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呼之餘,想起主子交代的話,未多想她為何會從內殿出來,也未想到她為何是這副媚態,忙斂了心思,“明瑟殿出了事,主子讓你跟著過去。”
她對婉芙的態度不如陸常在那般和婉,畢竟這女子有心坐到那個位子上,焉知日後會不會幫自己主子,而且藉著主子爬床的奴才讓她瞧不上眼,也心下鄙夷。
殿外聖駕已經走遠,柳禾帶著她幾乎是急著步子跟去。
婉芙方才已經聽見了外面的說話,她入宮後,跟著江貴嬪時,曾被指使跑去各個宮殿膳房,故而對後宮的嬪妃也不是全然不知。
皇上登基五載,後宮子嗣卻並不多,只有皇后養著的大皇子和璟嬪宮裡的順寧公主。璟嬪有了順寧公主後,除卻問安,鮮少在人前露面。
婉芙也並未料想到,會與璟嬪扯上關係。
……
此時戌時剛過,各宮正欲準備安置,就聽到了外面慌亂的動靜。
皇后捏了捏額間,從榻上坐起身,“外面又吵什麼?”
梳柳聽了小太監通稟,夜中從外面進來,“娘娘,出事了,那隻野貓抓傷了順寧公主。”
她掌上燭火,照亮了寢殿,皇后動作一頓,不知想到什麼,冷笑出聲,“這出戏是越來越精彩了。”
……
後宮子嗣本就少,順寧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並不輸於大皇子,是以這等大事,自是沒人敢留在宮裡,都得去明瑟殿看望。
婉芙與柳禾到明瑟殿時,聖駕也才到不久,柳禾在人中尋找著主子,主子如今懷了身孕,可不能亂中出錯,叫人鑽了空子。
彼時陸常在下了鑾輿,念及她有著身子,李玄胤命人看坐,臨近的嬪妃都趕到了明瑟殿,常在的位份自然不高,但誰叫人懷著金疙瘩,一下變得金貴起來。皇上都沒坐,旁人誰敢坐。
柳禾找到陸常在,趕到主子身側,這夜悶熱,有風雨欲來的徵兆,她急步而來,額頭走出了些薄汗。
陸常在見她這副著急的模樣有些安慰,倒底是她貼身的人,緊跟著婉芙過來,福了禮,她眼色淡下來。
今夜這樁事是她聽信了她的話,若真生出意外,惹得皇上不喜,她自然會毫不留情地將人推出去。
皇上這麼久未給她位份,也遲遲未近一步,料想是沒看上罷了,畢竟後宮裡哪缺漂亮的美人。
她掃了眼,甚至都未點頭。
婉芙瞧出了陸常在的心思,她是懷疑自己故意設計了這出戏碼,為讓吟霜齋失寵將她算計其中。
大抵孕中女子都喜多思多想,陸常在又是格外多疑的性子,她何不想想,只要懷著龍裔,就是真做出了什麼,皇上怎不會網開一面。更何況這主意是自己出的,皇上想查,早晚查得清楚。
太醫趕進來,內殿忽傳出一陣接一陣的哭聲,哀嚎不止,撕心裂肺,婉芙都不禁蹙起了眉,小公主若只是被野貓撓過,為何會哭得這般厲害。
其他人亦是疑惑,這時,皇后也趕了過來,坤寧宮離明瑟殿稍遠,來的遲也無可厚非。
皇后著尋常的宮裝,鬢髮只斜斜挽上一根玉簪,是著急過來的裝束。
小公主在寢殿裡啼哭,緊接著就傳出一道柔柔焦急的女聲,“皇上恕罪,嬪妾用盡了法子,哄上許久小公主都不見好。”
帝王低沉的聲音中夾雜著一分放輕的溫和,“給朕看看。”
便是這分溫和,讓外殿的嬪妃聽見都不禁紅了眼,做甚璟嬪那麼好命,得了個公主,皇上從不偏薄男女,順寧雖是公主,吃穿用度卻都與坤寧宮的大皇子一般無二。
璟嬪雖是打潛邸就跟著皇上,也是老人了,可她們其中也不乏自潛邸跟著,到如今位份也不過是小小的貴人。
眾人氣惱中,不知何時小公主的哭聲漸漸消退了,只聽璟嬪情緒激動,竟哭出了聲,“料想是小公主太過思念父皇,皇上一來,小公主就好了……”
有了龍嗣,確實是爭寵的好手段,尤其是在這子嗣並不多的後宮之中。
皇后眼眸中的冷笑很快退去,面容掛上擔憂。
只見帝王懷中抱著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出來,璟嬪紅腫著眼跟在身後。有眼色的嬪妃立即附和道:“瞧瞧順寧公主,誰哄都哄不好,皇上一來就笑了。”
皇后臉上憂慮未退,也上了前,看見小公主手臂纏繞的白布,微微張唇驚道:“臣妾聽聞又是那隻野貓在作亂,不知這回可抓到了?竟險些害了陸常在腹中的孩子和順寧公主。”
方才太醫上藥時,小公主哭鬧不止,李玄胤就坐在旁側,那道疤痕觸目驚心,帝王眉宇壓低,小公主卻仿若未覺父親的怒意,笑呵呵的勾著衣角,胖乎乎地小手大膽地觸碰帝王的下巴,一扭一扭,樂不可支。
在場的人見到,心頭又是一陣發酸,愈發氣惱自己為何沒懷上龍種。寧貴妃是最後才來,這番情形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了她心底,愈扎愈痕,拔出就是鮮血淋漓。她死死攥住手帕,看見皇上旁的女子共享天倫的一幕,只覺呼吸停滯,喘不上氣。
“主子。”靈雙見主子陰森可怖的眼神,心頭被嚇住,趕緊喚人,若讓皇上瞧見主子這副神情,定會覺得主子嫉妒成性,生出不喜。
寧貴妃這才回神,眼角微紅,赫然掉出一滴淚珠。她生性高傲,哪能容許別人瞧見,捏著帕子將那滴淚擦拭去了。
叫這賤人得意,早晚她也會懷上龍嗣,讓皇上眼中只有她一人。
李玄胤哄到小公主睡去,交給了乳母。許是哭得累了,小公主睡得很沉,對換了人去抱毫無察覺。
小公主被抱出外殿,帝王的臉色便不如方才和緩,他冷著眼,不動聲色地掃過站在殿內的嬪妃。
一時間,殿內無人再敢說話,就是喘氣也要細細掂量,生怕與這件事有上牽扯。
“陳德海。”
陳德海心底一涼,閉了閉眼,暗道,來了,皇上還是問到他了。
“奴才在。”
李玄胤負著手,睨向他,“辦事不力,杖責二十。”
陳德海霎時間鬆了口氣,二十仗還是好的,只怕皇上動怒將他押到慎刑司,等他出來還不得褪層皮,他哆哆嗦嗦應聲,“是。”
經過上回陸常在一事的人,都明白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那隻野貓害得陸常在險些落水,宮裡這麼多人這麼久卻連只野貓都沒抓住,確實是辦事不力。
陳德海乾脆地應下,婉芙在一邊聽著,輕輕抿住唇,扯了下陸常在的衣袖,陸常在愣住,沒等回神,就見身邊女子走了出去,跪到帝王面前,“皇上,奴婢有話要說。”
李玄胤低眼,就見面前彎下腰肢的女子,吹過夜風,她臉上的紅暈褪下,又是那副乖順的神情,他啟唇,“說。”
婉芙道:“那日陳公公已捉到了野貓,是奴婢不小心,受了驚嚇,才讓那野貓跑了。”
陳德海聽了這句話,簡直感動得差點痛哭流涕,他們做奴才的最是不容易,這事若是挑明瞭說,皇上怪罪到婉芙姑娘,日後婉芙姑娘得寵,少不得要記恨他一筆,在皇上那再吹吹枕頭風,他這以後的日子還有好?
若是不挑明瞭說,將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只是受了皇上責罰罷了,倘使婉芙姑娘有心,還能記住他的情,日後自己也好過不是,他此時不得不對婉芙姑娘刮目相看。他入了宮,沒少給主子背鍋,還是頭一回有人跳出來給他解釋。
李玄胤垂著眼,淡淡看向跪在身前的女子,她眼睫垂低,跪在地上,猶如一隻被雨水折打過的海棠,惹人憐惜。
他推了下拇指地扳指,問道:“怎麼回事?”
這句話問的是旁邊的跪著的人,陳德海剛松的氣,因這一眼,登時又緊張起來,旁人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他哪會不知,他也沒想到,怎麼那麼巧讓婉芙姑娘遇到了那隻貓,又那麼巧那隻貓偏朝她撲過去,更巧的是,當是他分明沒覺得婉芙姑娘有多害怕,偏偏那隻貓就是跑了。
他擦了擦額頭的涼汗,訕訕道:“奴才也不知,那隻畜牲就突然發了瘋似的撲過去。”
皇后站在一旁將皇上的眼神看得清楚,顯然皇上並不認為此事是這女子從中做的手腳,她再看向跪著的寧國公府庶女,眼眸微凝,看來確實是小看了她,不過才短短几日,竟能取得皇上的信任。
“嬪妾倒覺得不是這宮女不小心。”嬪妃中一人走過來,跪到地上,是去歲新入宮的徐才人。
徐才人不知是不是怕的,身子一直髮抖,遲疑地看向皇上一眼,低頭才道:“皇上,嬪妾也有話要說。”
“那日嬪妾正好走過那條宮道,就見一隻黑貓朝著這個宮婢撲過去,那宮婢確實一瞬害怕,但嬪妾確信,那隻黑貓之所以跑掉,是這宮婢有意放低了手中的提籃,那隻貓才受了驚嚇,跳到了宮牆的另一側。”
就在這時,太醫急步從內殿裡出來,跪到帝王面前,“皇上,微臣剛剛查出,小公主之所以受黑貓抓傷,是因為碰了這個用秋海棠做成的丹蔻。”
第15章
“秋海棠,那是何物?”璟嬪攪緊帕子,輕問出聲。
“主子有所不知,這貓最為喜愛的兩種花草,一種是荊芥,另一種就是秋海棠。”太醫將丹蔻銀匣呈上去,“這丹蔻中放上了秋海棠,就會放出貓兒野性,才致傷了小公主。”
“可這丹蔻是陸常在送與我的……”璟嬪陡然止住聲,看了皇上一眼,話雖未說完,在場的人卻都明白了那意思。她們忽然記起,陸常在落水之後,送了她們每人一盒銀匣丹蔻。
陳貴人瞄了眼指甲的水紅丹蔻,只覺得晦氣,使勁搓著手,“陸常在是何居心,難道你一個人落水不成,還想害得整個後宮!”
“我並無此意。”陸常在見各宮嬪妃看她可懼又厭惡的神情,著急地起身要解釋,柳禾扶住她,“主子有孕在身,可萬萬小心,莫動了胎氣!”
這句話不高不低,卻恰好叫殿裡的人聽見,倒底是有皇上在這,不敢太過放肆,陳貴人也只是氣惱,卻一句話不敢再說,一味地搓手上的指甲,搓得發了紅。
徐才人擰眉深思,似是細想了一番,“陸常在落水後,何太醫為陸常在診脈時,可發現了秋海棠?”
何太醫當真細細去回想,斟酌一番才開口,“那日微臣見常在主子甲上確有點紅,但是計量太少,微臣並不確信。”
“當時我確實塗了丹蔻,只是時間太長,落水那日已經淡去了。”陸常在旁邊聽著,提到自己,生怕再有牽連,忙去答道。
徐才人似是仔細去想,“既然陸常在明知放了秋海棠的丹蔻會招引到野貓,又為何要忽然給各宮送一匣丹蔻,是否是有意為之?”
這下眾人眼光俱是投向陸常在,陸常在一時情急,若因這事遭了懷疑,可真的是百口莫辯,眼神看向殿中跪著的女子,正欲說話,就聽她開口:“是奴婢的主意。”
女子的聲音柔軟又堅韌,引得眾人視線齊齊投過來,跪在地上的,不過是一個卑微至極的奴才,猶如地上的螞蟻,主子們隨便一踩,就沒了性命。
婉芙微微側過臉,看向徐才人,“奴婢想請問徐才人,那日是怎麼看見奴婢放走的那隻野貓,奴婢記得,那日徐才人走得並不是那條宮道。”
她又問向陳公公,“陳公公可記得徐才人走了那條宮道?”
陳公公乍然被點到名,覷到皇上的冷眼,哪敢耽擱,立即去想,那日他走了一路沒福過禮,確實沒有見過主子,若說有,也是在遠遠的岔路上,他如實回答。
婉芙斂眸一笑,“既然如此,才人主子倒是好眼力了。”
徐才人眼色微閃,急道:“你這奴才顧左右而言他,分明在審問你為何要給各宮送丹蔻的事,你卻敢質問主子。那日我自然是看見了,不然何敢欺瞞皇上!”
她手中帕子攪了攪,忽想到:“皇上,不如讓吟霜齋送丹蔻的宮人帶進來,審問一番,她們受不住,自然就說了。”
李玄胤眼目掠過跪著的女子,她依舊是平靜如常的神色,並無半分不妥。李玄胤轉開眼,對陳德海道:“把人帶過來。”
陳德海爬起來應下聲,領著幾個小太監去帶人。
直到出了明瑟殿,他才真正緩口氣,他又不傻,看出這是婉芙姑娘在牽著徐才人的鼻子走,也不知道這婉芙姑娘倒底弄什麼名堂。
正殿等了一會兒,陳德海就帶著吟霜齋一眾宮人到了殿裡,一入殿,跟在後面的小宮女撲通跪到帝王面前,神色慌張,“皇上饒命,奴婢冤枉,奴婢只是聽命行事啊。”
婉芙側過頭,看清那人是以前侍奉在吟霜齋院外撒掃的宮女,名喚菊青。
菊青跪在地上,全身顫抖,臉色煞白,完全是不打自招的模樣。
皇后看了看皇上,對地上跪著的菊青,開口問道:“是你將摻了秋海棠的丹蔻送到的明瑟殿?”
“不,不是奴婢,皇后娘娘……”菊青顯然是怕極,說得無與倫比,“是常在主子,常在主子交代奴婢,摻了秋海棠的丹蔻能招來野貓,讓奴婢給各受寵的主子娘娘送去時,都摻一些,最好……”
“最好什麼?”皇后問她。
菊青頭驀地觸地,“最好抓得破相,就沒人跟主子爭寵了。”
在場的嬪妃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陸常在看似小心謹慎,手段竟好生惡毒。
“你這奴婢!含血噴人!我何時交代過你這些話!”即便謹慎怯懦如陸常在,此時被人汙衊,也氣得渾身發抖,柳禾趕快去扶住她,附耳說幾句話,陸常在眼眸一動,怒容尚在,卻沒有那麼激動了。
婉芙隨之重重叩在地上,語氣如常,“既然菊青說各宮丹蔻中都添了秋海棠,奴婢懇請皇上,將各宮的丹蔻交由太醫檢視,是否如菊青所說一般,都添了別的東西。”
菊青聽罷,頓時傻了眼,甚至連哭都忘記了,她渾身一涼,一股濃濃地懼意湧上了心頭。
怕是……她著了婉芙的路子。
無人可見的,站在一旁的璟嬪看著地上女子的眼色也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