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青雀》劇情

4 人與鳥

收了這丫頭一個月,宋檀第一次在青雀身上感受到蝕骨的滋味、合心的快樂。

前面每一個夜晚都是乾涸的、乏味的,今夜卻全然不同。柔軟攀附的身體、迎合的雙唇、纏綿的呼吸、含淚的雙眼……一切都在引他沉淪。他早非未經人事的雛兒,與妻子親密的時刻自然也和睦快活。但他仍是一個身體強健的年輕男子,貪愛新鮮,不過本性。

何況手下的女子有如月皎然的容色。

何況她曾對他敬而遠之、避如蛇蠍。

何況,她是他名正言順的侍妾。

傳承後嗣、人倫大禮,他不過尊妻子的安排,為子嗣計,行必要之事而已。

……

月上中天了。

子時將過,早已躺在錦被中的霍玥卻猶未安歇。她甚至一直不曾闔上眼睛。

她在等。

等她的丈夫,從丫鬟房中出來。

身為大家公子、行事有方,宋檀當然不會在與侍妾行房後,還來嫡妻房中安歇,如此不尊重。霍玥也不會容許宋檀這般看輕。

她也當然不是在等宋檀來見她。

只是,青雀那一間屋子窄小,二郎從不在她房裡留宿,都是行事後回書房歇息,最晚的一次,不過二更也走了……今日怎麼還不出來?

夜色愈濃,霍玥心裡便愈發不安。她不能不去猜想正在青雀床帳裡發生的一切:宋檀究竟是尚未歇下,還是已經與青雀相伴安眠?

為什麼只有今日不同?

為什麼偏偏是今日不同?

猜疑一起,可疑的便越來越多。她半坐起來,開始想青雀從清晨的異狀。是了,太醫都說她本無病症,只是“驚憂不安”。但她有什麼好“驚憂”的,又是為什麼會“不安”?

她待她,還不夠好?吃穿用度,青雀幾乎和她一樣,連丈夫她都放心分給她,還沒封姨娘,就撥人服侍她,分例也早早升了,應她這個、又應她那個,只盼著她生下子嗣……

現在細想,她陪著青雀等太醫的那半個時辰,青雀為什麼一句話也不應她?

想得心煩,霍玥出聲叫人:“倒杯茶。”

守夜的玉鶯忙答應著,披衣起來倒茶,勾好床帳:“娘子,還沒睡?”

“醒了,口渴。”霍玥不願丫頭知道,她為丈夫的姬妾不能安眠。

覷著娘子的面色,玉鶯自知失言,不敢多問,只忙再服侍娘子躺下。

喝了茶,霍玥更沒了睏意。

聽著玉鶯躺回榻上的聲音,她想到四個丫頭裡,只有青雀最懂她的心。有時只要她一個眼神,甚至不必她暗示,青雀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從小兒上學,青雀的聰明之處不亞於她,有時她叫青雀也寫一份功課、寫幾張字,青雀做的,竟不比她相差太多。只是她們漸漸大了,青雀沒有先生指點,自己也怠惰、不愛學了,也就做不來詩詞歌賦了。

二郎從來對青雀不假辭色,想必今日也會以為,是青雀藉故邀寵。

青雀若真身體不適,又為何會把二郎留下這麼久——為何,還會留下二郎?

她不該推了二郎嗎?

霍玥擰起一雙柳眉。

這一夜,宋檀終究沒有從青雀房中離開。

……

人累極時,便不會太挑剔安歇的場所。青雀的床又是專門換過的拔步床,至少床內足夠寬敞。

時辰太晚,明日還要入宮上值。簡單擦洗過,宋檀便直接睡下。

他睡得很快。

待他睡熟,青雀才挪動僵硬發酸的身體,悄悄離他遠了一尺……兩尺,幾乎靠到牆邊。

放縱的滋味並不美妙。雖然不再痛苦,卻也沒有快樂。宋檀激動難抑的時刻,她卻毫無愉悅,彷彿魂離體外,只沉默感受他的存在和動作,思索同樣的事,為何只有宋檀快活。

但,終究和上一世不同了。

上一世,直到懷上兒子前,和宋檀的最後一次,行房給她帶來的依然只有疼痛。

這一次,即便她明日就死了,也至少有一件事,和從前不一樣。

青雀沉沉睡了。

但很快,她又被驚醒。

床帳大開,燭光刺眼,宋檀已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更衣洗漱,預備上值。

青雀愣神片刻,便坐起來,披衣下床,接過了小丫鬟手中的革帶。

宋檀二十歲入朝,至今五年,已為中書省左司郎中,著緋袍、用銀魚袋。他金榜題名的第二個月,便是大婚之期。但作為陪嫁丫鬟,在康國公府這麼久,青雀還從來沒有近身服侍過他穿衣,這是第一次。

她學什麼都快。

晨起時間緊迫,宋檀又自認清簡自持,本不該與侍妾言笑。但昨夜屬實不同。

是以,在青雀俯身扣緊革帶時,他手向前一寸,用手背撫過了青雀的臉。

他的手擦了香脂,溫熱滑膩,青雀有些噁心。

但她不能揮開主子的手,只能加快動作,直身捧過靶鏡,請宋檀正冠帶。

得到宋檀的喜歡、親近,並不能讓她獲得快樂,更未必能讓她度過劫難。

或者說,和小姐一樣,宋檀正是她的劫難。

宋檀出門兩刻鐘後,才是霍玥起身的時辰。青雀緩慢梳理著長髮,看見自己肩頭還有宋檀留下的紅痕。

頸側也有。

她拿起粉盒,把痕跡輕輕蓋上。

來不及做更細的遮掩,如此,不過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或許是瘋狂過後,她還想好好活著,不願更加惹怒小姐。

時辰到了。

庭中玉蘭依然靜雅秀直。晨風細微,燭光幽涼,青雀跨越穿堂,行過遊廊,走向小姐,看到將滅的紅燭旁,小姐一雙杏眼毫無笑意。她手中把玩著桃花金簪,極淺極淡地說了一聲:“你來了。”

“娘子。”青雀垂首。

凌霄正給霍玥挽發,手上動作不自覺慢了下來。

府裡才起身一兩刻鐘,昨夜二公子留宿青雀房中的訊息,卻連院裡掃灑跑腿的小丫頭都知道了。玉鶯姐姐說,娘子好像一夜都沒睡。

娘子會怎麼辦?會不會對青雀姐姐……發火?

所有人都在等著霍玥的動作,青雀也在等。她也比任何人都更緊繃。

但,儘管霍玥目不轉睛地盯了青雀好一會兒,她轉身向內開口時,聲音卻仍算平靜溫和:“你沒睡夠,就回去歇著吧,這裡不用你伺候。”

同樣是叫青雀回房歇息,昨日和今日的意味卻截然不同。玉鶯、紫薇和凌霄都努力給青雀使眼色,想叫她多說些話解釋或賠罪,別真叫娘子心裡起了芥蒂。

可青雀只是一直垂著臉,應下一聲:“是。”

她該怎麼解釋、又能怎樣賠罪?

說,“是我不該服侍公子”,或,“我不應留下公子過夜”嗎?

那又是誰讓宋檀來的?

青雀安靜離去,五間正房裡便更加寂靜。

直到霍玥梳妝完畢,去給婆母請安的路上,奶孃才讓眾人都遠遠跟著,自己低聲道:“昨夜的事……依我看,倒也怪不得青雀。”

話起了頭,剩下的就好說了。

看霍玥沒有不想聽的意思,奶孃便一氣把話說完:“她一向聽話,從不違娘子的意思,又聰明,哪兒猜不出是娘子讓公子去的?她一個奴婢丫鬟,又怎麼好推拒公子。娘子要她做什麼,她都做了,娘子又這樣,恕我要說娘子:若叫她以為怎麼做都是錯,那才是錯了。再叫旁人看在眼裡,以後娘子的話,他們是該聽、還是不該聽?”

霍玥只聽著,沒應聲。

一時行到西北角,一行人俱在院門前停下腳步。已有另一些人等在那裡。

見霍玥來了,為首的女子側過身,她挽著的女孩兒便上前一步,先行問好:“二嬸孃。”

霍玥早笑得滿面春風,先喚侄女起來,便對長嫂見禮:“我來遲了。”

“哪裡。”康國公府長媳孫氏回道,“正是時辰。”

寒暄過這兩句,妯娌二人便再也無話。

婆母已被關在佛堂一整年,小輩們只能在院外行禮,便算請安。很快,兩隊人又分路而行。

康國公府要回話的管事、奴婢,也開始向霍玥院中匯聚。整座康國公府的日常事項,都擔在霍玥一人肩上。

霍玥總疑心,今日來回事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二郎昨夜留宿侍妾房中,又和半個月前一樣都在心裡笑話她,——笑話她要強了五六年,還不是生不出孩子,親手給丈夫選了女人、納了妾!還不是隻能眼睜睜看著丈夫和侍妾親密起來……她還不能說、不能怨!

“可我也只是個女人……”

在短暫歇息的間隙,她用只能自己聽見的聲音,低低地、低低地,說了一句。

……

一牆之隔的後院,人聲隱約輕微,在熱鬧中格外安靜。

站在書案旁,青雀翻開了一疊紙,最下一張,是她不知何時練字所寫:

“勸君莫打枝頭鳥,子在巢中望母歸。”①

她記起來了。從去年冬月至今日,她已有兩個月餘沒見到母親妹妹。春節前,小姐便說讓她做妾,於是新年裡歸寧,她沒能隨行同去。還沒懷上身孕,她也不便提出,請母親妹妹來看她。

她當然想家了。

應是怕小姐看見,她把這張紙藏在了最下面。

她還想起來,上一世的最後,在急著去見小姐前,她正看一首舊詩:

“孤雲與歸鳥,千里片時間。念我何留滯,辭家久未還……臨水不敢照,恐驚平昔顏。”②

她早該看清,在這無望的人世裡,她只是一隻鳥兒、一樣玩物、一個奴婢。

她的第一隻小鳥……她的女兒,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回憶有些艱難。擦溼兩條手帕,青雀終於推測出了確切時間:

景和二十五年三月初十,她被診出已有身孕一個月餘。

那便是,早在她回來之前,女兒就已經在她肚子裡了——

“青雀!”

小姐的聲音響在門邊,青雀更加惶然不知所措,只忙把練字的紙藏起來。白日不便閂門,霍玥已推開門進來。來不及掩飾,青雀滿面的淚痕已被霍玥看在眼裡。一時間,霍玥心裡又酸脹起來:“青雀!”

她忙忙走向她,把她摟在懷裡,說出口的話比原本準備的更情真意切:“我沒怨你——”

青雀渾身僵硬,看小姐滿眼愧疚,真誠說著:“你都知道……我和二郎自幼就在一處,不比別人,所以哪怕是你,我也一時沒想開,不是真在怪你。你怎麼就哭的這樣?”

青雀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

霍玥更緊地摟住她,連聲說著“別傷心了”,又笑道:“我來,是有件好事要告訴你呢!二郎傳信回來,說他今兒請楚王,楚王竟應下了!約定了明日就來咱們家裡做客!阿彌陀佛——”

她雙手合十,真心實意期盼著:“只要這事辦得好,那件事……說不定就能過去了。”

她滿心籌劃著明日筵席的安排,便沒有看見,青雀那比方才還驚恐得多的神色。

被刻意忘卻的記憶,總是需要一個引子讓人想起。

比如現在,青雀眼前,就清晰浮現了一個冷淡、疑惑,彷彿要剖開她心肝脾肺、仔細查驗的鋒銳眼神。

還有她跪在小姐面前,哭著求小姐別丟了她、別把她送人的狼狽姿態。

是的,是的。擠在霍玥懷裡,青雀緊咬牙關,忍下冷笑和想要放聲大哭一場的衝動。

三十四歲的秋天,霍玥把她關在田莊,又在冬天要了她的命,並不是她唯一一次丟棄她。

即將到來的“明天”……有楚王赴宴的“明天”,這才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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