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窈這句話落下,現場一片死寂。
時思思即便早已經知道電療手術的事情,可此時看見時窈滿眼空茫的神態,仍難掩心中的震驚:“時窈姐,你不記得我了?”
時窈疑惑地看著她:“我該記得你嗎?”
時思思迎上她不解的目光,張了張嘴,卻啞然無聲。
她和時窈一直以來並不親近,甚至最初還擔心過時窈搶走父母的愛,後來察覺到父母仍然愛她,對時窈始終禮貌以待時,才慢慢接受她留在時家。
可是這一次,時窈變成現在這樣,卻是和她的逃婚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是她間接將她害成了這副模樣。
這一次,她更不能再自私了。
時思思死死咬著唇,好久才終於看向言霽:“我有話對你說。”
言霽沉默了兩秒鐘,平靜地點了點頭,走向不遠處的海岸。
躲在言霽身後的時窈,像是失去了保護一樣看著他的背影:“你別走。”聲音不安。
只是言霽腳步沉靜,停也沒停。
時思思眼神複雜地看了眼似乎對言霽分外依賴的時窈,最終走上前去。
門外。
季岫白頎長的身影仍靜靜站在那裡,一向從容優雅的神情,此時竟帶著些驚怔惶恐。
他的目光自從剛才,就再也沒有從對面那道穿著白色長裙的倩影上離開。
甚至有一瞬間,他好像感覺到全世界都變得寂靜,周圍的一切變得扭曲,在自己的眼前盤旋。
一陣陣刺耳的耳鳴聲響起。
在遊艇駛來金平島的這半個小時,他想了很多。
也許時窈並不習慣海島上貧困的生活;也許時窈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早就惶恐不安了;
……更也許,那場電療手術有了失誤,她會怨他,恨他,想要找他問個清楚明白。到時,他會告訴她真相,順勢提出彌補,卻永遠不可能給她想要的同等感情。
可是,現實卻讓他徹底清醒,以至於覺得分外荒謬。
那個曾經每次見到他,雙眼總會亮晶晶的時窈,卻視言霽為唯一的依賴。
甚至還在那裡,問他是誰。
就在前幾天,還會笑盈盈地看著他、每晚給他一個晚安吻的女人,現在看著自己時,只剩下滿眼的陌生。
季岫白不覺上前走了兩步:“你……”
沒等他將話說出口,時窈便如驚弓之鳥一樣,飛快地後退幾步,戒備地看著他。
“你不要過來!”
季岫白的腳步不覺停下,她望著他的眼神,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疏離而驚懼。
這一瞬間,季岫白只覺一股森寒沿著自己的脊柱慢慢往上蔓延,撥出的氣息都像是要結成冰霧,心臟也像是被人用力地捏著,一陣陣悶痛。
大概,他只是不習慣以往對自己小心翼翼、言聽計從的女人,對自己變得冷淡。
季岫白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還有,他只是覺得將那個總是溫溫柔柔的時窈,變成現在這樣,自己心裡有些愧疚。
季岫白嚥下翻湧的情緒,牽強地扯了扯唇,近乎落荒而逃般轉身離去。
只是當走到遙遠的遊艇,站在甲板上時,他的目光難以剋制地朝二層小樓的方向望來。
時窈仍站在門口,看著他。
察覺到他的注視,她似乎頓了頓,飛快轉身,回了院子。
*
海岸邊,兩道人影迎著朝陽站在那裡,都沒有做聲。
不知多久,太陽終於跳出海面。
時思思故作輕快地鬆了一口氣:“言霽,你自由了。”
“我決定放棄你了。”
言霽的手指頓了一頓,沒有應聲。
時思思抿緊了唇,突然笑了起來:“季岫白才是最適合我的人,兩家門當戶對,最重要的是,我爸媽都很支援我們在一起。”
言霽的神情已經恢復如常,他垂下眼簾,嗓音淡淡的:“嗯。”
“我和季岫白很快就要定下來了,以後也不用和父母作對,不用承受身邊人的壓力和周圍的異樣目光了。”
“嗯。”
時思思轉過頭:“現在想想,我挺對不起時窈姐的,時窈姐如今的情況,我爸媽大概也不會對她好。”
“剛剛看她很信任你,你可以幫我照顧她嗎?”
言霽終於看向她,久久沒有開口。
時思思卻似乎篤定了他不會拒絕,側過頭擺了擺手:“我先走了。”
言霽仍站在原地,沒有挽留,一動不動。
半分鐘後,身後再次傳來一陣奔跑的腳步聲。
時思思一路快步跑到言霽面前,紅著眼睛氣喘吁吁地看著他:“言霽,這麼多天,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言霽長睫動了動,迎視著她的視線,卻終究沒有回答!
“言霽,我討厭你!”扔下這句話,時思思用力推了他一把,這一次徑自跑向遠處的私人遊艇,再沒回頭。
言霽垂著眼簾,在海岸邊站了很久,白襯衫被海風吹動著,整個人孤零零的。
喜歡過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有那麼幾個瞬間,他想過不那麼孤獨地走完自己貧瘠的一生。
也許過了十分鐘,也許有半小時,言霽平淡地轉身,沒有回家,直接去了畫室,一如往常地給學生們上完了課,而後摘下助聽器,前往海邊繼續自己沒完成的畫作。
不少海島上的年輕女孩偷偷看著這位模樣精緻漂亮的年輕畫家。
幾個染著奇怪顏色的男人則看到他後怪叫道:“大畫家,那個跟著你的大小姐呢?”
“人家今早才被私人遊艇接走,再說了,你這麼喊,咱們大畫家也聽不見啊”
言霽聽不見,大概聽見了也不會理會,只靜靜站在畫架旁,直到天黑,也一筆都沒有動。
再回到家,已經晚上八點。
言霽推開院門,一眼看見坐在二層小樓外的臺階上的時窈,她枕著自己的膝蓋,像是睡著了。
言霽繞過她,走進房中。
閒適一整天的時窈聽見動靜,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站起身:“你回來啦!”
說完才察覺到言霽根本聽不見,想了想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言霽轉過身,正對上女人的笑。
由於沒有佩戴助聽器的緣故,他的聲音比平時要冷硬漠然:“你該走了。”
時窈睫毛一顫,目露不安:“你要……趕我走?”
言霽看著她,時思思臨走前拜託的話在耳邊響起,他沉默了很久,最終冷淡道:“你在海市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明早我會把你送回那裡。”
說完,他轉身進了廚房。
時窈默默望著他的背影,真是冷漠啊。
就像……一條剛被拋棄的流浪狗,偽裝了一層冰殼保護自己。
【系統:宿主,離開金平島,可就沒有攻略機會了。】
時窈揚眉:“所以,我不會離開。”
【系統:你打算怎麼辦?】
時窈笑。
讓言霽這樣禁慾卻又心軟的人能容許一個人留在他身邊的理由,除了喜歡,還有……責任。
【系統:宿主你打算……霸王硬上弓?】
“說什麼呢,”時窈不贊同道,“比起強人所難,我更喜歡別人求我。”
【系統:言霽?有點難吧。】
畢竟這種悶葫蘆,今天時思思離開,也沒做半點挽留。
“說不定呢。”
*
從金平島回來的路上,季岫白和時思思一句話也沒有說。
剛回到別墅,時思思便徑自上樓,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迴音在偌大的別墅內迴響著。
管家備好拖鞋,小心地看了眼季岫白,剛想說些什麼,卻陡然發現後者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時思思的離開,他只是一個人站在門口,目光落在……
管家順著季岫白的視線看過去。
那裡,是沙發上多出的幾個橘紅與藍綠相間的暖色調抱枕,明明和黑色沙發並不搭,卻無形中成了裝點整個客廳的亮點。
“季先生?”管家小聲喚道。
季岫白幡然回神,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他垂眸想要換上拖鞋,卻在看見成雙成對放在那裡的拖鞋時頓住;
他走進洗手間,想要洗去手上殘留的海風氣息,卻在抬頭看見那兩個相互依偎的牙刷杯時,不覺攥緊了拳;
從洗手間出來,他的腳步帶著明顯慌亂,可目光所及之處,卻好像到處被填滿了時窈的影子。
展示櫃上,那對面對面親密站立的陶俑人像;
茶几上,不再鮮豔的茉莉花;
電視櫃旁,二人在自助照相館裡的合影:她的手在撐著他的唇角……
季岫白的臉色愈發難看,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李伯,將時窈帶來的東西全都扔了!”季岫白冷聲吩咐。
管家為難地看了他一眼:“季先生,全都扔了嗎?”
“沒錯。”
季岫白快步朝書房走去。
他不想看見這些令他心煩的東西。
看不見了,心大概也就不會煩躁了。
可剛推開書房門,季岫白便聽見一聲含笑的聲音:“你回來啦!”
他下意識地看向落地窗前,卻在看見空蕩蕩的沙發與桌几時,面色徹底陰沉下來。
季岫白大步走到書桌旁,按響室內通訊:“管家。”
正吩咐人收拾東西的管家聽見聲音,匆忙上樓。
“將那裡,全部清空。”季岫白看著沙發,面無表情道。
管家錯愕地看了眼窗前,最終不敢多說什麼,叫了幾名保潔,輕手輕腳地抬起沙發與桌几,快步朝外走去。
卻在經過門口時,不知誰手滑了下,桌几滑落,撞到門框,發出一聲巨響。
季岫白眉頭緊皺,抬頭看去。
桌几角落的抽屜滑開,一個便攜的素描本與一枚黑色錦盒從中砸落。
黑色錦盒砸在地面,“啪”的一聲彈開。
有什麼折射著微光從裡面摔了出來,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倒在季岫白的腳邊不遠處。
季岫白垂頭看去,身軀一僵。
地面上的是,兩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