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不長眼啊?沒瞧見爺走這兒呢,就悶頭往上撞。”
他剛剛受的氣,正欲拿這人撒氣,誰知一抬頭,卻三魂嚇去了七魄,腿都登時軟了。
只得扶著牆,戰戰兢兢開口,“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嗎?冤有頭債有主,行露你可不能找上我啊!我沒害過你啊!”
面前的人正是行露。
她一張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臉看著他,“三公子,我沒死。我從牙婆子手裡逃出來了。”
行露一邊哭,一邊將這些日子的遭遇講給他聽。
原來那一日,曹辛玉派去的人不知何故,並沒有找上她。
她跟著牙婆子,被她賣出城外去了,要給一個病癆鬼做填房。
行露哪裡肯,只面上應承著,趁著那病癆鬼一時沒留神,便逃了出來。
“三公子。”
她眼都哭紅了,煞是可憐得緊,“我再沒處可去,只能來尋你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裴景明何曾見到過她這番柔弱模樣,一時叫她哭得心都要化了,連忙應下,“你放心,你既來尋我,我一定不叫你再受苦。”
他瞞著曹辛玉,在馬行巷買了間小宅子來安置行露,平日裡無事就來尋她。
兩人久別重逢,本就膩歪得緊,又添這行露經此一遭,從前跋扈的性子磨滅了不少,如今待他更是說不出的溫柔小意。
裴景明被她伺候著,飄飄欲仙,渾渾然不知所以。回去見了沒個好臉色的曹辛玉更添嫌棄。
這一來二往的時日長了,曹辛玉總看他往外面跑,又極少碰自己,不由起了疑心。
尋著個機會,她旁敲側擊著問他身邊跟著的小廝,“公子平日裡都帶著你們往哪兒去?怎麼近日裡總瞧不見人,莫不是瞞著我又去賭坊裡賭錢去了。”
“哪能啊,少夫人。”
小廝笑嘻嘻打馬虎,“公子他再不賭了,現在收了心,在外頭拜了個學問先生,說要好好讀書,來日也進朝堂掙份功名給少夫人爭臉面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曹辛玉越發篤定裴景明在外有事瞞著自己。
她也不走漏風聲,只暗地裡等著。
這一日,裴景明夜裡又偷摸著出來,曹辛玉就偷偷跟在他後頭。
到了馬行巷,裴景明走到宅子前,搓搓手,焦急地推門而入。
裡頭燈火通明。
曹辛玉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他又不知從哪兒勾了個女人偷偷養在了外頭。
她哪裡氣得過,一腔惱意衝上了頭,要親眼抓個捉姦在床。
大剌剌推門進去。
正巧行露出來端酒盞,白的臉,烏的發,一襲天霜長裙,看過來的眼清清冷冷。
兩人視線對在一處,一個寂冷如豔鬼,一個倉惶如失魂。
“鬼——鬼——”
曹辛玉跌坐在地上,看著她如看鬼魅,恐懼,害怕,驚慌失措。
自她害了行露性命,午夜夢迴,總會見她這副模樣要來索自己的命。
曹辛玉害怕極了,撐著手在地上,直往後躲,神志不清的叫嚷,“你別來找我!是你先害了我孩子的性命,一命還一命,我沒錯!”
“我沒錯,我沒錯……”
她不停後退,行露步步緊逼,端著酒盞,慢條斯理地在曹辛玉面前蹲下來,以一種極是憐憫的眼神看著她。
“真可憐。”行露上下打量一眼,慢悠悠道:“曹辛玉,你落我孩子的那一日可有想到你也有今天……”
外頭聲響鬧得大,裴景明也下榻出來看。
是他的正頭妻子尋了過來,只是沒有意料之中的撒潑打滾,撕吵謾罵,而是聲淚俱下的跪在行露面前,驚恐著眼,糊了滿臉的淚。
“求求你,你放過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只以為是行露的鬼魂回來索她的命。
曹辛玉瘋了。
人送回承平侯府裡,她還是那個樣子,嘴裡驚恐的喊著叫行露不要殺她。瘋瘋癲癲,言行無狀,不成樣。
行露也跟著裴景明回府來,裝得一臉無辜的模樣,“我也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一瞧見我,就跟見了鬼似的,嚷嚷著讓我別殺她,好生奇怪。”
承平侯府裡的人看著她也覺得奇怪,依著曹辛玉的性子,行露在出侯府的那一日就該死了,怎會如今又好端端的回來了?
到底是裴老夫人見多識廣,遇事果斷,“好了,現在先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快些叫人去請個大夫回來瞧瞧。”
大夫倒是來了,曹辛玉卻不讓瞧。
她現在見誰都像陰司裡奪命的陰差,不管不顧的在屋子裡摔被砸枕頭,不叫人靠近。好不容易幾個丫鬟婆子按下去,又叫她陰滲滲笑得嚇人。
她邊哭邊笑,“你恨我落了你的孩子,要拿我的孩子去償命。可你知不知?此事原就非我本意,是他先提出來的……”
“他害了你的孩子,你卻拿我的孩子去抵命……”
“我殺了你,如今你又要我償命……”
她話說的斷斷續續,胡言亂語,仔細聽來,卻又有條有理。在場的人無不叫她這話驚駭住,面面相覷。
行露也轉頭去看裴景明,正對上他無措心虛不敢看的眼,心知肚明。
這一夜,西院鬧得雞飛狗跳,不得歇息。
裴琮之和沈清棠自然也要過來看,兩人遠遠旁觀,像看熱鬧。
良久,她先出聲,“謝謝哥哥。”
他頷首,溫聲回,“妹妹客氣了。為妹妹解憂,分內之事。”
行露平日裡會在身上燻一種香,叫靈脂蘭。
此花顏色嬌豔,有檀香之氣,卻是能侵蝕人心智的毒物。
若是理虧心虛之人聞見它,會加重自己的妄念,日日夢魘。
裴景明日日與她廝混纏綿,身上自然也沾了這股子香,回去不免叫曹辛玉聞見。
她剛剛害了人性命,最是心虛不過。
裴景明來馬行巷有時也會提,這曹辛玉近日不知撞了什麼邪,日日難眠,搞得脾氣暴躁,他也跟著遭殃。
行露知道,這香已然起效了。
現下,只等著她上門來尋自己。
曹辛玉當真心虛極了,果然如行露所料,以為自己遇上了鬼,又添近日裡不得好眠,神志混沌,腦子裡緊繃著的弦一瞬間斷了,當場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