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貴妃娘娘到坤寧宮,嬪妾一見到貴妃娘娘,就覺得仿若看見了自家姐姐般的親切,貴妃娘娘若不嫌棄,可否允嬪妾等常來貴妃娘娘這坐坐……”
她小心翼翼地將話頭落下,覷著婉芙的臉色,見確實沒有厭煩,才鬆了口氣。
她們新妃在這深宮裡,一不如老妃有人脈手段,二也不知皇上性情,萬一觸了禁忌,小小的采女位份,說不準什麼時候沒了性命。識時務者為俊傑,貴妃娘娘受寵,膝下又養著皇子,來日真的到了那個位子,那她們在這宮裡還怕什麼?
杜采女與她一樣忐忑,按理說貴妃娘娘有今日地位,根本用不到她們這些新人,最讓她擔心的,就是因此而惹得貴妃娘娘不喜,靠山沒找到,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兩人心中的忐忑,輕易掩飾不住,婉芙打量過去,有一搭沒一搭地捻著娟帕的蜀繡梨花,“二位妹妹也知道皇后娘娘宮裡養著皇上的嫡長子,二位妹妹為何不去陪著皇后娘娘,反而來本宮這昭陽宮?”
聽過,秦采女先是鬆了口氣,貴妃娘娘這麼問,是懷疑而非一口回絕了。
她如實道:“嬪妾等自是尊敬皇后娘娘,但……”秦采女頓了下,壓低了聲,“貴妃娘娘聖寵,嬪妾等有目共睹。”
這便是將賭注都押到婉芙身上了。後宮少有與這兩人般大膽的,秦采女也是個厲害的角色,倘若在她尚未獨寵時入宮,在這後宮裡,當也有一席之地。
婉芙瞭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她抬眼看向杜采女,“今兒個在坤寧宮,杜采女提議賞梅,本宮可否問問杜采女緣由?”
驟然被貴妃娘娘發問,杜采女神色一緊,她膽子沒秦采女大,如果不是選秀時與秦采女結實,也不敢貿然到昭陽宮。
她捏緊了帕子,一五一十地回,“嬪妾是聽宮裡小丫頭說的,本來就是隨口之言,誰知竟惹了姐姐們興趣,都怪嬪妾口無遮攔了。”
“貴妃娘娘若不信,嬪妾這就把那小丫頭叫來。”
她神色著急,並非作假,婉芙眯了眯眸子,沒再問話,吩咐千黛送兩人出去。
杜秦二人出了昭陽宮,杜采女心下不安,悄悄與秦采女道:“貴妃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可是瞧不上咱們二人?”
秦采女搖了搖頭,讓她安心,“你可記得送咱們出宮的宮女是誰?”
杜采女都快嚇死了,哪顧得上一個宮女,她自然不記得。
“千黛是昭陽宮的掌事宮人,貴妃娘娘身邊最得臉的大宮女。”秦采女提醒。
她們二人僅是采女位份,貴妃娘娘何以讓最得力的宮人來送她們出宮。有些事不好明說,能否進昭陽宮的門,也是看有沒有那個腦子的,貴妃娘娘豈有那個耐性去養閒人。
杜采女這才會意,她感激地握住秦采女的手,“我曉得了,多謝姐姐提醒。”
秦采女點頭,“你長心就好,貴妃娘娘通曉人情,日子久了接納了咱們,待日後也不愁在這後宮有一席之地。”
……
絳雲殿裡,小來福睡醒了就要找母妃,婉芙抱著小糰子在床榻裡玩兒,千黛因杜秦二人生出擔憂,“後宮人心叵測,娘娘當真相信杜采女和秦采女是誠心歸於娘娘麼?”
婉芙拆了鬢間的步搖遞給她,“如今後宮的形勢,她們也都看得清了,有小青死在前,我與皇后面和心不和,終有個了斷的時候。她們二人是否誠心,時日已久也就知道了。”
小來福不懂母妃在說什麼,伸著小胳膊要婉芙抱,黏人得緊,婉芙彎唇把小糰子抱到懷裡,眸子忽地閃了下,看向秋池,去打聽打聽,“杜采女宮所在哪?”
沒過一會兒,秋池帶了信兒回來,杜采女一入宮,就被安置在了衍慶閣,與應嬪的朝露殿同在重華宮。
如此看來,要辦賞梅宴這事兒,或許正是應嬪藉著杜采女之口提的,怪就怪在,皇后竟也沒遲疑,一口答應。
婉芙琢磨不透應嬪所為,應嬪如今徹底失寵,她設了這場賞梅宴,意欲何為?
“母……母……”小來福小手揪著婉芙的衣襟,攥過的地方留下一片褶皺,婉芙回過神,垂眸看向懷裡的小糰子,恍然大悟。
應嬪是想借由大皇子,最後一搏。大皇子的生母究竟是誰,或許過了賞梅宴就知道了。
……
陳德海近日苦不堪言,最近呈上的摺子多了,皇上一人分身乏術,批閱完奏摺,已過了亥時,這個時候,後宮的主子們都歇了。
他幾次瞧見皇上餘光盯著漏刻,又不緊不慢地收回來,面上若無其事,轉著玉扳指的手指卻多有煩躁。
沒法子,近日朝政忙,皇上就是想去貴妃娘娘那兒也脫不開身,偏偏貴妃娘娘是個不懂事的,皇上不過去,竟也在昭陽宮坐得住,連個羹湯都不知道送。像以往的寧貴妃、應嬪,三天兩頭到皇上跟前晃,他就沒見過後宮裡哪個寵妃能像泠貴妃這般沉得住氣的。
大抵泠貴妃就是這福氣,送到眼前的人皇上不要,偏偏要那個愛搭不理的,也不知皇上究竟是什麼個心思。但這心思陳德海不敢亂猜,一不小心就是掉腦袋了。
御案上“砰”的聲響,嚇得陳德海脖頸一抖,哆哆嗦嗦地跪下身,聽皇上怒斥,“寧致行這個老匹夫!廣嶽一役立主求和,毫無羞恥,不過苟且求生之徒,朕放過他是看在先祖顏面,而今竟敢插手於立儲之事,朕看他是活膩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莫氣壞了身子!”陳德海頭磕到地上,只差埋進地縫裡。
立儲之事在小皇子下生時就有了苗頭,眼下皇上專寵貴妃娘娘,又遲遲不給小皇子取名,那些擁護嫡長子的老臣不著急才怪。
旁人不知,陳德海這個御前的人卻是知道,兩個皇子中,皇上更為鐘意的,確實是小皇子。
先帝寵愛梅妃才要廢了祖宗規矩,立么子為儲君,皇上御極後,克勤克儉,夙興夜寐,怕是誰都不會想到,這樣的帝王,也會因女色而誤祖宗家法。
婉芙甫一踏進殿,鞋面就被甩了兩張奏摺,她抿了抿唇,俯身把那張寫了一半硃筆的摺子撿到手中。
聽見殿門外的動靜,陳德海抬頭,瞧見是貴妃娘娘,簡直如蒙大赦,福過禮,又覷了眼皇上的臉色,悄無聲息退出了正殿。
一襲月白流光的織錦雲緞拂過金磚御階,李玄胤掀起眼皮,看清進來的女子,微頓了下,怒意稍稍斂去。
他靠到龍椅上,抬手壓了壓眉心,耳邊聽見那人徐徐走過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雙柔荑搭到了他的額頭,柔軟的指腹按捏著額角,鼻下浮動縷縷的暗香,沁入心脾,舒緩了朝政的疲倦。
“看來臣妾來的不是時候,又成了皇上的出氣包了。”
女子嬌嬌柔柔的話中透著乾淨的無辜,有意打趣哄他。
李玄胤不輕不重地嗤一聲,“你也知道。”
這句話意味頗深,男人合著眼,婉芙看不清他心中所想,抿唇不語。
稍許,搭著的右手被一隻大掌握住,略帶薄繭的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玉扳指溫潤地劃過手心,像是無意識地把玩。
兩人都沒說話,殿內靜悄悄的,槅窗的外一縷金燦的光打到御案的奏摺。
婉芙斂眸,其實她看清了那張摺子上面的字,她生下小皇子,又獨得專寵,讓前朝那些擁護大皇子的朝臣感到了危機。
立嫡立長,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自古以來,始終如此。嫡長子才是民心所向,而她的福兒,不論是嫡庶長幼,皆不如大皇子敬禎。
良久,李玄胤將身後站著的女子攬入懷裡,婉芙抬起眸,捲翹的長睫似一排蒲扇,掩蓋下那雙秋水的眼,顧盼流光。
“皇上忙成這樣,好久沒來看臣妾了。”婉芙嬌嬌柔柔地依偎到男人胸懷,鼓起臉蛋,頗有賭氣不滿的意思。
李玄胤覺得這女子是故意胡攪蠻纏,他撥開婉芙頰邊微亂的青絲,“你都知道朕忙成這樣,還要朕去看你,講不講道理。”
“臣妾不講道理,臣妾跟自己的丈夫講什麼道理。”婉芙理直氣壯地抱住那人的腰身,那雙眸子亮亮的,眼裡滿滿裝著的,只有眼前的男人。
李玄胤微怔,捏緊了拇指的扳指,喉骨輕滾,“你說什麼?”
婉芙仿若未覺地重複:“臣妾說,跟皇上不必講道理呀。”
李玄胤額頭凸跳,鉗住了這人的小臉,眼底沉沉,“不是這句,你把方才那句再跟朕說一遍。”
婉芙眸子轉了下,模糊不清地囁嚅,“臣妾已經說過了,臣妾不說第二遍。”
李玄胤啞然,指腹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他聽清了那句話,所以眼底沁上一抹柔意,卻沒放過這個慣會花言巧語的女子。
這女子總能又勾著他,又氣著他,偏生,他竟喜歡極了她這般。
李玄胤眸色微斂,屈指掐住了婉芙那張雪白的臉頰,聲音蠱惑,威逼利誘,“今夜留在這,朕要你一直在朕的耳邊說這句話。”
最好,跟他說一輩子。
第110章
到了十五那日,宮人端著炭盆圓凳進進出出,在梅園擺好了茶水糕點,這時後宮嬪妃們陸陸續續,各自落了座。
婉芙來得不早不晚,前夜是她侍寢,將近到子時才歇下,落座便懶懶地捏了捏眉心,進來的嬪妃無不恭敬地朝婉芙做禮福身。
皇上獨寵泠貴妃,旁人就是眼紅,也改變不得皇上的心思。誰叫她們沒有泠貴妃的容色,能哄得皇上歡心。
待皇后進園,該到場的嬪妃已經到了。
婉芙扶著千黛的手起身,與眾嬪妃一起給皇后福禮。
皇后微笑著落座,打量婉芙一眼,如今泠貴妃獨得盛寵,在後宮風頭愈大,連日侍寢,眼尾的媚態倦意,補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可這又如何,妾是妾,妻是妻,只要她坐在這個位子,泠貴妃再討皇上歡心也越不過她。
亭中帷幔隨風徐徐捲起,皇后抬手讓眾嬪妃落座。
“今兒這日子好,瞧這天兒,晴得人心情都好了呢!”下首的嬪妃先開口到了句,帕子遮掩住唇角,嬌嬌一笑,好一番含羞帶怯的媚色。
婉芙慢條斯理地飲著茶水,不接那嬪妃的話,靜靜看著今兒倒底要唱一出什麼戲碼。
有人附和了那嬪妃的話,“皇后娘娘親自挑的日子,天公怎能不作美?”
便是這兩句,皇后眼底笑意愈濃,“你們二人會哄本宮開心。”
“嬪妾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說了會兒話,珠簾挑開,小太監先聲通稟,“娘娘,聖駕朝這面過來了。”
這話方落,在座的嬪妃眼裡都冒出了亮光,尤其是入宮的新妃,進宮這麼久,別說是伺候皇上,就是見皇上一面都難,聽聞皇上過來,哪裡不欣喜的。
不止新妃,宮裡的老人聽了聖駕過來,也壓制不住心中的喜悅,自從泠貴妃入宮,便能與寧貴妃、應嬪平分秋色,以往她們這些人尚能半年有幾日侍寢,可泠貴妃入了皇上眼後,不必說半年,這麼快兩年過去,皇上連看都不曾看她們。
終於能見到皇上,嬪妃們下意識整理衣襟,撫過碎髮,嬌羞地垂下眼,只盼皇上能注意一二。
皇后將眾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嘴邊微微一笑,皇上偏寵泠貴妃早就人盡皆知,不僅引得後宮嬪妃和太后不滿,前朝的大臣聞到皇上意欲廢嫡立庶,冊封小皇子為太子的事,也已坐不住了。
皇上是帝王,江山之主,不是尋常的男子,後宮可以有寵妃,但不能有獨寵,更不能壞了老祖宗的規矩,她不信,皇上真的會為了江婉芙,而不再寵幸旁人。
李玄胤步入長亭,一眼過去,就看見了滿亭子的花花綠綠,鶯鶯燕燕,他微擰眉心,摩挲了兩下拇指的扳指。
“後宮姐妹許久沒聚一聚了,臣妾就自作主張,置辦了賞梅宴。”皇后溫笑著交代。
李玄胤點了點頭,“冬日冷,泠貴妃吹不得風,賞過梅就早些散了吧。”
聽了皇上這句話,皇后臉色沒變,倒是旁人,聽皇上如此寵愛泠貴妃,如此給泠貴妃體面,不禁捏緊了娟帕,心中又是酸澀又是嫉妒。
李玄胤越過眾人,直接走到婉芙面前,握住了婉芙的手,觸到女子手心的冰涼,略皺眉峰,“炭火燒得不夠?”
婉芙眨了眨眸子,指尖在男人掌中悄悄勾了兩下,惹得男人不耐,牢牢握住了她那隻亂動的小手。
李玄胤吩咐人取來熱乎的湯婆子,塞到婉芙懷裡,陳德海伺候皇上坐了高位,宮人在一旁多添了圓凳,左邊是皇后,右邊是泠貴妃。皇后雍容端莊,卻不及泠貴妃嬌媚美豔,最惹人眼。
這一番情形落在了後宮嬪妃的眼中,外人看來,皇后位居六宮主位,大權在握,風光無限,可後宮最得寵的卻是泠貴妃,膝下養著小皇子,日日又能侍奉君側,這才真真是厲害。
嬪妃席位中,忽站出一人,穿著月白的流光織錦,眉心點一株金鈿梨花,模樣在後宮裡是上乘,仔細去看,那眉眼姿態有幾分熟悉。
這人一站出來,嬪妃們的目光下意識落到婉芙身上,不為別的,那嬪妃穿著的月白織錦和眉心的梨花金鈿,都與泠貴妃平日的妝容服飾相像至極。
婉芙仔細打量兩眼,這嬪妃確實會梳妝打扮,原本五分的姿色畫出七分,樣樣都是仿照她的來。
那嬪妃是竹香苑的明才人,是宮中舊人了,婉芙未進宮時,除卻寧貴妃和江貴嬪,明才人也能分得一兩分寵愛,皇上想起她來,一月竹香苑能得幾次侍寢。可這一切,都在婉芙入宮後變了模樣。
明才人不甘心,但她改變不了什麼,皇上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一直等著皇上厭倦了入宮的新人,再借機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