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文武

第十章 鴥彼飛隼

陳沖離開曲峪已有十日。這十日內,朝堂的發展他全然不知情,兩名匈奴王室的奔赴自然也不在計劃之內。與預測一致的是,休屠王並沒有選擇派兵強追,而是在一次執行並不強硬的追擊後,追兵便撤回曲峪繼續圍城。

這本是一個好跡象,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個極為不好的跡象,進而陳沖的謀劃遇到災難性的打擊,幾乎完全無法推進,原因不是其他,而是因為上蒼不賞面子,就在這晚春之際,乾旱數年,西河竟在此時下起了大雨。

初時只是綿綿的細雨,眾人都不以為意,陳沖下令眾人在山嶺間暫憩,緩解夜間行軍的疲憊,計劃待雨停後再遠行。但陳沖隨後觀察天色,只見天翳暗沉,雨雲層疊成海,遮天蔽日不見餘暉,他心中暗自叫糟。

果不其然,在當夜雨勢如林,縷縷不絕,絲毫不見雨停的趨勢。陳沖仰望天幕,一無所有,似是墨海騰湧於上蒼,連他的心境也漆黑起來。他讓魏延招來韓暹、張遼、楊醜眾將,直接說道:“不能等了,我們繼續行軍。”

韓暹伸手接住從噎縫間落下的雨滴,向陳沖問說:“會不會操之過急?在城中本已苦戰多時,又要接連夜間行軍,恐怕將士們堅持不住。”

陳沖搖首,堅定回拒道:“沒有時間了,西河土質酥軟,如若雨勢不減,往後道路定然泥沼難行,我們此行俱是騎軍,如若不能行軍神速,還談何拯救危局?”說到此處,陳沖加重語氣道:“不能等了,你們先去將手下將士組織,我行在最前一個。”

實際當然不可能行在最前一個。夜雨行軍實是難事,有些將士乾脆斜倚在樹幹前入眠不醒,陳沖不想一個士卒掉隊,於是便人將這些士卒一個個攆起來,花了近一個時辰,總算讓這千餘騎兵整裝出擊。

但仍行得太遲。第二日雨如滂沱,漫天瓢潑,一日竟只進軍了三十八里,第三日更是隻進軍二十五里,從曲峪出發四天,總共行不到一百二十里,與陳沖原本的謀劃可謂是天壤之別,也給整個隊伍的心理上蒙上一層陰影。

魏延便在軍中說:“大丈夫既不懼生死,又何懼於區區泥水?諸君毋慮,我為軍先!”

這話直接被陳沖否決。

原本陳沖計劃在趁日逐王在離石休整之際,火速進至永和縣,收攏在永和縣的郡兵與輜重,趁離石匈奴不備,裡應外合以伏擊戰速戰速決。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陳沖不是首次因天氣而影響戰術,但兵力情況讓陳沖在這種情況下沒得選擇。

永和縣已經不能去了,雖然還沒有傳來訊息,但是從雙方的境遇上來看,漢軍走的是山道,匈奴走的是大道,哪怕匈奴人走得慢,此時也應當攔住了道路,而戰場因雨水便得泥濘,也絕不是陳沖理想的戰場。

接下來何去何從?陳沖在東山稍憩,只沉思片刻便有了打算,因為他本來就沒得選。他隨後下令道:“向東,前往皋狼,讓全軍跟上,在到皋狼之前,我們一刻也不能歇!到皋狼後全軍休息兩日!”

於是這支隊伍再次運轉起來,改變了一個方向,向皋狼縣進發。皋狼縣位於離石西北,坐落在呂梁山脈內,東為骨脊山,南為南陽山,西為雲頂山,北為官山,唯有湫水淌過,橫穿呂梁山脈,方才有這片城池的落腳之地。但也得益於此,皋狼並非西河的必爭之地,至少在此時,皋狼定然是沒有被拿下的。

結果與陳沖預料的一樣,一日後,他們沐風櫛雨趕入皋狼城內,全然沒有敵軍阻攔,相反,皋狼城內還聚集了不少此前王奎戰敗逃逸的散兵,他們戰敗後無法返回離石,也無法前往太原,便不約而同地往皋狼彙集,陳沖粗粗清點下來,城中已有一千餘人,估計再收攏幾日,能讓麾下增至三千人。

直至第十一日,永和的守軍派出的信使來到了皋狼,永和仍然沒有遭遇胡軍來襲,甚至在藺縣,只有匈奴人的斥候在城野偵探徘徊,極有可能離石的胡軍根本一步不行。

陳沖才發現自己出現了誤判,他完全沒有料到匈奴人會停留如此之長的時間,他趕緊加派斥候打探離石的情景,結果令他大跌眼鏡,不止包括他趕路的這六日,就算至今此時,匈奴大軍開進離石之後,便一直陷入一個詭異的平靜之中,幾乎一日未動。

這部分匈奴到底要做什麼?陳沖抱著這樣的疑問再次開始分析局勢。

不只是陳沖,同樣的疑問也出現在曲峪城前的休屠王等人腦海中。

“札度在想些什麼?!已經是第三次了!他還不願出發?難道要拖到漢人的大軍全來了,他才肯從離石城走出來投降?”折蘭王坡離石几乎是勃然大怒,對著帳中諸王怒笑道:“諸位,札度手上帶著兩萬軍隊,他要是不動,我們這仗還打得下去?”

丘林王孤塗生回頭斜視休屠王呼利拔,又回首正視坡離石,他率先說道:“坡離石,你生氣又有什麼用?如你所說,札度手下有兩萬大軍,如今於夫羅隱匿白波,呼廚泉遠在雁門,他作為匈奴王室攣鞮氏,若要論擁立單于,他其實名分最高,我等擁立了須卜,他恐怕心存不滿。”

左漸將王魁步殘喝下一口酪漿,忍不住打了一個嗝,他扔下漿袋,又對地吐上一口濃痰,對著坡離石不滿道:“呼延王胡說甚麼?當時聯合各部,是休屠王居中排程,密謀成功,也是休屠王執行得力。而休屠王之所以擁立須卜單于,無非是因為須卜常有賢名,德高望重,他札度有什麼功勞?當時他無所不允,如今卻挑起刺?”

孤塗生苦笑道:“因為如今形勢變化,已然對他有利。我等帶七萬大軍,卻頓足在曲峪城下,而他分領三萬別攻離石,一戰而克。曲峪乃新城、小城,而離石乃郡治,大城,如此一來,札度的聲勢大漲,如今他下令按兵不動,麾下各部竟也按兵不動,這絕不只是札度一個人能做到的,想必各部都已為他所說服。”

“一群不顧大局的豺狼!”坡離石大罵道:“這時難道是可以觀望的嗎?等到大漢天軍一到,我等不能全取山河險要,如何能取勝?他如此不顧大局,難道不是取死之道?”

呼利拔擺手示意他停下,淡然說道:“那我們不能不顧大局,如今雨勢不知何時而終,結果導致我軍連城野柵欄也無法衝破,更遑論破城?既然已經知道於夫羅在白波處招攬部族,我等還認他做左賢王也沒有裨益,突然擾亂軍心。札度又想要我們讓步,那我們就給他。”

“給他什麼?”坡離石不可置信地看向呼利拔,雖然他已經知道答案,但他仍然不願相信。

“給單于去信,說我等商議後,以札度攻破離石之功,任札度為左賢王!”休屠王已經平靜地做完決策,諸王沉默良久,沒有異議。

於是曲峪城前派出兩路使者,一路使者前去須卜單于處,一路使者繞路前往離石再次向左日逐王請求發兵。

於是便在離石失陷後的第二十天,也就是陳沖出城後的第十六天,在離石整頓休憩良久的匈奴中路大軍,浩浩蕩蕩地開拔,沿著官道先向藺縣進軍。旌旗如林,馬蹄如雷,沿路的漢人雜胡無不膽寒,只能在心中祈求朝廷騎士早日來援。

於此同時,陳沖這幾日也已完成了補給與休整,三千兵馬枕戈待發,便在匈奴中路軍開拔後的兩個時辰,陳沖即刻出發。他再次仰望天空,綿延兩週的大雨已然結束,但天上仍是陰沉的灰雲,不知何時才能目睹陽光破出。

是個好兆頭,陳沖忍不住在心中想到,但隨即又自我解嘲,是壓力太大了嗎?竟然會相信預兆?他長抒一口氣,讓自己的胸膛與腦海放得更空,把不利的情緒都排解出去。

當你準備好的時候,死神是不會來臨的。

陳沖如此默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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