮女子都說不敢,是真的不敢麼?而是清楚,就算怨,就算恨,也改變不得什麼。
他沒去分辨皇后這句話中幾分真幾分假,皇后與他結髮,要嫡妻的權勢,並無錯處。
這盞茶水裡加了什麼,他也不再想去深究。
只是以後,這後宮確實要清淨一段日子。
李玄胤拂袖起身,“母后三日後出宮,前去佛音寺祈福,朕希望你伺候在母后身側,過去的事,朕便既往不咎。”
過去的事,過去的什麼事,皇上又知道多少……
皇后手心發抖,恍惚地撐住屏風,怔然良久,渾身猶如跌入深淵的冰涼。
……
乾坤宮的燈火掌到深夜,皇上不歇下,陳德海也不敢耽擱,他將今日在坤寧宮查到的訊息稟上去,額頭的汗水比白日掉的還多。
是張先禮親口所言,誰也想不到,六宮之主,皇后娘娘,會與一個太監做對食!他渾身打了個冷顫,到坤寧宮的時候,那張氏三公子已經快被勒死了,幸而皇上察覺得早,不然真的見叫皇后娘娘殺//人滅口。
“他還交代了什麼?”
李玄胤捏著眉心,臉色越來越沉。
陳德海一五一十地說完,李玄胤點了點頭,“皇后交給太後處置,其餘與張先禮有牽扯的人悉數押進慎刑司。”
得了吩咐,陳德海領命,忽又記起一件事,斟酌道:“皇上,大皇子高熱至今未退。”
殿內傾時靜下來,陳德海不敢去看皇上的臉色,其實,皇上早有察覺有人在暗中對後宮的皇子動手,若非皇后娘娘一意孤行,正好攔了皇上安插的眼線,又怎會給了那些人機會。
大皇子高熱,說到底是皇后娘娘種下的因,皇上有意小皇子,倘若這時候放置不管,萬一大皇子有個好歹,小皇子便順理成章地承了這儲君的位子。
天家薄情,他此時竟也猜不透,皇上會如何抉擇。
第114章
李玄胤微闔起眸,指骨的白玉扳指映出男人深沉的臉色,“嚴刑審訊張先禮,問他想要什麼。”
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毒,只能從張先禮的嘴巴里問了。陳德海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不喜大皇子,皆是因大皇子那兩個糊塗的母親,歸根究底,大皇子都是皇上的兒子,虎毒不食子,皇上不會不顧親生兒子的性命。
陳德海悄聲退出了正殿。
……
翌日一早,蘅蕪苑
敗落的枯花零零散散凋零到地上,一隻繡花鞋底碾了兩下,那片枯落的花蕊混進了泥裡,再聖潔金貴的東西,落到地上,與這汙泥何異?
劉寶林冷嗤一聲,眼底不屑。
她朝著面前的端莊雍容的皇后福了身,“皇后娘娘一大早到嬪妾這兒來,可是讓嬪妾好生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