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落月被帶回了承平侯府。
送她回來的硯書說,這是前戶部尚書徐祿的嫡女,因受父牽連淪落去了甜水巷。公子無意看見了她,念及從前和她父親同在朝為官的情誼,將她帶了回來。
又對沈清棠道:“公子說了,徐家小姑娘受了重傷,需要照料。老夫人身子不好,四姑娘又不及姑娘心細。此事,還勞煩姑娘了。”
沈清棠看一眼他懷裡傷得千瘡百孔的小姑娘,點頭應下。
於是徐落月又被送到了銜雪院。
請了看診的大夫來,采薇也給她換了身乾淨衣裳。
脫衣裳的時候,徐落月小小的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全是紫青的淤腫和斑駁的鞭痕。新傷舊傷累在一起,觸目驚心。
采薇到底忍不住,紅了眼眶,心疼對沈清棠道:“姑娘,她這是捱了多少打才傷成這樣啊?甜水巷那些人也太狠了,她才這麼點大,怎麼就忍心下這麼重的手……”
沈清棠卻輕輕搖頭,提醒她,“她來了這裡,從前的事再不必提。”
大夫問起,也只是說,“小孩子頑劣,不知從哪兒弄回來一身的傷。小姑娘愛美,還請大夫多上些心,萬不要留疤才好。”
那滿身的傷哪是頑劣所致。
大夫見慣了高門世家裡的規矩,並不多言,只悶頭開方,抓藥,又細細叮囑了平日裡換藥該注意的事。
采薇皆認真聽著,待回頭送了大夫便來給徐落月上藥,卻是不敢下手,遲遲疑疑許久。
沈清棠實在看不下去,親自淨手撩了袖,接過采薇手裡的膏藥,輕輕塗抹在紅腫豁開的傷患處。
她動作極輕柔,但藥膏接觸了傷處,到底刺激。
徐落月受不住疼,緩緩睜開眼來。
她沒見過沈清棠,也不認識這是何處。眨了眨眼,問她,“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子嗎?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一旁的采薇聽了笑,“你沒有死,我們姑娘也不是仙子。這是承平侯府,我家大公子把你救了回來,你現在在我們姑娘的院裡。”
沈清棠給她上藥的手未停,柔聲道:“你別怕,你身上的傷已經叫大夫看過了。我現在給你上藥,一會兒就不疼了。”
徐落月很是乖巧,點點頭,到底堅持不住,復又沉沉睡過去。
裴琮之下值回府裡,也來看她。
床榻上的小姑娘仍閤眼睡著,他看了她半晌,招沈清棠出去說話。
外間燃著暖烘烘的熏籠,也泡著熱茶。
兄妹倆相對坐下,沈清棠親自提壺,斟一杯茶遞給他,“外頭天冷,哥哥喝杯茶驅驅寒意。”
裴琮之接下,慢條斯理品一口,又擱下,抬眸看她,語氣帶著歉疚,“我放她在這裡,是不是攪擾到妹妹了?”
他溫聲解釋,“徐家滿門皆抄,她無父族兄弟依靠,輾轉流落在甜水巷那樣的地方,我也是沒有法子,今日正巧叫我遇上了,見她實在可憐,只得將她帶了回來。”
“不攪擾。”
沈清棠搖搖頭,聲音溫柔綿軟,“哥哥也是善心,我知道的。更何況,她身世這般可憐,我也心疼她。哥哥放心,我和采薇會好好照顧她的。”
“妹妹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他微微一笑,眉眼清潤看著她,“我今日見到她,好像見到了當年的妹妹。妹妹初進府裡時,也是這般大。”
“是啊!”
沈清棠垂眸,輕輕嘆,“我和她一樣,都是被哥哥所救。若不是有哥哥,我和她,都不知會如何……”
同樣的身如浮萍,同樣的漂泊無依。
她看著徐落月,心裡也不免生出唏噓之感。
“好在,我們都遇上了哥哥。”
沈清棠抬眸看著他,眼裡盈盈有光,“哥哥救了我們,我和她的命,都是哥哥給的。”
從銜雪院出來,硯書明顯察覺自家公子心情甚好,忙不迭上前道:“公子,徐落月的身契已從甜水巷取了過來,公子打算如何處置?”
他沒說話,只回頭略看了一眼銜雪院。
硯書立馬心領神會。
徐落月的身契翌日便送到了沈清棠手裡。
采薇看了看身契,又看了看裡間萬事不知的小姑娘,問她,“姑娘打算怎麼辦?”
沈清棠也不知該怎麼辦。
手裡的身契像一塊燙手烙鐵,燙得她心下難安。
好端端的,他給她這個,作甚麼呢?
裴琮之夜裡下值歸家,沈清棠就在房裡等他。
外頭風雪交加,屋子裡卻是暖意融融,有溫熱的茶盞和熏籠,還有善解人意,來為他解斗篷的姑娘。
素手纖纖,接過他身上沾了雪絮的斗篷,輕輕撐開,掛去一旁衣架上。
他極享受她的溫柔體貼,含笑問她,“下了這麼大的雪,妹妹怎麼過來了?”
“我來瞧瞧哥哥,順便將這個送還給哥哥。”
沈清棠取出那張身契,薄薄的一張紙,它承載了一個姑娘未來的所有。
“還送回來幹什麼?”他的眼輕飄飄在上頭走一圈,不甚在意,“既送去給妹妹了,便任憑妹妹處置。”
她搖頭,“這怎麼行。人是哥哥救回來的,身契也是哥哥取來的。怎麼就平白給了我?哥哥還是拿回去罷。”
她不想承他的人情。
裴琮之垂眸看她,微微笑,“妹妹與我算得這麼清楚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妹妹在與我算家產。”
什麼時候會算家產?
兄弟分家,或是夫妻和離。
她一時咬唇,忽略掉他話裡的那一點曖昧不明,“哥哥又取笑我。明兒我告了祖母去,讓她來懲治哥哥。”
裴琮之立即討饒,“好妹妹,原是我的錯。妹妹可千萬饒了我。”
他再看那一紙身契,牽起她的手,好生將它放進它手裡,“那日救她時,便存了這個心,想著將她留在妹妹身邊給妹妹做個伴兒。這原是我的一份心,還請妹妹收下,莫要推辭。”
沈清棠愣愣看著他。
只覺得手心裡的身契愈發滾燙,連帶著他牽過來的指,都帶著滾燙熱意,似要灼傷了她。
她又恍惚想起夢裡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