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讓步度根出發之後,魁頭便身披鐵甲,手握斫刀,只露出他略顯蒼白的面孔,騎著那匹聞名諸部的雪絮驥,在大河邊來回巡視,其實地位高貴如他,已然不需要親自衝鋒陷陣,但他還是時刻做戰將狀,他知曉麾下勇士因此會氣力倍增。
使者派去時是在清晨,他估計胞弟收到訊息時是在傍晚,出發時是在深夜,一夜奔襲近百里,等發起進攻時應當是在寅時左右,如此想著,他便枕著鐵胄在一顆樹下歇息。士卒們都愛戴魁頭,更知曉他在前年與蹇曼交戰時傷了椎骨,每日不聽著風聲便無法入睡,他們便在魁頭身前圍成一排,替他擋著河風帶來的溼氣。
等到寅時,魁頭自然醒轉,此夜他顯然睡得極香,一起來便精神抖擻,問身邊士卒說:“南岸有何動靜?”士卒們都說尚未聽聞,魁頭稍顯失望,隨即又想:步度根畢竟是深入敵境,速度稍慢也情有可原。他隨即又振奮精神,對隨從下令說:讓諸部大人都做好渡河準備,等南岸亮起火光,便全軍渡河。
眾人其實將信將疑,私下都說:如此穿插敵後,非是天神保佑,恐難成功,步度根摸黑進軍,怕是在西河溝壑裡迷了方向,不知如何繼軍了。等到天空漸漸從晦暗透出藍色,大家都覺得此事無希望了,但樹洛於齊光忽然眯著眼說:“火起了!火起了!”
眾人都聞言去看,南岸的昏黑中確實冒出點點光華,逐漸在天際蔓延擴大,眾人從中看見點點黑影攢動,耳邊似是響起金戈鐵馬的殺伐之聲。魁頭默默用鮮卑語唸了一句:“生者長存,逝者安息”,隨即令侍從吹起總攻號令,令全軍在此時渡河,響應南岸的致勝奇兵。
號聲之下,將士們用繩索一端系在馬鞍,一端系在木筏,數馬並行將其拖行至河岸。沙陵渡外河水輕波,他們以極快的速度解下繩索,把木筏推行至河水中,一座木筏能容納兩人一馬,於是便一人撐筏,一人張弓,三千鮮卑戰士便在汨汨划水聲中率先向南岸靠去。
他們的最初目標是右翼的匈奴人,而在南岸自然也有四千匈奴軍士守夜,為首的乃是粟籍骨都侯粟籍蒲奴,他見後方亮起火光,又見對岸有漂筏而來,如何不知已到決戰關頭?他無奈拔刀說道:“鮮卑狗反能渡河耶?”只能一邊派人通知劉備訊息,一邊組織部眾至河岸前迎戰。
此時天色方才矇矇亮,匈奴將士舉著火把,拉開角弓向著一片朦朧放箭,摸不準距離和力道,箭矢哪裡射得中?結果十有九空,反倒是響起一陣陣的噗通入水聲,引起鮮卑人的嘲笑之聲。
鮮卑人看著火把,反而知曉匈奴人的位置,張弓飛射,幾乎箭箭必中,粟籍蒲奴見狀才令部眾扔下火把,只是為時已晚,河水寬約百丈,鮮卑人撐筏至離岸十餘丈時,河水水深不足四尺,鮮卑人便駕馬躍至河水,千餘騎士踏水匯聚,為首的正是樹洛於齊光。
樹洛於齊光披上玄甲,頭戴青色兜鍪,兩手各拿一支短戟,踏馬於眾騎之前,河水冰冷沒過腳踝,他高聲問道:“可能出水殺賊?!”騎士皆三聲高喝,便一同簇擁著向岸上的匈奴人殺去。
粟籍蒲奴見狀大為震怒,對左右說道:“鮮卑以我匈奴無人耶?”也令沿岸將士集結成陣,高舉長槍迎上去,鮮卑大馬行於水中,加上河岸溼滑,鮮卑騎士難以提速衝鋒,剛衝上河岸的沙地,粟籍蒲奴便帶著長槍迎上來,鮮卑騎士人數稀少,幾番廝殺下來頂不過後陣的箭雨,又反被逼到河水中。
樹洛於齊光見狀,笑道:“小兒竟也識戰陣,不知小兒可有勇力?”遂讓鐵騎與自己並肩,迎著槍陣扔出手中鐵戟,那鐵戟重達八十斤,砸在士卒身上,一擊便摧斷胸腹肋骨,樹洛於齊光將攜帶的四支鐵戟盡數扔了出去,硬將槍陣開啟缺口。他隨即縱馬抽刀,從此缺口殺入軍陣內,粟籍人無有他一合之敵,他向左殺死七八人,又折返向右殺退十來人,渾身都染上血色,粟籍人無不畏懼,都說這是血染的老虎,就這般被他衝散了。
見部眾阻擋無力,粟籍蒲奴也焦急萬分,他指著樹洛於齊光,轉身對侍從說:“這人在鮮卑裡也定是有數的勇士,只要射殺此人,便能殺退敵軍!”遂令部眾射矢應對。粟籍蒲奴自己也是匈奴中有名的射手,他拉開三石弓,架上一支紅色箭羽三稜箭頭的箭矢,在人群中瞄準齊光青色的兜鍪,鬆手,正見紅色箭羽在兜鍪上搖動,。
還未等粟籍蒲奴笑出聲,他便見中箭那人暴怒道:“何人射我!”齊光頭頂著箭羽,在人群中四處張望,正見粟籍蒲奴持弓與他對視,他當即擺脫強敵,想著粟籍蒲奴打馬殺來。粟籍人頭次見到能頂著箭矢廝殺的悍將,又紛紛改話說:這不是血染的老虎,這是吃人的鬼神啊!
粟籍蒲奴也為之喪膽,眼看著樹洛於齊光殺到眼前,他不敢再戰,只想駕馬逃竄,樹洛於齊光揮刀斬斷馬腿,粟籍蒲奴當即落馬,滾在地上仰視齊光,齊光斜持著斫刀,渾身都滴著鮮血,對著他笑說:“你準頭不錯,竟射中我額,可惜力道不足,這箭矢你便取回去罷!”
粟籍蒲奴聞言取下箭矢,正見他眉心開了處小孔,需得再進三分,才能取了他性命。樹洛於齊光見他在地上發愣,不由哈哈大笑,隨即揮刀斬去了他的頭顱,掛在馬鞍上,鮮卑騎士跟了上來,“萬勝”之聲不絕於耳。
但粟籍蒲奴到底為漢軍爭取到了足夠多的時間,樹洛於齊光衝殺了這一陣,足足有小半個時辰,一時間也無力再戰,只能在河岸靜靜等待後續援軍渡河,甌脫泉等人已從營中喚出三萬將士,在南岸列陣準備與鮮卑的會戰。
但對此時的漢軍而言,亟待解決的則是步度根。他們在後營縱火,火勢已經蔓延到中軍,對左翼對敵的將士來說,既不知有多少敵軍,也無人指揮聚集對敵,有些將領還以為是大戰在即,軍隊炸營,試圖直接進入營中安撫士卒,結果被鮮卑武士迎面撞上,不明不白地丟失首級。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呼毒骨都侯呼毒休利,他的營地有一條細流淌過,他令部下先將建營的木材在流水中浸溼,再堆到火勢即將蔓延的地方,如此反覆兩刻,終於止住了火勢繼續向中軍蔓延。
後營的潰兵見此處滅了大火,也無須呼喊,便紛紛往此處湧來。但隨之而來的還有鮮卑騎士,呼毒休利連殺了幾人,仍不能止住逃兵潰亂的陣型,但他卻不能在此處後退,一退之下,極可能撲滅的火勢再次燃起,一旦中軍崩潰,便再難組織起反攻的攻勢,此戰便一敗塗地了。
正在鮮卑騎士追擊之時,劉備也終於有所反應,他從中軍拉出五百鐵弗騎士,身披盡是玄鎧,他也揮舞佩劍,身著特製的明光鎧,在朝霞中分為醒目,他鼓舞這些將士說:“敵軍主力正在渡河,能騷擾我軍側翼的不多,但定然都是精銳,我軍失了先機,但優勢仍在,只要打退這股側擊之敵,此戰便是我軍勝了,諸位可能隨我逆戰?”
他讓親隨打起雲紋飛虎旗,鐵弗騎士皆高呼允諾。劉備持劍在前,五百騎從營中繞了個半圈,踏著燃燒倒塌的營牆廢墟,馬兒飛步如風,潰兵們看見晨光下劉備的旗幟,雖仍是逃命,但自主讓了條道路,讓劉備率軍迎上鮮卑騎士。
此時步度根已接連衝過三陣,接連攻破宇文部、屍逐部、先賢部、渠復部,宇文器韋僥倖在拓跋詰汾刀下逃脫,卻也沒能躲過鮮卑騎士答答的馬蹄,被箭矢射下馬,隨後被踩成一灘肉泥。獨孤力微則直接被潰兵堵住了去路,無路可逃,便為沒鹿回部大人竇賓斫下首級,其餘骨都侯如屍逐隗難、渠復蒙隼也未能倖免。
此時看著雲紋飛虎旗馳來,步度根不禁大喜過望,他對周邊部眾笑說:“那便是漢軍統帥劉備,他僥倖在桑乾逃過一劫,如今又來沙陵為我們送禮了!”
但鮮卑人連夜奔襲,又在漢軍營帳間接連廝殺一個時辰,到底是力有盡時。劉備挾憤而來,與步度根的先鋒纏鬥在一起,連卻敵陣數十步。劉備揮舞雙劍,左突右掩,他較常人手長兩尺,專割敵騎的手指手腕,幾名鮮卑騎士吃了悶虧,被連削下十來根手指,矛戟斫刀掉了一地。
步度根見前陣竟然落入下風,心中吃了一驚,轉而對令兵說道:“到底是漢軍統帥,也是英武男兒,不能等閒視之,宿六斤黑躂何在?”
令兵當即搖旗鳴號,催促宿六斤黑躂向本陣靠攏,而此時宿六斤黑躂手持大刀,正在側翼追逐尚未潰逃的殘兵,他的耳中不止聽聞步度根的號聲,在漢軍的南面山嶺上,也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金鼓聲。
此時太陽徹底升起,天已然大亮,陳沖在山頭遠望正在亂戰的河岸,俯視將潰未潰的後營,他的身後兩萬白波將士已然整裝待發,楊奉、胡才、韓暹、高準、徐晃等人都在等待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