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米粉還沒下啊。”
“快點囉,快點囉,還要趕火車嘞。”
親切的鄉音讓趙向晚笑了起來,推了大姑一把:“大姑,你先去煮粉,也給我們四個煮幾碗,我們都餓了。”
趙大翠看到季昭也跟來了,眉開眼笑:“啊,季昭來了,快坐快坐。”
又看一眼祝康、周如蘭,“是向晚的同事吧?辛苦了辛苦了,找張桌子坐一下,我馬上就送過來。”
她又轉過頭喊了一聲:“仲武,快出來,三妹子來了。”
趙仲武現在是米粉店的大廚,負責掌勺炒米粉碼子。熱油明火,炒菜滋滋聲音很大,根本沒有留意到外面的動靜。聽到趙大翠的聲音,他轉過頭來,一頭一臉的汗,抬手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把汗,扯開嗓子喊了一聲:“唉喲,我家三妹子回來了,快坐快坐。”
一回到熟悉的環境,趙向晚整個人都活潑了一些,她也大聲回了一句:“二哥,青椒炒肉,四碗啊。”
趙仲武應了一聲:“好嘞!”手上動作一刻都沒有停。
趙仲武與趙大翠兩人配合默契,一個煮粉、收錢,另一個炒碼子、裝碗,放到檯面上,讓顧客自行端走。
即使是這樣的忙碌,兩人也逮著空先給趙向晚他們端來四碗大大的米粉。
熱氣騰騰的米粉,湯香四溢,湯底色澤卻十分清亮,筋道軟糯的米粉晶瑩剔透,面上澆上滿滿一大勺本地辣椒炒肉,油多肉香,青椒脆而微辣,再撒上小蔥,看著真讓人食慾大增。
趙大翠用小碗盛著家裡自己做好的榨菜、雪菜、酸豆角、蘿蔔乾,放在四個人的面前,笑容慈祥:“孩子們是來工作的吧?辛苦了,趕緊吃點。”
看到門口停著的吉普車,趙大翠就知道趙向晚這回不是探親、不是休假,還帶著兩個正氣凜然的年輕人,肯定是來羅縣執行任務。
聞到這熟悉的羅縣米粉湯香味,祝康半天沒有動筷子。
周如蘭扒拉了一口,眼睛一亮,讚歎道:“向晚,你姑煮的米粉真好吃!”轉頭看到祝康沒動筷子,便催了一句,“怎麼了?快吃啊。”
祝康的聲音裡帶著絲鼻音:“這種米粉,我小時候吃過。我們那個村和縣城不遠,我爸媽帶著我和姐姐進城的時候,都會到米粉攤買米粉吃。不過以前便宜,一碗不放肉只要酸菜的光頭粉,只要一毛一分錢。如果放肉,就得兩毛錢。”
趙向晚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安慰道:“喜歡吃,就多吃點。”
周如蘭柔聲道:“過了二十年,好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趙仲武正好走過來抹桌子、收拾碗筷,他這人是個自來熟,捶了祝康一下:“喂,你快點吃,要是碼子不夠我再給你加一點。”
祝康悶著頭扒拉了兩口,米粉很香、很美味,可是他心口難受,實在是沒有食慾,吃得有些艱難。
趙仲武看著直皺眉頭,問趙向晚:“你這個同事怎麼了?米粉不好吃?還是吃不慣什麼東西?”
趙向晚看了趙仲武一眼,將話題岔開:“二嫂怎麼沒來坐店?”平時都是二嫂收錢、收拾桌面,今天是趙仲武抽空過來擦桌收碗,少見。
現在的趙仲武已經成家,洗去年少時的輕狂跳脫,變得勤懇起來。他咧嘴一笑,笑得牙齒露出來十幾顆:“你嫂子懷孕了!她聞不得豬油味,就讓她在家休息。”
趙向晚連聲恭喜,真沒想到,在趙晨陽眼裡一無是處,前世因為賭博進了局子的趙仲武,現在會老老實實守著這個米粉店,勤勤懇懇地與大姑合作,開店做起了生意人?現在眼見得結婚有了家,即將為人父,真是可喜可賀。
待趙仲武走後,趙向晚輕聲道:“生生死死,人生不息不止。祝康,你姐若是活著,說不定也會開一家米粉店,當上老闆娘吧?不如,放下悲傷,高高興興地活著,就當這碗米粉,是你姐給你煮的,行不行?”
趙向晚的話清亮、柔和,卻又帶著一種莫名的力量感。
祝康抬起頭,看一眼趙向晚,眼中多了一絲光彩:“是,我姐也愛吃米粉,每次來縣城她總要吃一碗的,如果她活著,說不定真的會像你二哥一樣,開一家米粉店。”
說完,祝康低下頭專心吃粉。
飯桌上的氣氛變得好了起來,周如蘭悄悄衝趙向晚比了一個大拇指。趙向晚微微一笑,看向季昭。
季昭安靜地吃著,他衣著精緻、模樣昳麗、氣質貴氣,動作優雅,哪怕坐在這滿是油膩的小店裡,也像是坐在豪華大飯店一樣。
趙向晚故意問他:“夠不夠?還要不要加點辣椒醬?”
【不要!】
季昭猛抬頭,眼睛裡露出一絲緊張。
雖然是湘省人,季昭卻不太能吃辣,最多隻能承受青椒炒肉這個辣度。他太知道趙向晚所說的辣椒醬是什麼,趙大翠年年都給她準備一大堆的辣椒醬,光是聞著都滿頭是汗。
趙向晚還沒說話,祝康與周如蘭同時開口:“要!來點辣椒醬。”
好吧,這兩個無辣不歡。
吃完米粉,祝康主動幫起忙來。
祝康是勤快人,心細,眼裡有活,幫著擦桌子、收拾碗筷,還把碗拿到後廚水龍頭那裡幫忙洗乾淨。
趙大翠越看越喜歡,看著安安靜靜坐在桌前的季昭、周如蘭,對站在她身邊幫忙布碗的趙向晚悄悄說:“那兩個,是嬌小姐、貴公子,就你和這小夥子啊,是幹活的人。”
趙向晚:“每個人的命都不一樣嘛。”
趙大翠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己會做,比什麼都強,咱們家向晚什麼都會,命最好。”
趙向晚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其實季昭在家是做飯的那一個,不過他只在家、只為向晚做飯,別的地方,休想讓他動一根手指頭。
至於周如蘭,那就更好理解。她雖然在小時候經常幫母親分擔帶弟弟妹妹的活,但好歹也是省城來的大小姐,家裡也是請過保姆的人,怎麼可能會在米粉店主動幫忙做事?
唯有祝康,苦孩子出身,又經歷了喪親之痛,趙向晚剛剛說如果他姐姐還活著,說不定也會開一家米粉店,他代入之後幹活的積極性飛漲,這才主動幫起忙來。
到了兩點左右,店裡顧客少了許多,趙大翠把還在樂顛顛洗碗的祝康強行推到一旁坐下,又給他們煮姜鹽茶,在茶裡放上炒熟的芝麻、豆子:“你們坐著歇一會。”
姜鹽茶,又是羅縣特產。
姜用姜缽子擺成碎末,開水一沏,加上茶葉和鹽,就是一碗日常喝的姜鹽茶。遇到有客人來,再放上芝麻與黃豆。吃得慣的人呢,覺得很美味;吃不慣的人呢,會覺得怪異。
——茶裡放鹽?莫名其妙。
——水裡有芝麻、黃豆?你確定這是茶?不是菜湯?
周如蘭顯然不太習慣,只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碗。
季昭不挑剔,但也不是十分喜愛,慢吞吞地喝著。
祝康卻歡喜得像見了人間美味,一邊吹一邊喝,最後連茶葉帶薑末、芝麻、豆子全都吃進肚子裡,意猶未盡地問趙大翠:“姑,還有嗎?”
趙大翠最喜歡能吃的小輩,高高興興地拿起瓦茶罐:“有有有,管夠!”
祝康再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對趙大翠說:“姑,我是羅縣人,小時候在蔡旗鄉酒灣村長大,我奶最會煎姜鹽茶,不過那個時候家裡窮,不到過年根本捨不得放芝麻,豆子都是數著數目放,沒有您這麼豪氣。”
趙大翠撲哧一笑:“你這孩子。小時候家裡哪家不窮?你家還能放黃豆,那已經是捨得的了。你說的這個蔡旗鄉我知道,現在早就改鎮了,酒灣村、後灣村、小灣村這三個村子因為靠近汽車站,被全都拆了重建成一個灣子,成了三村灣。”
三村灣,原來是這個由來。
祝康恍然,看向趙向晚:“難怪我到了三村灣之後,總覺得眼前一切好熟悉,原來這裡的村民都是由那幾個村遷來的,建出來的房子、開出來的菜地,或多或少都帶著原來村子的風貌。”
趙向晚道:“朱飛鵬負責審龔長水,我看了筆錄,他審出不少三村灣裡的黃、賭、毒,還有拐賣的人口幾樁案子,不過並沒有詢問村子的由來。現在想來,龔長水這個名字和龔四春同一個姓,說不定和你們是一個村,也許是親戚?”
祝康霍地站起:“對啊,這麼重要的線索怎麼給忘了?”
趙向晚道:“沒事,現在問也來得及。我們反正已經到了羅縣,三村灣又離得近,隨時可以詢問。”
祝康緩緩坐下,神情落寞,喃喃道:“都拆了?那……我家以前的老屋都不在了吧?我還記得,我家屋前有很大一塊地坪,地坪兩旁種了好多樹,屋後有座山包,裡頭種了竹子,每年春天都能掰竹筍,泡一泡炒酸菜吃。”
趙大翠挺喜歡祝康,溫柔道:“拆了就拆了唄,以前從村子到縣城多遠吶,要走十幾里路呢。現在多好,就在縣城裡,交通方便,孩子上學也方便嘛。從農村戶口一下子變成城市戶口,當時拆村重建的時候,村民們不曉得幾歡喜咧。”
祝康卻覺得拆了不好。原本想著人雖然不在了,好歹老屋還在,誰知道這些都被拆了。童年的所有記憶全都成為過往煙雲,再難尋回半點蹤跡,這種感覺……真的很讓人難受。
趙向晚不忍看他繼續難過,便將話題引到工作中:“大姑,你和三村灣那邊的老人熟不熟?我們要查的案子和酒灣村的舊案有關。”
趙大翠一聽,頓時來了興趣:“酒灣村的舊案,是不是二十年前那個厲鬼索命案吶?這事兒你大姑聽人說過,真的很可怕。”
趙向晚看著她:“你知道?我以前沒聽你提過啊。”
趙大翠說:“發生那事的時候,你才一點點大,根本就不懂事。你大表姐、二表姐肯定聽說過,當時她們嚇得咯咯抖,天天抱著我才肯睡覺。只要晚上一打雷下雨,我們整個村裡的人都不敢出門,緊閉門戶、整夜點燈,還得派個年輕壯丁守夜。”
祝康整理好心情,化悲憤為力量,拿出筆錄本,開始詢問:“姑,那您當時瞭解的情況是什麼?”
趙大翠:“唉喲,我跟你說,酒灣村的那一家人真的是可憐啊,一家六口人整整齊齊,全被人殺了,那血……流了一地。”
趙向晚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大姑,您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別太誇張。”
趙大翠老臉一紅,停止腦補加工。
“時間久了,有些細節都忘記了。不過我聽人說,出事的那家條件不錯,有錢,所以招來盜賊,破門而入,從老人到孩子,全部砍死,一個沒漏。”
“大雨下了一個晚上,血水流出屋了,才被人發現。額……這我沒有親眼看到,是村裡人說的。”
“警察來倒是來了好幾輛車,嗚嗚嗚地響個不停,雖然那個時候縣城裡公安局也不怎麼管事,但畢竟死了六個人,縣裡還是蠻重視的,偵查人員到處走訪詢問,問最近有沒有陌生人來,有沒有異常的事情發生。只是很可惜,什麼線索都沒有。”
“就好像是天上飛來幾個盜賊,殺完人就跑了一樣。”
對照阿強所言,趙向晚聽著內心也是一片悲涼。
誰能想到,這件轟動一時的滅門慘劇,竟是三個十六歲的少年犯下的兇案?
一個龔四春,和龔勇是實打實的堂兄弟,只是因為曾經借錢被拒,竟然懷恨在心,藉機把龔大壯一家滅門。可以想象,龔大壯一死,他家的屋子、菜地、財產肯定都會歸到龔四春一家。
一個盧尚武,和盧富強一樣是小灣村的,與酒灣村隔得不遠,兩個村子的大人、孩子經常來往。只是因為年少狂妄,受江湖之氣影響,整個什麼三刀會,胳膊上紋刺青、叫囂著殺人證道。
無知、無恥!
盧富強殺人之後得了夢遊症,沒有一天能夠睡安生。
卻不知始作俑者,定下殺人目標的龔四春,叫囂著要殺人證道的盧尚武,良心是否會痛?
趙向晚與祝康對視一眼,都看懂了對方心中的憤怒。
必須要找到這兩個人,讓他們接受法律的制裁、良心的審判!
第114章戶籍
◎如山一樣堆著的戶籍資料◎
安頓下來之後,趙向晚與祝康根本就閒不住,恨不得馬上去三村灣開展調查。
不過因為龔長水交代的關於三村灣的腌臢事,因為案件還在偵查中,高廣強囑咐他們不要打草驚蛇,免得放走了相關人等。
想來想去,趙向晚四人來到汽車站紅玉副食店,準備找老闆娘喬紅玉聊一聊。
下午兩點多,汽車站很熱鬧。
一臺臺灰白色的小型客車,車窗玻璃上滿是塵土,駕駛室前方擺著一個紙殼子,上面用毛筆寫著到達站點,還有拉客的舉著牌子大聲喊。
“星市,星市,馬上走!”
“珠市、珠市,有沒有去珠市?”
“只差三個了,三個滿了就發車。”
街角的紅玉副食店依然是人來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