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輕晃著前行,棠寧窩在蕭厭身側,抓著他掌心跟他低聲絮語著書院的事情,等外間喧鬧起來,她才隱約覺察出不對,有些好奇地掀開車簾,就瞧見馬車已經到了城門邊。
天色尚早,城門前進出之人絡繹不絕,有看到掛著官牌的馬車過來,行人紛紛避讓。
棠寧扭頭:“阿兄,我們這是去哪兒?”
蕭厭柔聲道:“帶你去見一人。”
馬車出城後就走的快了些,城郊行人漸少,路旁也逐漸從寬闊變的茂密起來。
盛暑天氣炎熱,馬車簾子被掀了起來,棠寧伏在車窗邊,瞧著入目所見綠意蔥蔥,突然就想起剛從䧿山回來那一日的恍惚,曾幾何時,她被困在那小小破舊的院落不見天日,她從未想過還會有機會重來一次。
“在想什麼?”蕭厭突然開口。
棠寧回頭:“在想䧿山那日,我在阿兄面前是不是很狼狽?”
她胳膊支在車窗邊緣,臉頰靠在上面,扭頭時擠出一絲嫩白軟肉,那模樣讓蕭厭手指癢癢想要戳一下。
“是挺狼狽的。”蕭厭長睫微落帶起一抹笑:“嚎啕大哭,不講道理,鼻涕眼淚混成一團,身上又是血又是水的,跟個滾地的泥罐子似的,還是會哇哇大哭的那種……”
“阿兄!”
棠寧頓時後悔問他,想也知道那模樣定然很醜。
蕭厭擋著她揮來敲他的手,擒著她手腕就勢將人拉到了身邊:“挺可愛的。”
“騙子。”
“沒騙你。”
蕭厭圈著小姑娘溫聲說:“初時是覺著你興許是誰家派來的刺客,可後來就想著刺客不會這麼傻兮兮的。”
不是貶低的言語,那染著笑的聲音似在回憶那日情形。
“當時我就在想,這是誰家貓兒迷了路,又冷又餓怕到發抖,卻還伸著爪子兇巴巴的……”
慫兮兮,卻又可憐巴巴。
那一瞬間,就算沒看到龍紋佩,他大抵也不會要她的命。
懷中突如其來的沉默,讓蕭厭低頭:“怎麼了,生氣了?”
棠寧聲音有些沉悶:“沒有。”
似是感覺到蕭厭看她,棠寧抵在他胸前輕蹭了蹭:“阿兄,你說我那日要是沒遇到你,當真摔下懸崖毀了臉斷了腿,宋家的事沒鬧起來,龍紋佩也被別人拿了去,你會不會像是現在對我一樣,去對旁人這麼好……”
蕭厭斷然道:“不會。”
他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懷中女孩兒這麼說時心口下意識鈍痛,明知道只是隨口一說,心臟卻依舊像是被什麼用力抓著,忍不住將手中收緊。
“龍紋佩只代表是薛姨故人,你是你,不一樣。”
當年榮大娘子拿著龍紋佩找到他,救了他一命,他見到手持龍紋佩的人自然會庇護一二,可是也僅僅如此。
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未見黑暗,滿心赤誠的少年,若非是少時遇見的那個小孩兒,若那人不是棠寧。
他斷不會傾注感情,不會放縱自己沉溺其中,更不會交付後背,心甘情願讓其成為他的軟肋,任由一顆心隨之塌陷而不自救。
蕭厭聲音輕渺:“我們家小海棠只有一個。”
就算她沒有龍紋佩,他早晚也能認出她來,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
棠寧眼中發酸,突然就想起曾經做過的那個夢,那夢裡踩著皎白月光大步朝著她走來的那道身影,那瀕臨死亡時,耳邊響起的那聲“小海棠”。
棠寧用力抱住他腰身,將頭埋在他懷中。
蕭厭察覺她情緒不對,低頭:“怎麼了?”
棠寧甕聲道:“為什麼沒早些遇到阿兄。”
蕭厭忍不住失笑:“你怎麼知道沒有遇到,說不定我們很早前就見過了。”
棠寧只以為他在安慰她,嘟囔著將腦袋埋的更深了些。
蕭厭很少見她這般撒嬌的模樣,他長臂一展將小姑娘團進懷裡,摸摸她頭髮。
他不知道棠寧為什麼不安,也不知道她擔憂什麼,可隱隱察覺她好像格外執著於“龍紋佩若是落在旁人手裡,他會如何”。
明明是未曾發生過的事情,可她卻一再提及。
當初在鋮王府裡她問過一次,如今又再次問他。
蕭厭眼簾輕垂,若有所思。
……
馬車一路朝著城郊而去,越走越遠,等穿過一大片林子停在一處莊子前時,棠寧就認出來這是當日蕭厭曾經救她時留宿過一夜的地方。
她這會兒心情已經平復過來,只有些詫異,蕭厭帶她來這裡做什麼。
二人進了莊子裡後,沒多久就見秦娘子迎了上來。
“秦姊姊?”棠寧驚訝。
秦娘子笑著道:“幾日不見,棠寧又好看了。”
棠寧瞧了眼莊子,又看了眼秦娘子,先前好幾次秦娘子去積雲巷時總是匆匆忙忙,而且每次替姨母看完身子後就直接離開,問她她只說要替其他人看診,難不成秦姊姊口中的那位病人就住在蕭厭的莊子裡?
棠寧一腦袋糊塗跟著二人入內。
蕭厭朝著秦娘子問:“老夫人身子好些了嗎?”
“好些了,能吃能睡,也能與人說幾句話,就是還認不得人也記不得事。”秦娘子瞧了棠寧一眼:“不過老太太喜歡漂亮小姑娘,見了棠寧肯定高興。”
去了主院還沒入內,就聽到裡頭有人輕哄著。
“老夫人,您該用藥了,今日的藥用完了,有茯苓糕吃。”
“不吃藥,苦!”
“良藥苦口……”
“不吃藥,不吃藥!!”
裡頭傳來滿是抗拒蒼老的聲音:“討厭你,走開,要上焉,我的焉兒呢?”
蕭厭他們入內時,就見著一位身穿錦衣的老婦人不高興地瞪著眼,而她身前站著的赫然是許久不見的綾音。
綾音沒了往日颯爽,端著手裡藥碗瞧著哭鬧的老婦人不知所措,扭頭瞧見外間進來的人就連忙道:“督主。”
蕭厭越過綾音,幾步走到那老人身旁:“祖母,您在找我嗎?”
那老婦人直愣愣地看著蕭厭,渾濁眼眸裡滿是陌生,更隱隱帶著幾分抗拒。
蕭厭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上掛著的紅繩,那繩子上有個小小的金葫蘆,似是認出了繩子上的東西,老太太頓時咧嘴一笑。
“上焉,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