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的一夜初雪,天凝地閉,滿地亂瓊碎玉,在晨初的日照下閃爍光輝。
門開啟,祝棠在丫鬟的服侍下穿戴好出門,鵝絨團簇著精緻的小臉,眼底帶著幾分疲倦。
管事姑姑在一旁規勸:“公主,駙馬就是一時糊塗,才會在外出公幹時落住漁村,與那商女媾和。”
“你喜歡了駙馬這麼多年,而今好不容易與他成親,要是就因為一個外室商女就要和離,陛下那邊也不會應允。”
“一個外室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到時候她孩子生下來,抱到公主這來養,長大了也是一樣的。”
“況且駙馬對公主也並非無心,不然也不會在冰天雪地裡跪一夜認錯,公主就去看一眼吧。”
祝棠閉了閉眼,抬手打斷了她的話,示意她不用再說下去。
她此時只覺身心俱疲。
駙馬季逸風與她從小青梅竹馬,是作為公主伴讀在身邊長大的。
祝棠對他的心思不加遮掩,自幼便說要讓他當自己的駙馬。
奈何他那時身份卑微,只是祝棠幼年撿的一個孤兒,父皇母后根本不同意二人成親。
祝棠便不惜為他鋪路,讓他從一個販夫走卒,走入了朝堂,步步高昇,成了朝中手握重兵的權臣,這才成就了兩人的姻緣。
只是這場姻緣中,自始至終高興的都只有她自己一人。
成親當日,他飲酒過多,並未碰她,倒頭就睡下了。
往後的日子裡也都是相敬如賓,實在躲不了的時候,才會做夫妻之間該做的事。
成親一年,二人同房的次數,卻是一隻手也數的清。
在此之前,祝棠還騙自己是季逸風不近女色所至,而他養了個外室,且外室已經有了身孕,就足以見得,他並不是不近女色,只是不喜歡她。
“姑姑說錯了,他認錯並非對我有心,只是礙於我的身份,怕我報復到他的外室身上罷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掌事姑姑還想再為他找藉口開脫,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還不是最讓她痛心的,讓她痛心的是:
就在昨夜,祝棠睡得並不安穩,光怪陸離的畫面在腦海裡飛逝,讓她看到了未來。
季逸風的外室宋悅,開局商女,再到駙馬外室,入住公主府後,一步步的踩著她往上走。
到頭來卻發現,就連祝棠的公主名諱都是宋悅的,祝棠只是個認錯的假公主。
往後局勢顛倒,驕傲不再,曾經囂張跋扈的她,也不得不對人卑躬屈膝,落得個悽慘落魄的下場,親眼看著昔日的愛人和宋悅情投意合,成雙入對。
她忽而止不住的掩面笑了,是極度壓抑下的釋放,將身邊的侍女嬤嬤嚇得不輕,就要前去請太醫來。
祝棠制止了,平復了一番思緒,說道:“去見駙馬,我要與他和離。”
季逸風芝蘭玉樹,即便是在雪中跪了一晚,依舊跪的身姿挺拔,瓊雪落在了他的發肩,眼睫布了層寒霜,微微抬眸時,露出一雙清透的眸子,朝著祝棠望來,眼底滿是複雜神色。
他俯身叩拜,聲音沙啞又堅定:“公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宋悅孤苦無依,只能依仗我,如今她懷了我的孩子,我不能棄她於不顧。還望公主開恩,讓她入住公主府。”
祝棠手裡捧著手爐,依舊感覺不到暖意,她朝著季逸風走近,伸腳碾在了他匍匐的手背上,用力的碾了兩下,能聽見骨頭咔嚓的碎裂聲。
宋悅連忙上前,與他並排跪下,朝著祝棠磕頭,哀求道:
“公主,他畢竟是你的駙馬,你怎麼能這樣對他?他的手是要寫策論經文的,你這是在毀了他的前程!”
祝棠冷眼看她:“有妻還要犯錯的人是他,我本無心牽扯到其他人身上。賬沒算到你頭上之前,你就該老老實實的在一邊待著。”
“他的仕途都是我一手鋪墊出來的,我既然能給他前程,就能毀他的前程。季逸風,你有怨言嗎?”
季逸風面露痛苦神色,額頭青筋虯起,說道:“臣,沒有怨言。”
祝棠一耳光扇在他臉上,挑釁看向宋悅,說道:“他都沒有怨言,你在這多嘴什麼?信不信本宮連你一起打?”
季逸風像是受驚般,顧不上自己被碾的血肉模糊的手背和紅腫的臉頰,擋在了宋悅跟前。
“公主有怒氣就衝我來,不要為難她,她腹中還有孩子。”
祝棠冷眼看著季逸風,眼底再沒有半分以往的愛意,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人不能太貪心,不能既要又要,季逸風,我們和離吧。”
對上的,是季逸風愕然的眼神。
他在驚訝什麼?難道還指望自己看他左擁右抱,而無動於衷嗎?
她是喜歡季逸風,但不意味著她會放下自己的高傲,下賤的為他冷臉做羹湯,接受他領外室進門。
她囂張跋扈,眼裡根本容不得沙子。
髒了的東西,再喜歡也會變得厭惡。
無非是季逸風私心作祟,既捨不得自己的溫柔小意,又捨不得她能給他帶來的前途地位。
真是個賤骨頭。
翌日。
祝棠擺駕前去皇宮,剛出公主府就被季逸風攔住了去路。
不過一夜不見,他面色憔悴了許多,被她碾過的手得到了包紮,神色複雜,眼眸泛紅的望著她。
“公主,我不答應和離。”
“那你讓她走。”祝棠不會接她入府,替他人養孩子,也不會讓書中的事情發生。
“他們孤兒寡母,不能沒有我。”
祝棠冷笑連連:“是本宮以前太寵著你了嗎?既然做不了決定,就不要在本宮面前礙眼,滾一邊去!”
她揮鞭抽在了季逸風身上,立馬綻開了一道紅色的血痕。
祝棠的鞭子是特製的,表面看著平滑,上面卻全是倒刺,一鞭下去皮開肉綻。
季逸風卻依舊攔著馬車不肯離開。
她就要揮落第二鞭,宋悅擋在了季逸風跟前,季逸風一時情急,連忙將其護在懷中,後背挨下了這一鞭。
“逸風,我不去公主府了,我們回去吧。”
宋悅哭著將季逸風給拉開,這才給馬車讓出了道。
祝棠只覺這一幕分外礙眼,冷哼了聲:“管好你的男人。”
季逸風面色刷的沒了血色,不知是因為這皮開肉綻的兩鞭子,還是因為她那句“你的男人”。
他望向祝棠,眼底滿是哀痛,但祝棠早已落下了簾子,遮擋了視線。
宋悅還在哭,想摸他的傷口又不敢摸:“逸風,你沒事吧?”
季逸風下意識的避開了她的觸碰,說道:“我沒事。”
目光卻依舊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