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溫的古詩

5 含溫

藝術中心大廈。

這間最大的練舞室佔據高層一角,黑色避光簾同時拉開就是雙面環景,遠山雲霧和大道通衢盡收眼底。

此刻樂聲近尾,簾子拉開單面,透淨光線盈滿一室,隨著舞者的髮絲盤旋閃躍。

鏡前一人獨舞,其他女孩子圍坐而觀,滿眼的傾慕與欣賞。

溫書晗基本功紮實,高難度動作信手拈來,別人要花心思刻意練就的個人風格,在她這兒是水到渠成,靈氣遠遠大於匠氣。

那麼纖瘦輕盈的身軀,卻將每一個動作演繹得淋漓盡致,力量濃時像河海奔流,潮水順著淨潤指尖淌過觀看者的眼眸,緩時又像流蘇搖曳,幾簇輕盈末梢拂過人心尖,留一陣悸動的癢。

即將結束時,角落一個女生忽然起身,慢騰騰地往飲水機方向走。

正對舞蹈鏡的位置,趙妍正醉心於給溫書晗拍影片記錄,不料有個身影硬擠進手機鏡頭,攪亂了整個片段。

她煩悶:“廖曉雨你幹嘛啊?走來走去的,擋我拍影片了。”

廖曉雨拿著水杯盤腿坐回原位,白她一眼:“幹嘛,渴了還不讓人喝水啊?又不是正式彩排,有什麼好拍的,跳來跳去不還是那樣。”

“你——”

趙妍剛要發作,身邊一個女孩子小聲勸她:“算了,別跟她計較,這人三天兩頭髮神經,想跳A角想瘋了。”

“我想?”廖曉雨莫名惱怒,“少自以為是了,我可不稀罕當A角。”

室內樂聲緩緩而止,溫書晗收束完最後一節動姿,小幅度喘氣,從舞中抽離。

“太棒了寶!”趙妍上前給她遞一瓶水,興致勃勃給她看剛才拍攝的影片,“快看,太漂亮了,每一幀截下來都能當桌布。”

溫書晗喝一口水,漾開一抹清甜的笑:“哪有這麼誇張。”

“有!”趙妍雙眼亮晶晶看著她,“你還記得大學的時候嗎?表白牆上天天有人發你的照片,氛圍感一絕,不知道被多少人偷去當桌布了。”

溫書晗回想,隱約有點印象。

聊起往事,趙妍話鋒一轉:“不過那些照片通常十分鐘後就翻不到了,好像有人特別討厭別人看你照片似的,還專門讓表白牆刪掉,霸道得有點變態。”

“......”溫書晗默默喝水。

是有點變態。

——“大家辛苦了!”

經理走進練舞室,眾人齊聲打招呼,她笑了笑,拍拍手掌示意大家豎耳聽:“通知一下,下午管理層開會,順便給大家放半天假,好好休息吧!”

“好耶!謝謝於姐!”大家喜悅散開,各自收拾東西。

於荷扭頭尋找溫書晗的身影,特意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辛苦了書晗,又進步了。”

溫書晗淺笑:“謝謝於姐,大家都很用心。”

“謙虛了,回去好好休息,別太累。”

於荷帶著笑意離開,另一旁的廖曉雨循著身影轉頭,不知想到什麼,後腳跟了出去,緊隨於荷身畔說了些話。

悉索聲漸行漸遠:“最後一幕獨舞不太......應該......更適合,或者......來得及......”

趙妍嘖聲:“那傢伙又想作什麼妖......”

溫書晗沒太在意,她側身對著陽光,眉目淡然地俯瞰大廈之下首尾相連的渺小車流,將有點鬆散的丸子頭放下來,手指隨意梳了梳,重新挽一個低馬尾。

趙妍瞬間被她吸引,覺得她連扎個頭發都美得令人失語。

趙妍愣了會兒,像蜜蜂循著花蕊香氣貼過來,注意到她空落落的耳垂:“咦?上次你收到的那個耳環怎麼不戴呀?真的特別適合你!”

“啊,那個......”溫書晗繞著最後幾圈發繩,分心笑了笑,“不知道是誰送的,先放著吧。”

趙妍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忽然提到:“誒!你說,會不會是那個追你的公子哥送的啊?叫盛帆的那個。”

“他嗎......”溫書晗暗自思襯,茫然搖了搖頭,“不清楚。”

不太像。

趙妍有事先走,溫書晗單獨留在舞室練了會兒軟開,剛準備換個動作,一張笑臉突然閃在面前。

她嚇一跳,站直後退兩步:“你......來這兒幹嘛?”

“嘿嘿!”盛帆樂呵呵杵在她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禮盒遞給她,“上次你彩排,我沒去成,補給你一個禮物。”

又破費,溫書晗搖頭:“不用了,你自己留著。”

“哎呀,拿著嘛,我好不容易在拍賣會上搶到的。”盛帆委屈巴巴,半轉身背靠著舞蹈把杆,摳了摳禮盒邊緣咕噥道,“本來有一款耳墜特別適合你,羊脂玉的,但......我競價競不過,就只能給你這個了。”

溫書晗輕微一怔。

小紈絝雖然不務正業,但零花錢多得數不過來,居然還有他競不過的東西嗎?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語氣從容地問:“你說的那款耳墜,長什麼樣子?”

“那個啊......”

盛帆仔仔細細描述了一遍,正好對應上她腦海裡的輪廓。

她心底隱動,進一步探問:“那,你有看到那個競拍人長什麼樣子嗎?”

盛帆回想,說那人看起來很敦厚平和,也很低調,像是幫自家老闆代拍的助手。

溫書晗眉心一蹙。

難道是邱助理?

“知道了,謝謝你。”溫書晗拿起挎包快步往外走。

盛帆目光追隨她,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跟上來:“誒!乖乖你禮物沒拿!”

盛帆窮追不捨,都到大廈門口了還粘著她。

“乖乖,你就收下嘛......”

“真的不用了,你快回去吧。”

溫書晗一個頭兩個大,頂著大太陽快步過了馬路。

正走著,一輛車緩緩停在身邊,車窗降了下來,傳出一道熟悉的聲音:“妹妹。”

她應聲止步,微微詫異:“承昊哥?”

陸承昊朝副駕偏了偏額,一頭短寸毛刺又利落:“上車吧。”

上車?

陸承昊見她不解,刻意瞥了眼她身後呆巴巴的小男生,視線移回她身上,溫和又煞有介事地提醒:“不是要一起去南洱山莊嗎?”

溫書晗瞬間瞭然,配合道:“哦......對。”

她轉過身:“盛帆,我有約了,你早點回家吧,不要給我送禮物了,我真的沒有跟你發展感情的想法,抱歉。”

說完便繞過另一側開門上車。

盛帆一臉沮喪。

“好吧......”看來自己的競爭力還是有點低了,他想。

銀色保時捷駛離藝術區,溫書晗暗自鬆了口氣:“承昊哥,謝謝你。”

陸承昊開啟車載音樂放了首抒情搖滾,爽朗一笑:“不謝,正好在附近談生意。聽說你回崇園住了?”

“嗯,暫時住一段時間。”

“挺好。”

兩人算得上熟絡,即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陸承昊雖然外表上有點兇痞,其實為人溫和可靠。記得學生時代,她第一次融入陳言肆的社交圈,其他朋友都精神大條,只有陸承昊紳士,懂得把她面前的冰酒換成熱橙汁。

現在他自己創立了一家制片公司,業務上跟屹松時有往來,但在生意麵前,他們幾個人的友情依舊純粹,私下常聚。

南洱山莊是屹松產業,那幾年,陳言肆經常帶她去玩,冬天時雪滿山嶺,纜車平緩地劃過嚴寒空氣,俯瞰飄雪之地,他在纜車裡吻她吻得盡興,整個人壓在她身上。

半寬不窄的座椅承著兩份重量,她被迫往後倒,身後的玻璃聚滿霧氣。

她在吻裡戰慄,推不開他,哪怕瀕臨缺氧他都不停,舌尖灼熱放肆地往她領域裡探,他一手撐著玻璃,另只筋骨突顯的手捧起她的臉,拇指在她耳旁摩挲。

呼吸糾纏,他低啞含情的聲音悶在吻裡,粗喘含混:“溫書晗,專心點兒。”

她已經足夠專心,奈何他步步緊逼,太過強勢。

在她嗚咽時,他溫熱的手悄然往下移,不輕不重掐住她的脖子,假意警告裡含著藏不住的憐惜。

她耳垂紅透,一個吻終於藕斷絲連分開,她輕輕咳了下,皺著眉細聲軟語:“陳言肆,你真的很過分......”

“我過分?”他痞壞地揚起眉梢,跟她額頭相抵,吻她微蹙的眉心。

正經不過一秒,他又用突如其來的惡趣味使壞逗她:“怎麼不叫‘哥’了?”

“......”她別過臉,不想理他。

陳言肆撫過她微燙的臉龐,指尖碰了碰她顫動的羽睫,惹得她輕哼一聲閉上了眼,他趁機吻她。

她心尖一顫。

他輕笑了聲,氣音繾綣:“我們晗晗,好漂亮。”

...

——“書晗?”

“嗯?”她冷不丁回神。

陸承昊握著方向盤,饒有興味地看她一眼:“剛想什麼呢,喊你幾聲你都沒聽見。”

“......沒什麼。”

陸承昊從容一笑:“既然你剛才沒回話,我可當你默許了。”

溫書晗怔了下:“什麼?”

陸承昊胸有成竹:“帶你一起去玩兩局,你給我當個吉祥物。”

“......”失策了,陳言肆一定也在那。

不過轉念一想,她正好有事情要問他,便沒有拒絕。

不多時,她已經被陸承昊帶到了南洱山莊。

秋季落葉漫山,遠遠看去層林盡染,不知道今年第一場雪將會何時降臨。

乘電梯上到私人觀景層,金屬門開,她踏出電梯,跟陸承昊一起走向不遠處的感應門。

時隔兩年再次來到這兒,不免有些恍惚。

在旁人面前保持“兄妹”身份的代價就是,沒人知道他們在一起過,哪怕分手了都擺脫不了共同的社交圈。

一層休息區沒人,陸承昊揚起音量吸引那幫朋友的注意:“看看,我把誰帶來了?”

音落,複式躍層的欄杆邊上突然探出幾個腦袋,周紀和梁煜澤同時眼睛一亮:“妹妹!”

溫書晗站在琳琅溢彩的吊燈下,一手別了別肩上的包帶,淺淺一笑,打了個招呼。

周紀一樂,轉頭衝她看不見的地方抱怨了聲:“言肆你算哪門子哥啊?真是不把咱妹妹放心上,瞧瞧咱陸少,多體貼,時刻想著晗妹妹。”

被吐槽的那人似乎沒有應聲,反正樓下的人是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正好路檸走了,缺人呢這會兒,上來啊妹妹!”周紀逗貓似的在上面勾手催她。

陸承昊把車鑰匙甩桌上,不經意問:“她走了?”

周紀嘲他:“拜託,您真是貴人多忘事,人家亞區代言人在巴黎有場秀啊,早飛了,這會兒在雲上呢。”

陸承昊“哦”了聲,貼心地把溫書晗帶了上去。

他們在玩牌,而她牌技一般,暫時沒有下場跟局。

大家還是像以前一樣寵著她,給她要了杯熱牛奶,讓她在一旁自己玩,有事再叫他們。

這下真成吉祥物了。

她看了會兒手機,有點無聊,自顧走到檯球桌旁,取出一根球杆,不太擅長地搗鼓幾下。

在這個最佳的觀測區域,她悄然抬眸在屋裡掃視一圈,沒有陳言肆的身影。

他不是在的嗎?走了?

正想著,不知不覺,身後一絲杜松和苦橙香籠了下來。

她屏息凝神,回頭,恰好撞上一雙近距離淡漠的眼眸,漆黑瞳仁裡倒映她微微驚詫的面孔,半垂的眼睫有點倦怠意味,卻在看向她的瞬間多了一分強勢。

兩道呼吸攪混了一瞬,她連忙將臉扭轉回去,一隻手的掌心抵著球杆頂端,壓出隱隱的痛感。

有點不知所措。

陳言肆站在她身後微弓上身,兩手隨意地搭在球桌邊緣,以一個懶散姿態將她圈在懷裡,寬闊胸膛不鬆不緊地貼著她後背。

他偏額看著她側臉,目光緩緩審視而下,停在她淡紅的耳垂上。

她感覺到他呼吸很淡,語氣平緩,像一片薄羽,有意無意地劃過她臉龐:“學會了?”

頓了頓,溫書晗心不在焉答:“不太會。”

“那就繼續學。”

不遠處有疊摞籌碼的動靜,大家沉浸在輸贏對峙的熱絡裡談笑風生,似乎都沒注意到這一隅的暗自交鋒。

陳言肆不由分說將寬熱的掌心覆上她手背,整隻手將她包裹住,教她用正確姿勢握杆,身體牽引著她往下彎腰,她整個人幾乎被他操控著,擺出了一個弓身瞄球的姿勢。

兩個人的體溫近乎交疊,溫書晗聽見他勻淡的呼吸聲,一陣又一陣,纏住她垂落的髮絲。

他一隻膝蓋抵在她大腿後側的位置,肌骨之間隔著一層軟薄的棉麻褲料,她莫名吞嚥了下,心跳悶在胸口,忽然快了起來。

長杆隔空對準一球。

她手裡不動,他也還未發力。

遠處豎著一面寬大的落地窗,午後溫融的陽光透過玻璃灑落,帶著溼澀的綠茵氣息,模糊地填滿彼此之間幾乎不存在的間隙。

盯著玻璃看久了,能看到兩人以近似依偎的姿勢印在上面的倒影。

他側臉幾乎貼上她的耳朵,下巴虛空壓在她肩上,淡金色的光暈散在他臉龐周圍,讓他眉眼神色有些失真,愈加難以捉摸。

“手別這麼僵。”

他沉聲提醒,熱氣拂在她耳廓,她肩膀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下。

“緊張什麼?”他從近旁掠來一眼,唇角微勾,莫名含諷地說了聲,“不就是普通朋友。”

“......”

早上在盛帆面前,她隨口說車裡的人只是她普通朋友。

所以他現在提這個是什麼意思。

溫書晗思緒雜亂,手腕又僵了一分。

陳言肆短促笑了聲,氣音沉出一絲饒有興味。

“溫書晗,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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