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旭升離開尋仙樓後並未直接回到客棧,而是轉身去往永寧城在扶陽郡的據點,這是他從張富手下那賄賂來的地址。
扶陽郡的據點偽裝成一處平平無奇的藥鋪,藥鋪裝潢簡陋並無來客,只有一老大夫在案後寫著藥方,抓藥童子在旁清點藥材。
面具遮住大半張臉,凌旭升清清嗓子報出那人給的藥方:“掌櫃的,煩請抓三錢藜蘆,二兩人參。”
老人似有猶疑,抬頭道:“公子的藥方好生奇怪,不知病患是何症狀?”
“自身的勞傷虛損之症。”
暗號都已對上,老者朝旁吩咐:“小杭,帶客人去後邊抓藥。”
被稱作小杭的男童很是乖巧,取下一盞燭燈便領著凌旭升朝後方走去。兩人行至後院靜謐的木屋前,男孩將燭燈遞給凌旭升後推開房門,轉而熟練地在牆上摸到什麼機關,木屋地面上竟開啟一個僅容一人通行的向下通道。
“公子要見的人就在下邊,會面之後左轉便可離開此處。”
端著燭臺一階階向下,幽深無邊的暗道顯現在面前,道路盡頭有細微光亮,凌旭升順著指引來到一扇木門前。
木門開啟,房間兩側枝幹狀的燭臺上點滿蠟燭,通鋪的深色木地板吸去大部分光亮,房內無窗卻不見炎熱,倒有幾分陰寒。正中央竹簾低垂望不見內裡模樣,只能依稀看出有個人影端坐其中,侍女分立兩側,加上門口兩個開門的侍衛,堂上看得清模樣的四人皆腰佩長劍短刃。
凌旭升屬實沒想到這藥鋪地下的建築這樣闊大、精緻,心中感慨永寧城真是錢多得沒地花。
“公子深夜拜訪,所為何事?”簾後傳出的是女聲。
凌旭升從懷中掏出那日尹軒所繪製的面具圖案:“煩請永寧城幫我找個人,此人面上戴的正是這雕花面具。”
雲殷見過這樣的面具已經是多年以前,又是粗略看過,不一定保真。
簾後女子接過紙張,展開後輕笑一聲:“公子拿何籌碼來換?”
凌旭升從懷裡掏出路上偷得的令牌,同樣遞交給侍女:“張富在林中拿我當誘餌擒敵,我從他那裡討一點好處不過分吧?”
簾後女子知曉今日張富的的確確是和一夥少年少女捆了人入城,便以為是林富賣的人情,未曾起疑:“實不相瞞,前幾日在嶺北已經有人拿這面具圖樣尋過人,公子想來和他們是一路的吧。在這江湖之上,誰人不講究一個出人頭地,享譽大雍,拿面具藏頭露尾的也就那麼幾個。公子所拿面具樣式,是昔年玄幽城五位長老所佩戴的。”
“可我的友人告訴我,這面具為羅剎谷弟子柏舟所持,是他曾經親眼所見。永寧城的訊息,看來也沒那麼靠譜。”
簾後女聲並未因凌旭升的質疑惱怒,她耐心解釋:“當年容氏皇朝隕落,異姓王代王登基,建立大雍。在新皇朝清算的勢力裡,身為外戚的周氏也難逃厄運,其所管轄的玄幽城更是首當其衝。新皇朝先是以勾結前朝賊子為由斬了周家家主與其手足,後撤去皇室學宮,又透過各種嚴苛政策逼走商賈,使玄幽城之名一落千丈。後又逢九闕宮一夜覆滅,周家後輩失蹤,生死難料,玄幽城被徹底打成一團散沙,周家自此徹底退出了玄幽城的歷史。”
“危難之時,五位頗有手段、頭戴雕刻曼陀羅花面具的神秘人出世,穩住城中局面,被城中百姓推舉為五大長老,代管城中事務,朝廷派下來的城主也先後暴斃而亡。”
“爾後不久,他們聯合向朝廷推舉了年輕而未有威名的滄浪擔任城主。這個滄浪低調神秘,卻意外地穩坐城主之位,並且在他上任後,這五大長老倒也不常活躍了,但他們當年所戴面具模樣,玄幽城裡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永寧城也嚴謹記錄在案,絕不可能有差錯。”
“滄浪”這名號凌旭升還真未聽過:“玄幽城家底豐厚,是塊不可多得的寶地,那群長老推舉這名不見經傳的滄浪做城主,不過是為了更好地瓜分周家大權,想來是看他年輕且無依靠更好操縱罷了。”
“公子所言甚是。不過這位城主也是很有作為的,前些年五位長老在玄幽城可謂是頗有名望,近年來卻是銷聲匿跡,傳言道他們皆已被滄浪殺之,但滄浪為人謹慎,做事密不透風,若要追查下去恐怕也找不到什麼。”
“這最初的五大長老分別是什麼出身?”
玄幽城式微,江湖廟堂浪潮翻湧不歇,鮮少有人關注玄幽城的權力更迭,這也讓簾後女子對凌旭升心生警惕。
“乃玄幽胡家、赫連家、蘇家、孫家和令家才能出眾之人,本當世襲罔替。”
玄幽城,是師父師孃大婚之地,現線上索又指向玄幽,看來這塊地方當真要親自去探查一番。
可是……那雲殷為何在羅剎谷的人身上瞧見過此物呢?
“玄幽城與羅剎谷,亦有淵源?”
簾後女子輕笑出聲:“江湖上關於柏舟的言論可謂是少之又少……林管事的令牌好像還不足以回答這個問題。”
凌旭升聞言要來紙筆,在紙上勾畫書寫著什麼:“我一路走來看見許多打著楚王殿下名號的隊伍北上平叛,如今皇帝年事已高,太子監國,身為四殿下的楚王向來與太子不對付現下竟然也與能心甘情願聽命於他,助其平叛,想來太子已是民心所向,登基繼位恐為大勢所趨。”
竹簾後的女子打斷凌旭升發話,示意四名侍從退下後輕笑一聲:“想不到江湖人也關心起朝堂來了。”
“我對何人繼承大統並不感興趣,我只知道楚王一介武夫向來看不慣永寧城獨立於雲家掌控之外,而太子與楚王唯一且最要緊的分歧點便在這上面,二者此刻形成聯盟想來也是達成了什麼共識吧,而在下大膽猜想,這個共識便是……永寧城的地。”
“這些訊息是真是假,永寧城自會查驗,不勞少俠費心。”
“楚王坐擁兵馬不下三十萬,永寧城又在新盟主上位時捅出這麼個簍子,若雲家真心發難,恐怕也無人願意相助吧。周某不才,眼下正有一物可解永寧城之患,不知姑娘可有興趣?”
簾後女子想到丁乙全家下獄,庫房掌事一職空缺,若凌旭升的東西當真有用,解去永寧城外患,或許她能更升一步,便示意凌旭升繼續說。
“皇帝十二子現還餘下八個皇子,除去四個在外領兵謀反的和一個殘廢在蓬萊島療養的,還有一人未與任何人結盟,且絕非善類,永寧城可用其人。不知這裡面的訊息,值不值得問出柏舟的訊息?”
凌旭升站在竹簾前雙指夾住那張寫滿雲殷行蹤的紙張,等待著簾後女子答應。
簾後之人沉默良久,凌旭升也不急,他知道這個條件她們不可能拒絕。
至於為何隱居湖山郡的凌旭升對如今形勢這般熟悉,還得多虧凌鋒在這十一年間對他的教誨。
從自己被凌鋒帶上山那日,他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看破。不過沒關係,他需要凌鋒的武學與庇佑,凌鋒也需要他給程柔復仇,二人便心照不宣的用彼此的餘生達成交易。
凌鋒從不在女兒面前提起仇怨,可心中卻是一日不曾放棄過尋仇的想法,髮妻之死令他痛不欲生,只是礙於女兒年幼,便只能在凌旭升在旁時傾訴哀愁。
每夜等到凌溫言熟睡後,便是凌鋒對他的一對一教導,他們有時是在山上研習劍法,熟記史實,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來處,因何到此處;有時則是在山下三教九流之地蒐集情報、鍛鍊為人之道。
他是凌劍聖的弟子,也是凌劍聖為守護女兒而培養的一把利刃。
偷盜汙吏、殺掠土匪,他都在凌鋒指導下做過。而這些教學是凌旭升自己所要求學會的,也是凌鋒希望他作為凌家的劍所掌握的。
“曾經的的確確有玄幽人傳過那五大長老實為羅剎谷手下,只是至今未找到五大長老下落,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或許還是需要公子自行去問問玄幽城城主。”
話說到這裡,凌旭升心中篤定了方向。正思考間,竹簾被掀起一角,一隻玉手接過紙張,女子生得明豔動人,舉手投足間盡是別樣風情。
她拿過紙便一心撲在紙中資訊上,並未留意身旁之人詫異的眼神。
凌旭升驚訝於簾後竟然是這麼貌美年輕的女子,一時想不出這次交易是否足夠穩當。
“二殿下雲殷表面上是無心朝政,可他這幾日的去處,都算不上清白。”
雲殷一共停留了五個郡,分別是淮北、淮南、扶陽、嶺南和嶺北,凌旭升著重指出兩處地方:“嶺南郡王曾任鎮南大將軍,熟知南部軍方佈防;嶺北郡王雖遊手好閒,但外祖家是南部有名的大儒,天高皇帝遠的,家族威望在地方上可比皇恩管用多了,至於扶陽郡……我還當真不知有什麼人物在。”
“公子的訊息於我們永寧城來說很重要,付渠在此多謝公子了。往後若有需要,扶陽春暉堂、淮南淮北姚記蜜脯皆受我管轄,公子下次若還有訊息交換,出示這枚令牌便是。”
付渠遞上的是一塊圓形手掌大小的銀令牌,上面寫著大大的“客”字。
凌旭升收起張富手下的令牌和這枚新令牌,轉身欲走時想起還有事情未交待,又旋身道:“我們之間的談話我並不想讓其他人知曉,包括張富。至於在下的身份……”
付渠自然是要搶著回答:“公子放心,永寧城的規矩無人敢逾越,您的身份斷不會有不該知曉的人知曉,付渠也不會多過問。”
送走貴客凌旭升,付渠喚來其中一位侍女:“去查驗一下楚王與太子之間究竟達成了何等交易。明日派人去盯著荻雲大長公主府,再著人去詳細調查一番這位二殿下。張富在城中,別讓他注意到。那男人怕事得要命,讓他曉得了肯定得找我師父說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