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況不好,路途又遠,趙柯他們起大早,趕了一天路,幾乎沒停過,終於在當天天黑前回到了趙村兒。
小貨車的油門兒聲震耳欲聾,打破了這個村子的寂靜。村裡的路太窄,貨車進去不方便,就停在村口的老槐樹下。趙楓他們在車斗裡,也不急著下來,衝著底下的婦女們打招呼。小豬崽的哼唧聲不斷,婦女們踮腳探頭往車斗裡瞧——
"誒呦喂,瞧見沒,都是豬。"“我頭一回見這麼多小豬崽。”"這是有多少隻啊?""還有個牛犢呢!"
路上,也有好些被油門兒聲吸引過來的社員。
趙柯作為本次旅途唯一的弱雞,獲得了坐進駕駛室的待遇。司機開門跳下車,給趙柯拉開副駕的門,問她:"趙同志,你沒事兒吧?"
趙柯擺擺手,婉拒了他的攙扶,慢吞吞地爬下車,腳落地還有點兒軟綿綿地,得扶著車才能站穩。
路太差了。
坐車還不如騎腳踏車,騎腳踏車累是累,好歹身體掌控在自己手裡,頂多上下顛屁股。她坐在貨車上,上下左右地搖,腦漿都要搖勻了。
還有那個柴油味兒,徹底醃透了趙柯,趙柯都懷疑要是有個火引,她能立馬燃起來。
趙柯抬著她發脹的雙腳,扶著車頭繞了一圈兒,坐到老槐樹下。離遠點兒,味道清新多了。
“別嘚瑟了。”趙柯招呼車斗上的四個人,“先把豬抓下來。”趙柯回身,老槐樹後頭的地光弄平了,現在還一馬平川的,連個棚都沒有。
豬抓下來放哪兒?
趙新山匆匆趕過來,解答了她的疑惑,“先送到大隊,在倉庫養一段兒時間,等豬圈蓋好,再挪過來。"
趙村閉塞,很少有外人來,有點兒啥熱鬧都全村出動。社員們搶著抱小豬崽,三十多隻根本不夠分。
趙新山安排司機今晚住在他家,臨走前招呼趙柯:“你大伯母準備了飯菜,你們幾個今晚上都上我家吃去。"
趙柯點頭,“我坐會兒,一會兒過去。”
大人跟著去倉庫幹活,小孩兒們全都圍著貨車打轉。他們沒見過貨車,特別新奇地伸出小手摸,邊摸邊驚呼——
“軲轆好大!”
>"貨車全身都是鐵疙瘩嗎?"
牛小強還回頭問趙柯:“趙老師,它跑得有多快?”
趙柯用事實給他們解釋:“趕牛車進公社,大概要四個小時,貨車只用了一個多小時,而且因為有小豬崽,沒有開更快。"
孩子們驚歎,“哇——”
北方地廣人稀,村與村之間隔個十幾裡、二十幾裡地很常見。
雙山公社的二十個生產大隊裡,趙村不是距離雙山公社最遠的一個生產大隊,也有將近五十里地,還有幾個生產隊比趙村遠多了。
全程泥路,坑坑窪窪。
村子裡也是,要是下雨,出門都得蹚泥水,又髒又難走。趙柯腳上的膠鞋底在地上蹭了兩下,灰上拉出一道印兒。路實在太差了..
她在這兒想事情,那幫孩子忽然沒了動靜兒。
小孩子一旦特別消停,必然在作妖。
趙柯抬眼,就看到那群混小子全都猴子一樣掛在車斗上,正往上爬。牛小強更過分,他讓樹根兒託著他,從車頭往上爬。
趙柯:"..…不能喊,萬一嚇到到他們,掉下來會摔傷。
所以趙柯一直忍著,忍到車斗上那幾個小孩兒身體重心歪向車斗裡,才出聲:“別淘,趕緊下來!
孩子們本來就偷偷摸摸,教趙柯一喊,嚇一跳,有兩個直接栽進去,壓在豬糞上。那倆孩子懵了一會兒,意識到現狀,嫌棄地使勁兒甩,依然一身糞臭味兒。周圍的孩子指著他倆笑話。
那倆孩子羞憤地哭起來。
趙柯走到車頭旁邊兒,一把揪下坐在上面的牛小強,然後教訓車斗上的小孩兒們:“天都要黑了,還不回家,等著捱揍嗎?"
兩個孩子抽抽搭搭,其他孩子們嬉笑著,全都爬下來。
趙柯趕著他們,一起往村裡走。
他們要在路口分開,牛小強家到了,樹根兒往西,趙柯得往南,其他孩子往哪兒走都有。趙柯揪住牛小強的耳朵,"不準帶樹根兒淘氣,知道嗎?"
牛小強“誒誒”叫疼,辯解:“啥淘氣,我們玩兒的可開心了,不信你問樹根兒!”趙柯看向樹根兒。
樹根兒傻笑。
趙柯無奈地搖頭
,捏了捏牛小強的耳朵,“你當老大的,得帶著小弟們進步,光玩兒可不是合格的老大。"
"得咋進步?學習嗎?"牛小強滿臉抗拒,“我作業都寫完了。"
現在的小學課程,內容實在是少,孩子在學校讀五年,更像是有人看著這群淘氣包,其實挺浪費時間的。
趙柯問他們:“就沒什麼好奇的?可以過來問我,我講給你們聽。”
牛小強還真有好奇的,興沖沖地問:“武功秘籍你也能講嗎?”武功秘籍……
趙柯無語了一瞬,沒否決他們的奇思妙想,肯定地點頭,“武功秘籍也能講。”大不了講強身健體,講養生,沒準兒胡諂八扯,還能給她爹招幾個小學徒去。牛小強聽她答應,就要跟樹根兒回家去取。
趙柯攔住他,“明天的,我剛回來,讓我喘口氣兒。”br/>
好吧~
牛小強還沒在外面玩兒夠,不情不願地揮揮手,回家。
趙柯轉向樹根兒,抬起手想拍拍他的頭,忽然發現他好像長個了,在兩人中間比劃了一下,還真是長個了,再長高一些,我得踮腳才能摸你頭了。
樹根兒就彎腰,頭送到她手下,讓她摸。
趙柯笑著揉了揉他的頭,“最近樹根兒也很乾淨啊,真好,快點兒回家吧。”樹根兒站直,學著剛才牛小強的樣子衝她揮揮手,才小跑離開。
趙柯心情很好,抬步去趙新山家。
一頓晚飯,趙新山熱情地招待養豬場的司機,又問了不少他們出去的見聞。趙柯沒怎麼說話,都是趙瑞四人在說,一個個話匣子開啟,根本剎不住。偏偏他們講得極其生動,還有不少社員過來聽。趙柯吃完飯,實在扛不住,先回家了。
餘秀蘭嫌她身上味兒重,給她燒了一鍋水,上上下下搓一遍,才讓她回屋睡覺。趙柯倒炕上就睡得死沉,連趙楓回來也被親媽過水燙了一遍,都沒聽見。
第二天一大早,牛小強就帶著樹根兒和一幫孩子來找趙柯。
餘秀蘭手指擋在嘴前,“噓”了一聲,小聲說:“她還在睡覺呢,你們中午再來。”牛小強他們只得離開。
金窩銀窩,不住自己家的土窩窩,趙柯這一覺睡得特別踏實,醒過來的時候一看錶,竟然已
經過午了。
趙柯伸著懶腰走出屋子,一眼就瞅見東面的房子骨架,驚訝:“這才幾天,房梁都立起來了?”
趙楓鑽出他屋,說:“要是不上工,天天干,估計牆都壘好了。”
烈日下,有人在幹活,趙柯現在沒有餓的感覺,就舀了一桶涼水,溜溜達達走過去。
常山也在壘牆,瞧見趙柯,笑呵呵跟她說話:“趙主任,休息好了?”
趙柯邊拿起葫蘆瓢舀了一瓢水遞給他,邊開玩笑:“我這偷個懶,一點兒不隱秘啊。”
常山笑道:還不是餘老師,恨不得路過的家雀都讓小聲點兒。
另外兩個社員孔老六和楊大牛也都哈哈笑,“可不是,還讓我們幹活小點兒聲,說你是為生產隊忙活累的。
她睡得比豬都沉,根本聽不見聲兒,餘秀蘭同志這行為屬實有點兒霸道了。不過有媽的孩子是塊寶,趙柯嘴角上揚,叫他們也過來喝水。
孔老六和楊大牛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來。趙柯左右看了看,怎麼沒看見許大哥?常山道:“天熱,他中午不咋過來,傍晚才來。”
楊大牛說:“傅知青這個房主都不咋過來,還不如有個姓方的女知青來的勤。”他說完,和孔老六笑得有點兒意味深長,趙柯瞧見了,也沒問,等他們喝完水,就回去了。
她吃了點兒飯,本來打算明天再去隊委會,坐在書桌後整理桌面的時候,突然看見接生員培訓的報名表,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個東西忘了弄。
趙柯就拿著宣傳冊和報名報,往錢婆子家去。
錢婆子家在趙建發家旁邊,房簷下有一把木製搖椅,上頭坐著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悠閒地抽菸喝水。
趙柯敲了敲院門,喊:“是錢爺爺嗎?錢奶奶在家嗎?”
老頭睜開一隻眼,瞧見是趙柯,語氣不咋好地問:“你個婦女主任,找我那老婆子幹啥?”
趙柯舉起手裡的冊子,態度很好地說:“我是為接生員的事兒來的。”
老頭一聽,不耐煩道:“她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接生啥,不夠晦氣的,別找她了。”
據趙柯瞭解,錢婆子早年可是沒少幫人接生貼補家用,現在竟然嫌她晦氣了。
趙柯不動聲
色道:“畢竟錢奶奶是前輩,我要重新安排人去當接生員,怎麼也得跟奶奶說一聲。
老頭說:“我知道就行了。”
趙柯面帶笑容,不動。
老頭拉著臉,煙桿磕噠幾下桌子沿,回頭呼喊:“找你呢,還不出來。”
片刻後,門裡出現個瘦小老太太,前背後抱兩個孩子,踏出門檻前,彎腰往上託了託身後的孩子,微微站直又把胸前的孩子往上掂了掂。
從始至終,老頭連瞧都沒瞧一眼,更別說搭把手。
錢婆子臉上溝壑極深,走到趙柯面前,低著頭死氣沉沉地說:“我家裡活多,不接生了,隨便你咋安排吧。
趙柯視線在她乾枯粗糙的手上劃過,伸出手,“要不我幫著抱一下孩子,我還有點兒關於接生員的事兒請教你。
錢婆子拒絕了,“不用,你抱不動。”
趙柯不好乾站著跟個負重在身的老人家沒完沒了地說,只能簡單問了兩句,就道別了。隔壁,趙小草“嘶嘶”兩聲,招趙柯過去,問趙柯:姐,你去錢家幹啥啊?趙柯沒瞞著,告訴她了。
趙小草拽著她的袖子,湊近說:“錢家是活多,她家兩個兒子兒媳去上工,家裡的事兒一手不沾,全都是錢奶奶幹。
趙柯側頭,看一眼錢家的院子,“那麼大歲數了,兒子兒媳不幫幫?”
“我聽那死老頭罵過,說錢奶奶老不死,沒啥用了,就得多幹家裡的活,不然還不如去死。”趙小草鄙夷地撇撇嘴,“她兒子兒媳跟都沒看見似的,啥也不管不說,也對她呼喝來呼喝去。”
她就是全家的老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