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饒湘便會帶著吃食來到西山區公安局,給忙碌的警察分著這些食物,溫柔地關心著他們的身體,臨走之前含著淚問一句:“害死我家倩倩的人,抓到了嗎?”
沒有哪一位警察,面對這樣的受害人家屬,會不動容。
經辦此案的警察都記得這個案子,哪怕退休了,也會交代接手的同事:“哪怕再難,你們也要記得把這個案子的所有資料都收好,只要發現比對成功的DNA,一定要查下去!”
趙向晚之所以如此堅決地要來插手這個案子,不僅因為同為女生,激起義憤,更因為眼前這位母親的堅持、堅韌與偉大。
從來都不喜歡與人身體接觸的趙向晚,慢慢走上前,展開雙臂,溫柔地擁抱著饒湘,聲音堅定無比:“您放心,我們大家都來幫您,一定要把兇手抓住!讓他血債血償!”
年輕女孩子的馨香將饒湘包圍,彷彿自己的女兒回到身邊,饒湘的眼淚緩緩滑落,抬起手回抱住趙向晚:“好。”
【謝謝你,你們都是好女孩,和我家倩倩一樣,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倩倩雖然不在了,但你們一定要活得漂漂亮亮、健健康康。】
大家情緒穩定之後,趙向晚在饒湘、蔣汀蘭的帶領下來到兇案現場。
傍晚,無雨,夕陽灑下一大片金色,為這個美麗的校園染上美麗柔光。
高大的教學樓矗立在夕陽餘暉之下,開敞、寬闊的門廳以一種博大寬容之姿,看著年輕的大學生們揹著書包、抱著課本進進出出。
曾經的恐怖之夜,沒有在這裡留下一絲陰霾。
聽著蔣汀蘭的講述,來到作案現場,趙向晚的腦中漸漸有了罪犯的輪廓。
教學樓一樓南向教室的開窗面積很大,沒有安裝窗簾,晚上亮起燈的話,站在教學樓前面的空曠廣場,能夠清楚看到教室裡的人。
趙向晚問:“那天晚上的雨,大嗎?”
蔣汀蘭點了點頭:“我們剛出門的時候,雨還不大,後來到了八點多的時候,就大了起來。我記得當時抬頭一看,外面黑漆漆的,雨打在玻璃上,發出嗒嗒嗒的聲音。”
趙向晚看她一眼:“你說之所以九點時起身離開,是因為只穿了件短袖,感覺到冷。既然出門發現下雨,為什麼不穿件外套?”
蔣汀蘭垂下眼簾:“我,我只有一件薄外套,那天洗了,還沒幹。”
解決了一個疑問之後,趙向晚繼續問,
“那天聞倩言穿的是什麼衣服?”
“她穿了件黑色針織小背心,外面披了件白色披肩,下面穿的是條牛仔褲。”
“鞋子呢?”
“繫帶子的白球鞋。”
照片上的聞倩語,中等個,身材健美,凹凸有致,渾身上下充滿著青春氣息,的確很吸引人。
站在教學樓前的花壇,看向教室。教學樓比室外地坪高出60公分,三個臺階進入門廳,窗戶邊沿離室內地坪90公分。趙向晚挪動腳步,不斷變幻位置,終於停在一個花壇邊沿:“想要看清楚教室裡坐著的學生,這個人個子很高,估計……”
趙向晚拖過季昭來,問他:“你看得清楚靠窗戶那一行同學的長相嗎?”
【能看到胸口位置。】
季昭點了點頭。
趙向晚道:“兇手個子很高,大約一米八左右。”
蔣汀蘭連連點頭:“是的,是的,警察過來偵查,在下水道附近草叢發現腳印,也說過類似的話。現在我們學校裡一米八左右的男生都很緊張,為了自證清白甚至要求全都去做DNA檢測,進行比對。”
對了,苗慧組建的刑事技術中心,是從京都引進的最先進DNA檢測技術,那京都西山區公安局這方面的技術水平應該非常高。聞倩語被強.奸,體內留有對方精.液,就有了DNA樣本。正是這一個重要線索,才讓懸案能在二十幾年之後得以偵破。
確認對方身高之後,趙向晚繞到教學樓發現屍體的下水道附近。
這裡拉起了警戒線,有學校保安守著,不讓閒雜人等靠近。
遠遠看過去,下水道位於教學樓北面,從後門出來之後有一條水泥路,兩邊種著花花草草。不過因為位於U型建築的內側,平時疏於管理,花草間雜草不少,下水道就掩藏在這裡。
這裡的確是個管理漏洞,平時沒什麼人走,保安根本不會注意到這裡,兇手從教學樓南面進入,怎麼就能發現位於北面的下水道?難道這個兇手是個熟悉建築設計的人?
想到趙晨陽說,兇手是外地人,在附近打工,趙向晚有了一個初步的想法:有沒有可能,這個兇手在建築工地打工,熟悉建築水電設計?
將這個念頭記下,趙向晚問蔣汀蘭:“那個和兇案嫌疑人打過照面的馮姓保安呢?”
蔣汀蘭帶她走進教學樓,一樓保安室裡坐著兩個保安。見到蔣汀蘭和饒湘,其中一個保安趕緊起身,臉色有些警惕:“你們有什麼事?”
蔣汀蘭詢問:“那個姓馮的保安呢?”
問話的保安說:“你說的是馮兼烈吧?他今天被警察帶走,協查辦案,估計一時半會回不來。”
趙向晚一聽便明白過來:看來,馮兼烈是協助警方畫像去了。現在刑偵畫像師隸屬於刑偵技術組,根據目擊者的口述畫出犯罪嫌疑人的肖像。這個工作是個水磨功夫,需要繪圖出來之後,請目擊者打分,指出不足,然後修改,以上流程反覆不斷,直至最後目擊者認為很像,這才確認畫像,複製後釋出協查令,四處張貼。
像季昭這種畫筆一揮,形神兼備的,實在是少數。
見不到馮兼烈,趙向晚打算先檢視一下犯案現場。教學樓門廳很寬敞,足有兩百多平方米,門廳正對著保安室,左後方是主樓梯口,右前方是朝北的後門,走廊左右兩側是教室。在走廊盡頭轉彎,形成一個“U”字型,廁所和疏散樓梯都在走廊盡頭。
趙向晚按照兇手的行進路線,自門廳進入。
趙向晚皺眉問:“保安室正對著大門,坐在那張桌子前,一抬頭透過玻璃窗就能看到外面的動靜,那個馮兼烈到底在做什麼?怎麼什麼也沒看見?”
蔣汀蘭苦笑:“保安室有時候就是個擺設,我們進教學樓的時候難得看到他們坐在桌子前面,多半都在牆角那個沙發那裡打瞌睡,或者乾脆人都沒在保安室,溜達到外面去扯閒篇。就算認真坐在桌子那裡值勤,他們也是低頭看報紙、雜誌,怎麼可能真的像電視裡演的那樣,眼睛盯著每一個從外面走進來的人?”
趙向晚從南面走進門廳,轉而向左,順著走廊進入聞倩語、蔣汀蘭那晚進入的自習教室,這個教室靠近主樓梯口,那名兇手將聞倩語打昏之後拖進樓梯口的雜物間,強姦之後將聞倩語扔在雜物間,自己則前往位於走廊西頭的廁所,清理衣物。正撞上過來上廁所的馮兼烈,被喝問之後慌張跑開。
“嫌疑人往哪個方向離開的?南門還是北門?”
嚴格意義上來說,主教學樓並沒有門,南門、北門指代門廳開口的兩個方向。
蔣汀蘭搖頭:“你看這條走廊,很暗。保安忙著上廁所,也沒在意這個人是往哪裡跑的。”
趙向晚說:“他跑出廁所之後順著走廊往前,北面出口是最先到達的,應該是從這裡出去,所以留意到了下水道位置。走到一半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又折返回來,悄悄潛進雜物間,把聞倩語拖出來,搬開井蓋,把她塞了進去。”
蔣汀蘭面色煞白,緊緊抓著饒湘的胳膊,彷彿要從饒湘那裡汲取能量,支撐著她聽完案件過程還原。
趙向晚皺眉分析:“兇手力氣很大,易性.衝動,行事利索,觀察力強,這樣的人,不管在哪行哪業,只要肯努力,應該都能出頭,為什麼要進入大學校園對一個女孩施暴?”
唯一能夠解釋的,或許只有“激情殺人”四個字。
無意間走進大學校園,無意間看到一個健美青春少女,無意間產生衝動,行事之後害怕被人發現,於是計劃毀屍滅跡。
根據趙晨陽所說,這個兇手的確狡猾,若不是二十多年之後他一個親戚犯了事,恐怕他會一直逍遙法外,開著他的小公司、過著他的小日子,曾經做過的惡事,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
想到這裡,趙向晚心中燃起熊熊憤怒之火。
只可惜趙晨陽這個傢伙看電視只記了個大致梗概,關鍵細節並沒有記下來。要是她能知道兇手名字或者家庭住址,搜尋範圍和難度就要小很多很多。
肩膀上有沉甸甸的責任壓下來,趙向晚捏著拳頭,轉頭看著季昭:“季昭,你要幫我。”
【好。】
季昭眼中閃著明亮的光芒,彷彿天邊夜空最美麗的星星。
第二天,趙向晚帶著介紹信來到西山區公安局,與刑偵隊隊長秦勇兵碰頭。
秦勇兵是苗慧的朋友,苗慧特地打電話與他溝透過,因此態度很溫和,帶著他們來到負責這個案子的重案一組。
和趙向晚熟悉的環境很類似,秦勇兵兼任重案一組的組長,組內成員簡單介紹了一下,年紀較長的兩個笑容可掬,頗有點長者風範。
“李寄,叫我老李就好。”
“範文光,叫我老範就好。”
【難得來兩個漂亮的年輕人,養養眼也是件開心的事。女大學生被殺案千頭萬緒,忙得直跳腳,多派點人來是好事,只希望不是來鍍金的。】
兩個年輕的愛理不理,上下打量了趙向晚、季昭一眼,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歐陽鼎。”
“孫岫。”
【湘省省廳也真有意思,派兩個實習生過來觀摩學習?這麼大的案子,純粹就是搗亂。要不是秦隊堅持,早讓他倆滾蛋了。】
一個穩重、斯文,戴眼鏡的中年警察,託了托架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微笑著說:“蕭海,歡迎。”
【漂亮倒是漂亮,就是不知道頂不頂用。】
趙向晚挨著個地打招呼:“李警官、範警官、歐陽警官、孫警官、蕭警官,你們好。我是趙向晚,他是季昭,這回我們過來,是想參與聞倩語被殺案,希望能夠得到你們的支援,謝謝。”
歐陽鼎抬了抬下巴,態度略顯傲慢:“季昭,他怎麼不自我介紹一下?”
趙向晚微笑解釋:“他是市局特聘專家,刑偵畫像師。他有語言障礙,不能說話,但能聽到。如果需要交流,由我代勞。”
“哈!”孫岫打了個哈哈,“這麼年輕的特聘專家?咱們局裡也有位刑偵畫像師,寧清凝,聽說過沒?那才是真正的專家呢。”
【真是好大的口氣!上來就說自己是專家,真不知道是誰給的底氣!唉,年輕人,沒經過事,吹牛皮不打草稿啊。】
趙向晚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沒有再講客氣。自己和季昭初來乍到,如果脾氣太好,恐怕很難迅速介入到案件偵破之中。
她上前一步,鳳眼微眯,看定孫岫:“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孫岫斜著眼睛看著趙向晚,覺得這小丫頭有點意思,頓時來了興趣:“你說,怎麼遛?”
趙向晚道:“我們剛來西山區公安局,認得的人不多。不如你們說一個你們熟悉、但我們肯定沒見過的人,描述他的長相,季昭來畫,看看畫得像,行不行?”
孫岫和歐陽鼎昨天陪著寧清凝畫了一整天的肖像,可是那個姓馮的保安總是搖頭:“不太像,有點點像,好像也不是這樣……”畫稿改了一遍又一遍,卻總是不滿意,正是心煩意亂之時,突然聽到趙向晚的挑戰,對視一眼,同時站了起來:“行!”
【我倒要看看,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刑偵畫像師是什麼路數。】
【老寧專門進京都美術學院學了兩年素描,又刻苦練習畫像,一年裡畫了上萬張肖像,那水平拿到公安部也是數一數二,連他都畫不好,難道這個季昭比他還強?】
孫岫與歐陽鼎交換了一個眼神,開始口述某個人的長相。
“這個人,三十歲,個子中等,微胖。”
“國字臉,下巴有點圓。”
“很深的雙眼皮,大眼睛,喜歡觀察人,看人的時候特別專注。”
“鼻子有點大,鼻頭微圓,鼻子右邊這兒,有個小小的黑痣。”
孫岫與歐陽鼎說到這裡,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他倆說的是誰,一齊笑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充著。
“嘴唇比一般人厚一點,喜歡抿著,看著有點嚴肅。”
“眉毛嘛,很普通的那種眉毛,哦,對了,眉尾有點散。”
“短頭髮,頭髮有一點點自然捲,額角這裡有個旋兒。”
季昭安靜聽著他們的話,卻沒有動筆。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低下頭慢吞吞地挽衣袖。
孫岫看季昭根本不像是在聽大家說話的樣子,便催促道:“快畫呀,你在等什麼?”
趙向晚看著季昭。
季昭挽好衣袖,伸出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別擔心,我來幫你。】
畫畫本就是深深刻在季昭骨子裡的東西,既然向晚想讓他揚名,那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