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外的醫生看不起搞介入的醫生,這是要出大事的。本來從解剖結構的角度入手,咱們心外的醫生是最適合做介入手術的,但……唉。”
黃老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觀點,嘆了口氣。
這是他心裡邁不過去的一個坎。
雖然對患者來講手術誰做並沒有特別大的區別,但對黃老來講天差地別。
站在心胸外科巔峰的老人家總是希望心胸外科能不斷發展壯大,絕對不希望心外就此萎縮。
“老闆,別鬱悶,有人做就行唄。”周從文笑呵呵的說道,“腔鏡手術您能推著開展起來已經很好了。我聽魔都的同學說,那誰在研究腔鏡手術的時候都都不敢讓人參觀,手術室的門一開啟他就一頓罵。”
“哈哈哈,那個老東西。總跟我說北方的手術粗,他們南方的手術才細膩。我倒要看看他服不服!”
說到這事兒,黃老有些得意。
“就這,還不是要進步麼。”周從文笑眯眯的說道,“走著看,迴圈內科的醫生……”
“別提迴圈,我心疼。”
“哈哈哈,別這樣。”
“小周,前一陣子你女朋友來找我,那份資料是你研究的?”黃老忽然換了一個話題問道。
“嗯?什麼資料?”周從文一怔。
“數字化人體的資料庫資料。”
“……”周從文無語,柳小別揹著自己搞這麼大的事情?!
“我看了她拿來的資料,你們的眼光很長遠。
隨著基因組、轉錄組、蛋白質組、代謝組的研究越來越深入,結合單細胞測序、空間轉錄組等新技術的普及,總會資料化區分細胞型別,並單獨分析組織細胞中空間化的特定生物性行為。”
周從文怔住。
這項研究別說是現在,放在自己重生的那一刻也是極其高精尖的一項研究。
透過大資料整合,把一個細胞、一個器官甚至一個系統的生理過程和生化反應數字化,甚至到最後整個人體都可以資料化。
周從文高度懷疑係統就是這麼一個存在,它的出現或許是位面碰撞、或許是時空紊亂,所以機緣巧合的落在自己身上。
柳小別要搞這麼高精尖的東西?
她搞這玩意幹什麼?
自己就隨便說了一句要成立個實驗室,可是她……
難道說上一世砸在自己頭上的系統就是未來的柳小別創造出來的?周從文一下子懵住,他吧嗒吧嗒嘴,越來越覺得有可能。
自己都重生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總是要有人做麼,當時我看見專案書就比較感興趣,正好院裡面給我建立了一個實驗室,我就讓你們參股進來。不過話說在前面,這可是個賠錢貨,大把的燒錢,想要回本基本沒有可能。”
黃老悠悠說道。
“您看您說的,燒錢是應該的,現在不燒錢,以後肯定要超額溢價在國外買,關鍵是咱們買人家還不賣。”周從文道。
“說說,你是怎麼想的。”黃老靠在椅子靠背上,看著周從文的眼睛。
周從文心裡恨得慌,柳小別也是,鬧這麼大的事兒怎麼就不跟自己說一聲呢。
“老闆,剛才咱們說到心外科窮途末路,但畢竟還有左主幹和複雜多支的冠脈手術可以做,不算死透。”
“我問你數字化人體呢。”黃老可不糊塗,他打斷周從文的話追問道。
“您聽我說啊。”周從文道,“我估計有幾個科室最早死,您猜是哪幾個科室?”
黃老皺眉,沉思。幾秒鐘後,他忽然說道,“影像和病理!”
周從文真是很佩服自家老闆。
他的目光能穿越三十年的時間,一眼就看到未來。
“對,大資料下電腦ai最早讓醫生失業的兩個領域就是影像和病理。人家電腦閱片比……”
周從文說著,猛然想到當年自己能用大腦進行三維重建,是不是系統把這部分功能帶給自己?
“要準確、冷靜、客觀,可以對比資料庫中無數的案例,人類做不到這一點。”黃老點了點頭。
“對,這就是資料化的一部分,比較簡單的表象。至於小別要弄的事兒就讓她弄去好了,她不缺錢,砸唄。”周從文假裝無所謂的說道。
“你知道要多少錢麼?”
“老闆,你知道小別現在有多少錢麼?”
“多少?”
周從文笑而不語。
黃老知道自己問多了,轉過話題,“1990年,當人類基因組計劃正式實施。現在已經過去12、3年了,國外在跑,咱們連走都還沒開始。既然你和你女朋友想要做這個,那就開始吧。不過科研的事情你先別參與,現在找錯方向的可能太大。”
“……”周從文嘆了口氣。
都是柳小別在瞎胡鬧,沒想到老闆竟然給了這麼深的期許。
“未來是未來,最主要的還是立足眼前。小周,你們胸腔鏡開展的怎麼樣?”黃老問道。
“挺好的,現在只做簡單的肺小結節手術。”
“什麼叫簡單,這叫未雨綢繆,扁鵲見蔡桓公,你給我背一遍。”黃老進入到老闆模式。
古老的哲學用在現代醫療上絲毫沒有不搭的感覺。
“扁鵲見蔡桓公,立有間,扁鵲曰……”周從文習慣性的開始背誦課文,黃老微微怔,抬手止住周從文。
“我總感覺我們認識。”黃老疑惑的看著周從文,上下打量,像是重新認識一邊這個年輕人。
“嘿。”周從文笑了笑,“老闆,現在認識也不晚。”
“和你說一件正經事。”黃老沒有就上面的話題繼續說下去。
周從文看著老闆,嘴角露出一絲笑。
以他對老闆的瞭解,下一步肯定是要把自己收為關門弟子。
上一世自家老闆看見自己之後矜持了一年左右,期間仔細觀察,尋找了幾個特殊病例拉自己來912做手術,後來走的破格錄取,順利成為老闆的學生。
“老闆,您講。”周從文很乖巧的說道。
“凡事都要一步一步來,就像是咱們胸外科的腔鏡手術。你說光咱們912開展,能行麼?”黃老問道。
周從文笑著點了點頭。
這件事自己上一世已經和老闆交流過,知道老闆的意思,要不然自己也不會死了活了留在三院要把胸腔鏡手術帶起來。
“老闆,只在912開展肯定不行,必須全面開花。”周從文很認真的說道,每一句都說到老闆的心窩子裡面。
這都是老闆上一世自己說的,想說不到心窩子裡去都不可能。
“比如說咱帝都的東西腫瘤,老主任們把著開胸手術一根屎橛子說什麼都不鬆口。”
“哈哈哈。”黃老大笑,越來越覺得周從文和自己的心意。
他甚至有些意動,要不要變主意呢。
“話糙理不糙,腔鏡手術是上個世紀開展的,咱國內最早也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就開始做了,可您看看現在,一點都沒開展起來。當然,咱912不算。”
黃老點頭。
“這是有您在912,在胸外科學界,還推廣成這樣。老一代人都成了惡龍,他們完全有足夠的理由與勢力阻止新技術的推廣。”
“惡龍,惡龍。”黃老沉吟。
“對,就是惡龍,每一個屠龍少年最後都會變成惡龍。當然,您不是。快八十了,還學腔鏡手術,而且做到頂尖,不佩服是不可能的。”
“小子,用不著你拍我馬屁。”
“實話實說麼,不是拍馬屁。您總得有點實事求是的精神不是,這話我不認。”周從文微笑,“老闆,楚院士很早就招攬我,醫大二院的張主任也讓我過去,但我一直沒動。”
“為什麼?”黃老已經猜到了答案,但還是眯著眼睛問道。
“因為要推廣一項新技術,光有912是不夠的,還要基層醫院配合。”
“對!”黃老的手拍在桌子上,啪的一聲響,“重點在基層!他們抱著老本吃,心胸不動、普胸也不動,那咱們就農村包圍城市,從基層做起。”
周從文微笑。
“小周,我有一個想法。我手裡有個名額,專門給你要的,來當我的關門弟子。”
“好的,老闆。”周從文回答道。
一瞬間,他靜如止水的心竟然有些悸動。雖然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可週從文依舊激動。
“不過你要在外面幫我做點事。”
“什麼事?”
“你和省城哪家醫院熟悉?”黃老問道。
“醫大二院。”
“那我在醫大二院建立一家院士工作站,由你主持工作。”黃老看著周從文的眼睛,認真說道。
“……”周從文怔了一下。
自己想象中的劇本怎麼不一樣?難道不是自己來912,然後……也是,老闆都說了農村包圍城市。
自己重生回來,最大的一件事也不是踢走王成發,而是把三院的腔鏡技術開展起來。
說大話、發表幾篇文章容易。真要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做工作,做那種細緻入微的工作,可就難於上青天嘍。
黃老見周從文表情有些怪異,微微不悅,“小周,要對自己有信心。”
“老闆,我不是這個意思。”周從文道,“我在想院士工作站可以培養我們省內各家醫院的主任,您就是老虎,我狐假虎威。”
“嗯,基本就是這個意思。”黃老並不覺得狐假虎威有什麼不對,他笑眯眯的看著周從文,真是怎麼看怎麼順心。
要是能早十年遇到這個小夥子該多好。
不對,早十年周從文怕是還上初中,遇到了也沒用。
現在,剛剛好。
“院士工作站什麼時候建起來?”周從文問道。
“有些手續,我讓鄧明跑一下,幾個月的時間就行。初步定在年後吧,還有什麼困難麼?”黃老問道。
“老闆,缺人。”
“要不我跟你去做手術怎麼樣。”黃老闆著臉說道。
周從文無語,不給就不給,犯得著這麼說話麼。老闆跟柳小別一樣,好好的話不會好好說。
“老闆,那我自己找人的話,以後來912……”
“給編制。”黃老拍板,“你把你們省的腔鏡帶起來,願意留在院士工作站工作也行,願意來912也行,相中哪家醫院我也能把人送進去。”
“好咧!”周從文笑了笑,可惜沈浪那個傢伙成天就知道八卦,但凡要是上點心,912的大門已經為他敞開。
人生境遇之離奇,由此可見一斑。
“這回你叫我老闆,我聽著才順耳。”黃老哈哈一笑,“不錯不錯,其實我也沒什麼能教你的,扶上馬走一程。”
“老闆,看您說的。”周從文道,“還有很多要向您學習的。”
“哦?你說說看。”黃老像是小孩子一樣,把周從文的馬屁挑出來,毫不留情的直接問道。
“比如說您的少年心性。”周從文也不為難,微笑著說道,“您看看帝都、魔都的醫院,老主任們歲數不大,才五十多,思維固化到了極點。心胸、普胸都不思進取。現在和從前能一樣麼?”
“最簡單的,從前開胸就500血,現在呢?有了電燒,開胸50血都不用出。”
“還是那句老話,每一個屠龍少年都變成惡龍。您不一樣,永遠的少年心性。”
黃老微笑看著周從文,宛如看到了少年時候的自己。
“還有,您還要聽麼?老闆,說句實話,我覺得您這麼明目張膽的要我拍馬屁,我很為難啊。”
“哈哈哈,那就不聽了。走,回家。”黃老站起來,背手弓腰,周從文關窗關燈關門,默契無間。
“真是,那群沒出息的就知道等迴圈內科捅漏了自己上去擦屁股,就不知道自己去捅一下。”黃老還在磨叨著這事兒。
“……”周從文看了看四周。
他恍惚覺得自己在手術室,聽老闆一邊做手術一邊開車。
但這句話只有老闆能說,換個人說出來都會讓心臟外科的醫生暴跳如雷。
他們自視甚高,但……也只是自視而已。
“算了,就這樣吧。”黃老闆無奈的說道,“老嘍,現在讓我披著鉛衣上臺,估計一臺手術都做不下來。有點體力,站在下面指手畫腳還行。”
“叮咚~”
沒等周從文說話,他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清脆的任務提示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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