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涼人的動作異常之快,既沒有賈詡與段煨所言的示弱之舉,也沒有原先計劃的精兵先行,六月十四日時,賈詡到達宛縣,與李傕郭汜會談,李傕郭汜贊成賈詡,當以最快的速度整軍西進。結果六月十七日,關東的涼人大軍俱皆集結完畢。
只是有一個問題,出征半載,涼人攜帶的箭矢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刀劍也多有損失,若想以此入關大戰,恐力有未逮。
但賈詡很快解決了這個問題。此次他自弘農火速南下,攜有萬餘人,從熊耳山中翻山而出,與鄧縣的涼人主力匯和後,他以一部直接抵達襄陽城北,耀武射書城中恐嚇劉表,試圖逼迫劉表開倉議和。賈詡在書中聲稱說,他們願意將南陽賣與劉表,但需要劉表支助箭矢十五萬支,兵器三萬餘柄,糧食五萬斛,如不然,現如今後路斷絕,他們無家可歸,萬眾等死,勢必將孤注一擲,哪怕落屍填江,也必將使麾下七萬餘眾,盡數拼死在荊州。
劉表聞言而膽寒,這數月來,黃祖仍駐守鄧縣,但涼人兵力佔優,幾次攻守下來,無論是鄧縣守軍,還是在峴山的援軍皆損傷慘重,斟酌一日後,劉表最終同意涼人請求。
接下來,涼人退後五十里,將山都、筑陽、陰縣先還與劉表,以展示涼人誠意,雙方則在順陽交易物資。劉表提供尋常箭矢十萬支,穿甲箭一萬支,斫刀五千柄,長矟萬杆,稻米四萬斛,馬三千匹,小船兩百隻,工匠一百名。涼人們見之欣喜非常,特別是荊州的稻米,自帶一股清水的香氣,故而極受將士歡迎,便是有數目不足的地方,他們也都不計較了。而是趕緊拋下這些時日搶掠得來的財貨,將所有的馱馬集結在一起,將這些軍需的輜重與糧草裝的滿滿當當。
此時,賈詡在軍中勉勵將士道:“天地雖大,可容身的地方卻少,放眼宇宙,只有隴坂是我等家園,昔日我等隨太師出家園,徵四方,此時竟無有尺寸之地容身,何其謬哉!此去西京,成則富有四海,死也要死在家園!”
涼人將士本來征戰日久,都頗為疲勞了,但聽聞賈詡此言,無不奮發振作,都高聲唱《隴頭流水曲》,心中也想:無論天下成敗如何,死也要死在家園!
六月二十二日劉表送來物資,二十三日涼人便離開順陽,沿著丹水直向武關而去。一路上,李傕郭汜已對賈詡心服口服,又問計於他說:“武關難攻,我等當如何作為?”
賈詡顯然瞭然於胸,他迅速答說:“賺人而已。”
此時的武關由武關校尉楊儒鎮守。他原本是董卓所派駐守在此,但並非是涼人,而是受蓋勳生前在京兆徵辟的郎官。董卓死後,他見三輔變色,郿塢破城,當即便向朝廷上表,以表歸順之意。
王允雖厭惡他為董卓效力,但也知曉武關位置至關緊要。如今函谷關為關羽佔據,涼人知其險要,不敢強攻。如此一來,能使涼人聯絡內外的,唯有武關一途。楊儒投誠,正可將涼人斷為兩股,令關內關外不能相呼應,朝廷平亂便把握大增,故而他雖對關中詢問意見的徐榮牛輔等部不置一詞,唯獨接納楊承,併為其加派三千兵卒,加上原有的三千兵卒,武關內已有六千守軍。…
派援兵時,王允還派使者對楊儒許諾,只要他守下武關,不止赦去他罪過,而且將來封侯千戶,位列公卿。楊儒大喜,立刻向使者保證,說無論李傕郭汜攻勢如何,武關最少可守一載。
他這倒也不算誇下海口,因為在前年武關被關羽攻破,董卓心有餘悸,任命楊儒為武關校尉後,撥重金命他重修武關,一年加築下來,武關城牆厚三丈,高三丈,城門皆用梨木,以鐵銷相連,還在武關前加挖了深達兩丈的護城河,規格直追雒陽與長安兩京。加之關城物質充足,楊儒所謂可守一載之言,絕非是信口開河。
因此楊儒毫無憂慮,一邊派出斥候在關東打探訊息,一邊在關城裡縱情聲色,上雒民眾蕭索,他就自京兆尋來五個美妾,日夜玩樂。
這一日中午,天氣炎熱,他飲酒尚酣,忽有興致,便脫光了上衣,露出精壯的膀子,又脫下木屐赤著腳,拿起一把斫刀,踏踏踏地走到宴席中央,命四個美妾彈琴吹笛,一個美妾緩緩唱起歌謠,他自己則手拍斫刀和著拍子在宴席中舞蹈。
美妾唱道:“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她的歌喉婉轉,曲調卻清脆,楊儒聽得大為高興,舞到興頭髮髻都散開了。
這時候,一人快步上樓走到門側,對門框輕敲幾聲,等房中的音樂聲都停下來了,他才畢恭畢敬地走到門口,對楊儒請示道:“校尉,探查敵情的幾名都伯回來了,說有事要向校尉稟告。”
興致被斷,楊儒倒也平和,他重新披上袍服,從房中踏步出來,問道:“是有李傕郭汜的訊息了?”
“是。”
楊儒便讓他們到堂中等待,自己換上一身明黃的犀甲,配上王允賞賜的玉劍,以此來顯示自己備受朝廷重用,回來的斥候們見狀,也都畢恭畢敬地行禮,等他坐歸主席,為首的斥候上前稟告情況,對他說了兩個訊息。
首先是涼人的大軍正在向武關進發,看他們前鋒已經抵達丹水縣,約有萬人,而且全是騎兵,大約是關東涼人已傾巢而出,孤注一擲了。預計今夜亥時,便能兵臨關城之下。
楊儒聞言大為憂慮,他原以為李傕郭汜佔據兩郡,如今當顧念性命徐徐圖之,豈料如今是一副不要命的拼死作態,縱使武關堅固,也難擋十倍之敵啊!想到此處,楊儒堅守之意有所動搖。
這時候斥候又告訴他一個訊息,他們在刺探時,遇到一股涼人來投,約有三十餘人,這群涼人說不願隨大眾赴死,想投靠楊儒麾下,斥候們拿不定主意,便帶他們停在關門之前歇息,此時請楊儒決策。
聽聞有涼人來投,楊儒極為高興,他對麾下說道:“李傕郭汜一意決死,可如今尚未有一戰,麾下卻已有離散之人,這是人心不定的表現,我此前還有所畏懼,如今看來,守關當有八成把握了。”…
說完,他立即率眾出城,親自去迎接這群涼人。
城門開啟,楊儒身騎一匹黃驃馬緩緩踱步出來,為顯示威武,雖然天氣炎熱,他背上仍揹著弓,馬鞍旁綁著用桃樹皮裹的箭囊,鹿蹄皮靴登在馬鐙上。這群涼人此時就在城門前不遠處,正一邊吃著乾糧一邊聊天,見楊儒過來,都知道他是大人物,於是整佇列陣,對著楊儒齊齊行禮說:“見過大人!”
楊儒見他們每人都帶著馬,而且都長相雄武,縱使站在馬旁也能顯得他們極有武力。楊儒自覺不如,心中警惕起來。他騎在馬上,拿著馬鞭問道:“你們是哪一部的?”
其中一人上前拱手,說:“在下楊密,原是郭郎將手下軍候,如今郭汜欲反,我欲率眾投誠,敢問大人便是武關校尉嗎?”
楊儒見他禮節周全,暗暗點頭,問道:“我就是楊儒!我問你,你可知曉東面李郭二人的虛實?”
楊密答說:“李郭二人聞司徒反正,心中恐懼,不從將士之勸,一意西歸隴坂,而部下久銼南陽,疲累不堪,此時又逢戰事,多有不滿。此時雖盡起六萬之眾,但以在下觀之,實無能也,為保全性命,還望大人收留!”
楊儒聽到自己想要的話,非常高興,但他看這些人一身的風塵,心中卻又有了計較:王司徒如今厭惡涼人,是眾所周知的,自己若是將他們收留,會不會令他心生間隙?既然知道涼人只是虛有其表,似也沒有必要收留他們,莫給自己仕途增添阻礙。
於是他假意又問:“軍中如你們這般的人多嗎?”
“與在下一般的還有不少,不過時間緊迫,在下只帶了信得過的人過來。”
楊儒做出思考狀,過了一會道:“如今你投入我軍中,也不過做一個都伯,實在可惜。不若如此,你先回軍中去,再說服一些人反正,等到你再到城前時,忽然反水,我再出城迎合,那時大破逆賊,朝廷必然大有賞賜。”
楊密露出為難顏色,顯然不太情願,但楊儒卻絲毫不顧情面,高聲喝道:“若想搏取富貴,豈能妄惜性命?”
楊密環顧自己身後的將士,他們看了看開著的城門,與他打了一個眼色,都點點頭,楊密這才鎮定下來,回過頭對楊儒道:“既然是大人吩咐,我也不敢不為,只是說服同僚,還需一個信物,因此我想向大人借一樣東西。”
這倒是應有之義,楊儒笑道:“什麼東西?”
楊密向前兩步,忽如雷霆邊變色,一雙大手捉住楊儒右腿,生生將他拽下馬鞍,楊儒沒有防備,只覺人飛在天上,短暫的失重感後,他哐噹一聲摔在地裡,震起一團煙塵,煙塵裡楊儒身上劇痛,但意識尚未迴轉,楊密拔刀如電,刀刃對著他脖頸一擦,血水頓時飛噴出來。
周圍的隨從們被這場景都嚇呆了,他們還未來得及往回逃,那三十來個涼人都已騎上馬匹,呼嘯著奔向城門,順手將這些隨從都砍了。而城門處,見沒了主官,守門的小兵們被大馬嚇得魂不附體,很快也落荒而逃。
這得以讓涼人安然把持城門。隨後,楊密手持楊儒首級,信步入關,他高舉楊儒頭顱,對四周混亂計程車卒高聲宣傳說:“太師冤死,我等進關復仇,誰與我等同路!”
武關就此投降。
李傕郭汜當夜抵達武關,楊密領他等視察關庫,關庫之中,米麵成山,箭矢堆積,這些都是王允從郿塢調來的守關物資,李傕大為感慨,對一旁的賈詡道:“文和智計,彷彿天人。”
賈詡對此不置可否,他望著北方手捻鬍鬚,心中顯然在想著些什麼,他鬆開手指,露出一個下定決心的笑容,很快說道:“兵貴神速,分領物資,我們繼續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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