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章武

第十七章 抵劍換牛羊

第二日一早,羯人的居地外忽而傳來蕭蕭車馬聲,這不由得讓他們頗感驚奇,西河太守借一輛馬車前來族內都是頭一遭,還會有誰前來這個匈奴最底層的小部族呢?於是不少族人好奇地聚擁在籬欄邊遠望。

待他們遙遙望見一副織繪出展翅雄鷹的黃旜,他們的神色便逐漸從好奇裡透出驚惶來。這非是展翅高飛的雄鷹象,卻是雄鷹掠地而過,利爪欲合的逐獵之象。

白鷹展翅,赤爪藍翼。黃旜雄鷹隨風獵獵,時隱時現的銳利鷹眼攝人心魄,但更攝人心魄的是大旜下的單于。羯人們一鬨而散,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裡,才開始不禁猜測單于因何而來。

徐庶昨夜喝不慣酪漿,晚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大半夜才昏沉睡去,如今還沒有睡醒。但魏延倒是毫無不適,照常早起舞劍,劍光如雲,陳沖在一旁看得頗有興致。聽到響聲,陳沖眯著眼也隨之望去,除去大旜之外,還有幾十甲士隨行,兵戈在旭日下熠熠生輝,襯托得中間四人威勢無匹。

很顯然,這四人只能是尋覓陳沖而來。但陳沖看見這個陣勢,倒也巋然不動,魏延練劍練得忘我,陳沖便也渾然當沒人來過,轉首繼續看魏延舞劍。但石桑作為匈奴治下臣民,卻是萬不能如此作態,和陳沖魏延招呼一聲,便向前去迎接問候。

等石桑將四人帶領過來,與陳沖一一相識,陳沖方與這位,第一位由大漢改立的匈奴單于,正式見面。陳沖打量羌渠單于,第一印象是他難做單于,雖然看上去身體仍然康健,但腰腿間都有肉眼可見的贅肉,太平時節會消磨人的意志,陳沖一向知道這點,但能在一個人的神色上有如此明顯的體現,他卻始料未及。

而羌渠單于對陳沖的第一印象卻非常訝異。雖說早已知曉新任西河太守年紀不大,但當一名六十的老人當真看見一名年紀不到三十的太守時,還是會忍不住心裡恍惚,暗自感嘆自己的時代早已過去,這是年輕人的世界了。

與他同行而來的三人,分別是左賢王於扶羅、休屠王攣鞮呼利拔,以及大且渠且渠智牙斯。四人相互寒暄一番,原來那個當戶得知自己衝撞了陳沖,連忙上報羌渠單于知曉,羌渠單于得知此事,即刻便派人將於扶羅從五原追回。

又因石桑的部族隸屬於大且渠,而休屠王美名在外,喜好英雄,便又將這兩人帶上,以表敬重之意,羯人以單于一行威勢驚人,卻不知單于真正出行的場面宏大罷了。如此說來,確也體現了單于對此行的重視與誠意,陳沖也不好厲聲作態。

回首間,陳沖見於扶羅走向前來,他連夜趕回,身上的戎裝還未來得及脫下,手中抱有一方漆盒,於扶羅頗為尷尬,但也不失熱情,見面便向陳沖行禮訕笑道:“不知太守遠臨美稷,在下卻是招待不周,讓手下衝突了太守,特以此禮向太守致歉。”

陳沖接過漆盒,搖首嘆道:“大王何來衝突於我?我只是嘆息大王不珍惜子民,人命如何,不可以錢物衡量”話未說完,陳沖將漆盒開啟,血腥氣隨盒蓋驟然騰起,夾雜些許塵土,但仍然蓋不住血肉腐爛的味道,這是一股陳沖熟悉的味道,讓他險些喘不過氣,陳沖的內心頓時升騰出巨大的不安,看向漆盒中的“禮物”。

不出陳沖所料,確是那顆“當戶”的頭顱。昨日還頗帶些趾高氣昂的面孔,如今已閉上雙眼,但咬破的嘴角還是可以看出他生前最後的懊惱和痛苦。昨日石桑曾與他說,匈奴人都願死在馬背上,沒有無力與哀傷,只有一腔熱血。此人也會有類似的不甘嗎?

陳沖將漆盒閉上,不顧身旁匈奴貴種們的詫異神色,將它置於地上,跪在佈滿草根的泥土上,端正地跪拜再三。隨後又將它抱起,嘆道:“我不殺君,君卻因我而死,是我之過也。”

這一通禮拜讓於扶羅頗為不安,還未等他說話,又見陳沖正色道:“大王,以我漢人習俗,當全屍下葬,其靈方能安息,不知大王可知此人軀在何處?”於扶羅不意陳沖竟是這等反應,只好訕訕回覆道:“太守莫憂,其軀已交予其妻。”

陳沖便將漆盒遞還給於扶羅,囑託道:“那還請大王將首級交還家屬,死者為大。當戶固有一時之失,但罪不至死,我所為者,無非公道二字,羯人非是牲畜,當戶非是家財,如果你我將百姓如此蔑視,大漢與匈奴甥舅之邦,又焉能國祚長遠呢?”

在場眾人神色各不相同。羌渠單于見陳沖並無敵意,神色放鬆下來,而休屠王呼利拔則眉頭緊鎖,左賢王於扶羅顯然是大不以為然,但礙於陳沖身份,由自己有曲在先,不敢直言反對,只是收下漆盒,尷尬應是。

大且渠看向陳沖的神色倒是立刻柔和許多,對陳沖說道:“大人此言,乃是正理,我聽聞大人原是大漢博士,學富五車,如大人有閒,且渠部歡迎大人常來講學。”

羌渠單于卻沒有更多反應,鬆了口氣,嘆道:“陳太守隻身前來美稷,卻不入王庭一敘,可是嫌我年老,匈奴粗陋?小王對太守大人倒是聞名已久,恨不能相見啊。”陳沖擺手回道:“單于客氣,在下只是事先與刺史有約,刺史專管徵調之事,在下絕不插手,雖有一晤之心,但也得公事為上。”

休屠王攣鞮呼利拔聞言,背靠氈帳,頗有興致地笑道:“大人如此說來,小王倒頗有興致,大人與刺史有何齟齬?竟不能插手徵調之事?”

陳沖倒也不隱瞞,他在這件事情上的立場一向是唯一的,如今徵調已接近尾聲,再出現什麼情況也不會因他個人而改觀,便將自己在雒陽的言語與諸王一一道來。其實核心觀點就只有兩條:一,不需要匈奴,只需要起復皇甫嵩,就可以戰勝亂軍,穩定西涼;二,徵調匈奴,耗費巨大,且廢立單于之事兩國已生間隙,遠征西涼非是匈奴所願,恐使橫生禍端。

當然,幽州最新亂況陳沖還是隱下不言,如若讓匈奴人知道這個訊息,必當以為徵調難行,引起新的禍亂。

一番娓娓道來後,幾人都對陳沖好感大增。不管真假,能做出替匈奴考慮模樣的西河太守,除去陳沖以外,他們也找不出前人了。羌渠單于隨即笑道:“既如此,那大人為何還要孤身前往美稷集,難道美稷集中還有大人這樣的名流也沒有的奇珍嗎?”

陳沖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欣然談到:“山河秀色,各有不同,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雒陽自也不是什麼都有的,就像賢王會獵仍要去五原,而不是美稷一樣。但陳沖此行,所求非是奇珍,在下是為西河百姓冬日衣食而來。”

“哦?”攣鞮呼利拔奇道:“我聽聞刺史廣調諸君錢糧於離石,而今太守竟無糧可用?”陳沖神色如常,淡然道:“如今徵調在先,在下卻也不能壞刺史大事,只能先另想他法,如能求購於諸位,在下自然是感激不盡。”

羌渠單于揮手示意一直在旁沉默的於扶羅前來,指著他對陳沖笑道:“如今我部交易,都由他主管,太守不妨多與我兒言,我知郡南人口寥寥,區區冬糧,卻並非難事。”

於扶羅整理了下情緒,順著單于的話對陳沖道:“小王卻不知太守欲買糧草幾何?”陳沖數起一根手指,輕笑道:“我欲從君處,購一萬羊羔,一萬羊牲,一千耕牛,不知可否?”

於扶羅聽聞這個數目,頓時抖擻精神,春光滿面,連語氣都忍不住殷切了幾分:“還望太守周知,這可並非一個小數目,卻不知太守能拿出多少錢來。”說到錢字,他的語氣都快飛揚起來,眼中的金光都險些讓陳沖不能與之對視。

陳沖讓魏延去馬車中取出金餅。魏延解開包袱,將一百金餅堆在地上,黃金相互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於扶羅的嘴角在忍不住上揚,可他強自按捺下去,繼續說道:“太守大人,你如果買一萬羊羔,這一百金餅已然足夠,但如果還要買一萬羊牲,一千耕牛,可還差得遠,至少要再出三百金方可。”

三百金,魏延滿是憂慮地望向陳沖。他也是隨陳沖看過西河賬目,如今只有把刺史府打劫了或許才能湊出這些錢來,如今除卻這百金,陳沖身上空無一物,如何能再拿出三百金?

卻見陳沖解開腰間佩劍,對於扶羅淡然笑道:“賢王也不用擔憂,如果是金餅,陳沖是一塊也拿不出來了,但我身上價值千金的物品,卻還是有的。”

劍刃離鞘,一股寒氣凜凜而生。陳沖將青釭劍橫置身前,劍柄雲紋層層,劍鋒薄如蟬翼,眾人的神色在劍刃上清晰可見。陳沖將青釭劍向前信手一揮,卻連風聲也無,正當眾人疑惑間,最上面的金餅忽而斷為兩瓣,再看陳沖手上劍刃,卻仍是完好如初。

陳沖笑道:“這是我好友曹操,也是大漢太尉曹嵩之子,贈與我的,他生平素愛收藏寶劍,這把青釭劍乃是他千金求得,與另一把倚天劍並稱雙絕。我卻不敢將它賣與賢王,只求將此劍暫抵三百金,押於賢王,待我明年湊得錢財,再用千金買回,還請賢王成全。”

於扶羅本就性愛奇珍,不然馬廊中也不會有那樣一匹寶馬。他見如此寶劍,當真是心癢難耐,連連答應下來,接過寶劍置於懷中,活像抱著一個嬰孩。

陳沖看著他這副歡喜模樣,又看向已經老邁的羌渠單于,心中卻是忍不住悲嘆:單于有此左賢王,恐是難以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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