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心貼住側臉,這番,那道巴掌印更是惹人注目。誰不清楚江貴嬪的為人,如此一看,即便泠常在無話可說,旁人眼中不禁思量了,分明就是江貴嬪打了人還有意誣陷。
江貴嬪見她這般矯揉造作,氣得牙齒哆嗦,渾身發麻,“賤人,少在皇上面前裝可憐!”
她說著,伸手衝婉芙要再打一掌,眾人猝不及防,“啪”的一聲,這一掌打得也狠,婉芙吃痛,嘴角流出了血,她眸中閃過一抹暗色,轉瞬即逝。
“夠了!”李玄胤臉色沉下來,“今日免了江貴嬪的問安,送江貴嬪回宮。”
“皇上!”江貴嬪難以置信般地瞪大眼,分明是這個小賤人的錯,皇上這番話,明顯是在維護那個賤婢。
李玄胤黑眸睨過去,江貴嬪觸到,即使再不甘心,也噤了聲,憤憤咬牙。
李玄胤繼續道:“泠常在出口不遜,罰抄經書十卷靜心,為龍裔祈福,不可由人代筆,抄後送到乾坤宮,朕親自查閱。”
“皇上!”婉芙也難以置信,眼尾泛紅,眸子溼漉漉的,可裡面哪有半分委屈無辜。
李玄胤冷嗤,他就知這女子慣愛裝模作樣。回回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博他憐惜。
“有異議?”他眼眸漫不經心地看去,婉芙不甘不願地閉了嘴,心中嘀咕皇上小心眼兒又愛計較,下回真是不能用這種法子了。
她抿抿唇,乖乖道:“嬪妾不敢。”
李玄胤看著這女子就頭疼,今日中秋,早朝稟了幾件小事早早退了朝。他本是藉著空檔交代皇后中秋事宜,不想在這浪費了好些時候。
他冷冷睨了地上跪著的女子一眼,這人就慣愛給他惹是生非。
……
請安有皇上在這,眾人不敢再說些擠兌的話。聖駕離開後,皇后也讓眾人散了,婉芙腫著一張臉往出走,皇上只讓了江貴嬪回去,婉芙有多狼狽都得請了安再離開。
婉芙忽視掉左右看過來的視線,沒出乾坤宮多遠,寬敞的宮道上,聽著帝王的御攆。
婉芙微驚,緊接著陳德海看見她,小步跑過來,堆笑道:“皇上等了好些時候了,請泠常在去乾坤宮。”
“現……現在?”
今日中秋,皇上不該是忙著,方出了早上那一茬,婉芙覺得現在去乾坤宮總不會有好事。
她結巴了下,“請陳公公通傳皇上一聲,嬪妾臉疼,就不去打擾皇上了。”
陳德海想起皇上方才吩咐,心道皇上還真是瞭解泠常在,他笑呵呵地:“乾坤宮已為泠常在備好了冰塊,泠常在過去直接敷上就可。”他見泠常在還要找藉口,繼續道,“皇上還交代了,若泠常在不去,就再加十卷佛經,務必親手抄完。”
婉芙臉色僵住,笑得甚是難看,“多謝公公通傳。”
……
鑾輿裡甚是寬敞,婉芙不止坐過一回,輕車熟路,嬪妃求都求不到的恩寵,眼下她是半分不想要。
珠簾開啟,婉芙硬著頭皮上去,李玄胤正靠著椅背,眼皮耷拉下,漫不經心地翻閱手中書卷,婉芙眼眸看去,脊背霎時僵硬,咬了咬唇,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站著。
李玄胤這才大發慈悲地掠她一眼,“上來。”
婉芙“哦”了聲,磨磨蹭蹭地上去,鑾輿寬敞,她沒像以前往男人身邊湊,規矩地坐到一角。
李玄胤眼皮半掀,嗤一聲,“朕能吃了你?”
婉芙咬咬唇,磨磨蹭蹭地才坐過去,先聲求饒,“嬪妾知錯了。”
“知什麼錯?”李玄胤合起佛經,指骨一搭沒一搭地點著。
婉芙“唔”了聲,討好地依偎到男人懷中,眸子微眨,軟軟糯糯,“嬪妾不該還嘴,該由江貴嬪打罵完,出夠了氣。”
李玄胤聽她說完,眉心一跳,伸手捏了捏懷裡人的臉蛋,又氣又好笑道:“你就是這麼認錯的?”
“不然還能怎麼樣?江貴嬪有了身孕,嬪妾又沒有,若真出了事,皇上責罰的也是嬪妾,不會是她。”她小嘴一張一合,說的話又兇又軟,還有那麼一點委屈。
手心一涼,是那不值錢的淚珠子又掉了下來。
這人一向會哭,什麼時候哭,怎麼哭,都恰到好處。不可否認,李玄胤此時,確實有那麼一點心疼。
她是定國公府庶女,定國公尋花問柳,不管家事,定國公夫人潑辣強硬,想必她在府中的日子是不好過。而嫁給一個能仗勢的夫君是她唯一翻身的機會。若沒入他的眼,此時不知被那尚書府三子折磨成了什麼樣。
片刻前的怒意,在這女子的淚水中漸漸消散了去。
“行了,整日哭,再把朕的皇宮淹了。”李玄胤語氣不耐,將人摟過來,拿帕子給她擦眼淚。
“皇上不怪嬪妾了?”懷裡人眨巴著一雙淚眼,怯怯地看著他。
李玄胤看著這雙小心翼翼的眸子,還是更喜歡她撒嬌時軟乎乎的模樣。
他擒住她的下頜,晃了兩下,黑眸平靜卻有君王的威懾,“朕可以寵著你,你也藉由這份寵愛在宮中耀武揚威。但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你該有分寸。”
……
不遠處,宮道上,站著兩人身影。
應嬪眼神怔然,已看了許久,從皇上特意的等待,到迎那女子上了鑾輿。
三年的光陰可以改變許多,即便皇上當年再怎麼寵她,畢竟出了那種事,又有三年的隔閡,摻雜了利益與制衡的謀算,這份情早就與當年不同。
錯的是她,是她醒悟的太晚。她恍惚地想,若那時她沒有執迷不悟下去,如今又是怎樣一番情形。
……
婉芙倒底沒躲過抄寫經書,宮人擺了新的桌案,李玄胤在一旁批閱奏摺,她一面握著冰塊敷臉,一面埋頭抄寫經書。
婉芙自小最不耐煩地就是抄書,寫了兩頁,她便不願再抄下去,側眼偷偷瞧向專注批閱奏摺的皇上。男人一眼也沒看她,淡聲道:“午膳前抄不完二十頁,就多加一卷。”
“皇上!”婉芙氣鼓鼓地癟起嘴,哼了聲,破罐子不摔,“嬪妾不抄了。”
“不抄了?”李玄胤睨他一眼,對外道:“陳德海。”
陳德海聽喚,從外面躬身進來,“奴才在。”
李玄胤薄唇啟開,不緊不慢,“把泠常在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代抄經書受過。”
“不要!”婉芙驚懼,見皇上臉色冷淡,不似作假,她噌噌走到身側,依偎到男人懷裡,嗓音柔柔,“皇上是在嚇唬嬪妾的吧。”
李玄胤擱置了硃筆,懷中女子討好的撒嬌讓他頗為受用,他懶懶地拍拍女子的臉蛋,似笑非笑,“你說呢?”
那雙眼幽深黑沉,男人一向鐵石心腸,能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婉芙小臉一瞬垮下來,嬌聲嬌氣,“皇上除了欺負嬪妾,還會做什麼。”
她腹誹著,起身時又被李玄胤手臂勾住,唇瓣擦過,沾上兩片微涼,蜻蜓點水,婉芙明眸微掀,批改奏摺的硃筆點過她的眉心,桃腮玉面,楚楚梅妝。
李玄胤低目看著她,聲線慵懶,“抄書還是捱打?”
第29章
婉芙臉頰微紅,莫名覺得這話有些耳熟,以前在越州時,因她懶散,不知氣走了多少女先生,外祖也曾訓斥過她,不抄書就受罰。不想做了嬪妃竟還要這般,她古怪地看了男人一眼,終於乖了些,嘟囔道:“嬪妾抄就是了。”
陳德海早就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皇上厲聲讓他進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原來又是因為泠常在。皇上哪捨得打泠常在,嚇唬嚇唬罷了。
他臉上揚著笑,雖然泠常在受寵皇上總動不動黑臉,但至少平日笑意多了些,主子心情舒暢,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日子也好過。他巴不得泠常在多受寵些日子。
……
婉芙緊趕慢趕,到晌午終於潦草地抄完了二十頁。手腕發酸,沒了半分力氣。她拿給皇上去看,認真抄了一上午,最後得了一句頗為嫌棄的評價,“朕從未見過這般奇醜的字。”
婉芙:“……”
她正欲反駁,又聽男人繼續道:“日後抄完都要送到乾坤宮,朕識得你的字跡,不可偷懶找人代抄。”
婉芙哼哼唧唧,一想到要抄十卷,簡直喪心病狂。
她欲要故技重施,李玄胤卻先一步看出她,淡淡道:“掉一滴淚,多加一卷。”
……
後午有中秋宴,婉芙沒留在乾坤宮,她拖著一身疲憊回了金禧閣。
秋池見主子請安,到晌午才回,以為是又被人刁難,不免心急,見主子進殿就癱到榻上,昏昏欲睡,拉過千黛,低聲問了句。
千黛想到午前的驚心動魄,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想了想,言簡意賅地回她,“主子是去乾坤宮抄經書了。”
秋池更加不解,想去問,千黛卻沒再跟她多說。不過想到平日主子和皇上同處時,就讓人提心吊膽的情形,被拎去乾坤宮抄經書,好似也不算大事。
千黛看了看時辰,雖不忍心,還是走過去叫起埋頭要睡的婉芙,“主子,後午還有中秋宴,是時候上妝了。”
中秋宴是國宴,後宮有品階的嬪妃,前朝六品以上朝臣都會到場。嬪妃要著宮裝,收拾妥帖,不可失儀。
婉芙雖是六品的常在,位份低些,也是要去的。
過了晌午,婉芙在乾坤宮用過午膳,倒是不餓。她翻了個身,眼眸發怔,像是沒聽見千黛的話,兀自出神。千黛不得已,又喚了一聲。婉芙眼眸動了下,沒精打采地坐起來,小臉頹喪著。
“主子怎麼了?”千黛看出主子心緒不對,蹙眉過去問道。
婉芙嘆了口氣,抬眼看她,“中秋宴朝中大臣可是都會來?”
千黛訝異主子會忽然問這個,又一想到主子的出身,定國公府庶女,嫡姐是宮裡的江貴嬪,加上請安那件事,想必主子在家中定是艱難。
“朝中四品以上大臣都會入席,但除非是誥命夫人,否則宮外女眷不能入席,主子可安心。”
婉芙搖了搖頭,寧國公府來便來了,她不理會就是,左右她現在是皇上寵妃,他們也不能奈自己如何,她擔心的是另一個人。
她抿了下唇,招手叫千黛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千黛詫異,“主子打聽……這個做甚?”
“你去便是,莫要聲張。”婉芙道。
千黛福身離去,中秋宴是躲不過的,婉芙讓秋池進來為自己換衣梳妝。
宮宴要上大妝,她生得本就嬌媚,此時眉眼細細描過,紅唇點染硃砂,愈發襯得整個人俊眉修眼,顧盼神飛。
秋池對著妝鏡中女子的姿容驚歎,縱使早知主子絕色,可如今上了大妝,卻是另一種不同的韻味。褪去了少女的青澀,獨有一種美婦的餘韻。
“主子生得可真好看。”秋池由衷讚道。
婉芙對著妝鏡撫了撫鬢髮,聞聲眼眸暗淡下來,當初江銓就是因為阿孃的容顏,偽作官宦公子,卻在得到阿孃後又毫不留情地丟下。女子的姿容是利器,也是穿腸毒藥。
很快,千黛打簾進來,喚了一聲,婉芙讓人出去,獨留下千黛。
“主子,奴婢方才跑了一趟御膳房,打探到了主子要的信兒。”她附耳過去,“八王爺奉旨出京監管北方災情,至今未歸。”
婉芙這才舒了口氣,見不到他就好。
千黛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主子,見主子鬆口氣的神色,心中驚異擔憂。主子如今是皇上寵妃,怎能與八王爺扯上糾葛,若是叫人發現了……她想到皇上看主子時的眼神,又不禁去想若是皇上知道此事,那主子焉有命在?
她想說什麼,卻見主子只描著妝鏡中的妝容,並不多說。倒底是沒問出口,八王爺是外臣,總歸是難見到的,主子心裡當也知曉分寸,這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