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過是賭氣的行徑。
卻未料那茶水甫一淋在地上便滾滾如沸水,泛起陣陣白煙——這茶裡有毒。
在場的人無不驚駭。
昭和更是撫著胸口,在宮人的攙扶下連連後退。
她後怕極了,指著沈清棠的手都在顫,“沈清棠!你——你竟想毒害我!”
“不是我!”
沈清棠當即否認。
“不是你還能是誰?”
昭和半點不信她,當即就要出去尋人,“我要去太子那裡告發你,讓他來為我主持公道,將你這狠毒的婦人千刀萬剮。”
她急匆匆要走,被沈清棠攔下。
她湊上前,低聲提醒昭和,“若是此事是陳國太子所為呢?殿下還要去尋他來主持公道嗎?”
昭和立即頓住腳。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若是慕容值當真如沈清棠此前所言,有狼子野心,那他設計想要毒害自己,也不足為奇。
若是自己此番貿貿然前去,不正是撞進慕容值手裡去了嗎?
昭和當真是猶豫不決。
她現在覺得,這陳國宮裡上下,處處都是要算計她性命的人,她誰也不敢相信。
這般一想,反倒是處處與她為敵的沈清棠格外坦蕩——她對自己的不屑與鄙夷,從來浮於面上。
遲疑許久,昭和咬著唇,反倒斟酌來問沈清棠,“那……又焉知不是你的陰謀詭計,你要如何證明你的清白?”
她要沈清棠抓住下毒之人,自證清白。
其實下毒之人並不難抓。
因為那人壓根就沒想在昭和死後獨活,是以在她屋裡搜出了她稍後用以自戕的胡蔓藤。
此藥劇毒。
那意欲要昭和性命的茶水裡便是擱了此藥。
只是昭和不可置信,這人竟是自己身邊的嬤嬤。
“為什麼啊……”
昭和喃喃,她眼神沉痛,就連聲音也在顫抖,“怎麼會是你呢?”
嬤嬤姓蘇,入宮二十年,其中十餘年便是在鳳陽殿伺候,可以說她是親眼看著昭和長大也不為過。
昭和待她,自然也與尋常宮人不同。
如今說她要謀害昭和,昭和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不!不會的……”
昭和連連搖頭,“這定是弄錯了!嬤嬤,你快告訴她,這不是你下的毒。你也是叫人陷害了,是不是?”
蘇嬤嬤始終垂著頭,不發一言。
這便是預設了。
昭和心如死灰,誓要問清個原委,“為什麼啊……嬤嬤,我自認待你不薄,為什麼……你要下毒害我……”
蘇嬤嬤在她的聲聲責問中,禁不住老淚縱橫,痛哭出聲,“殿下!我……”
她有難言之隱。
屏退了殿裡的宮人,她單獨告訴昭和。
誰也不知她們之間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說完這些話後蘇嬤嬤就以頭觸牆身亡了。
不過死了個宮人,沒什麼打緊,人拖出去便罷了的事。
只是昭和受此打擊,渾渾噩噩,將自己獨自關在殿裡,燭火不燃,連晚膳也不肯用。
殿裡黑漆漆的。
宮人們怕她出事,若是昭和出了什麼紕漏,她們這些遠來陳國的大梁宮人都得受罰。
於是接連去求。
昭和不理會,殿裡平平靜靜的,仍是一點聲音也無。
宮人們無法,病急亂投醫,來求沈清棠,“姑娘幫我們去勸勸殿下罷!”
若是說現在誰還能在昭和麵前說得上話,便只有沈清棠了。
畢竟,方才揪出蘇嬤嬤是謀害公主兇手的就是她。
沈清棠不肯去,“你們求錯人了,她不會理會我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昭和與她之間的積怨有多深。所謂說得上話,不過是同被困在異國,暫時的同盟而已,脆弱得不堪一擊。
但凡有機會,兩人都是最恨不得對方去死之人。
可是宮人們不知。
在她們眼裡,再沒有比昭和更重要的事了。誰也不想落得和蘇嬤嬤一樣,觸牆身亡的下場。
於是俱都來逼沈清棠,烏泱泱跪了一地,懇切哀求。
沈清棠被她們求到沒法子,不勝其擾,只得依言去敲門。
未料昭和聽見她的聲音,竟當真從裡面開啟了殿門。
昭和眼裡沒有絲毫神采,面上卻還算平靜,看見了她道:“你來了,進來吧。”
她像是早知沈清棠會來,在這裡等著她。
沈清棠只能進去。
裡頭黑漆漆的,只有一點月光從窗格里透進來,堪堪得以視物。
沈清棠去燃燭燈,被昭和攔下。
“你別點。點了燈,我看著嬤嬤自盡的地方,我害怕。”
她聲音低啞艱澀,裡頭的悲涼濃郁的化不開。
“那殿下換一間寢殿歇息吧。”沈清棠提議。
這宮裡旁的不說,數寢殿最多了。
“不必了。”
昭和拒絕,她走去榻上,坐下來,蜷縮著身子環抱住自己。
許久,喃喃問沈清棠,“你有沒有被至親之人背叛過?”
“有。”
沈清棠想也未想,便篤定回答。
裴家祖母,就是背叛她的至親之人。
昭和恍惚又問,“她是如何背叛你的?”
沈清棠想了想,平靜問她,“殿下還記得那年殿下找人在香山劫持了我嗎?”
——她被送去了甜水巷裡。
昭和要她身敗名裂,她果然身敗名裂,在成親的前夕,從天上跌落進地獄。
現在回想起來,心裡亦是酸澀難言,“其實在此之前,我已經知道我在她心裡從來是最無關緊要的。”
裴老夫人面上說著疼愛她。
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西院和權勢之間捨棄她,她心知肚明。
“我只是沒想到,那麼多年的祖孫情誼,她能眼睜睜看我去死……”
她本就寥落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那一夜,春寒侵人,沈清棠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
闔府裡靜悄悄,沒有人影——裴老夫人下了吩咐,誰也不能出來,攔她出府。
她在所有人殷切的期盼下走出了承平侯府的大門。
護城河的水真涼啊!
她明明沒有跳進去,卻也能感受到那河岸的冷風裹挾而來,刺骨的涼,從骨頭縫裡鑽進去,滲進她的四肢百骸。
她被這涼薄的寥近於無的親情,凍到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最後走投無路,心甘情願跳進裴琮之的陷阱裡,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