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的直覺讓樊弘偉內心升起恐懼感,他想跳起來打人,可是他跳不起來。他想大聲反抗,可是他現在舌頭都有些發麻,說話需要拼盡所有氣力。
“通知我爸,還有二姐、三姐……”
顧文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只是小問題,何必驚動她們?我是你愛人,又在醫院工作,照顧你是應該的。”
樊弘偉掙扎著喊出一個名字:“天寶……”
顧文嬌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天寶有你姐照顧,你擔心什麼?”
喬漠看了顧文嬌一眼,眼睛裡透出些許疑惑,似乎在問:他對你這麼壞,你為什麼還照顧他?太賢惠了點吧?
顧文嬌看一眼喬漠和護士,微笑道:“這裡就交給我吧,有什麼事我會叫你們的。”
喬漠只得點點頭,帶著護士檢查了一下鄰床的曹得仁。曹得仁身體素質比樊弘偉差太遠,人胖體虛,到現在還沒醒,睡在床上像頭死豬一樣。
喬漠交代護士:“留意一下病人的情況,要是兩點還不醒,就給我拍醒他。”
顧文嬌看了看手錶:“你們去休息吧,這裡我來。我以前就是護士,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兩個護士值的是夜班,凌晨一點多正是睏意十足的時候,一聽說顧文嬌幫忙值班,頓時都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顧醫師,那真是謝謝你。”
“幸好有你體諒我們的工作,不然今晚光是這兩個術手護理,就累得人夠嗆。”
顧文嬌微笑點頭,又對喬漠說:“喬醫生,你今天也累了一天,趕緊去睡一下吧,這裡有我呢。”
喬漠有點看不明白顧文嬌,總覺得她這個狀態不太對。壓低了聲音說:“你,這是要做什麼?是不是用了鎮靜劑腦子不太清醒?”
顧文嬌白了他一眼,衝他揮了揮手:“你別總是幫倒忙,趕緊去睡吧。”
先前在飯館的時候也是,雖然的確是為了她好,說了幾句公道話。可是當著樊弘偉的面關心她,觸怒樊弘偉,最後受罪的人還是顧文嬌。要不是季昭把樊弘偉捅瞎了眼睛,恐怕今晚她又要遭殃捱打。
“幫倒忙?”喬漠重複了一遍顧文嬌的話,自尊心大受打擊。他難得關心一位女性,沒想到她根本不領情。
喬漠強裝鎮定地將雙手插在衣兜裡,咳嗽兩聲,自我解嘲地說了一句:“行,行,行,我不管你的事了。我去旁邊值班室休息,你有事就叫我。”
等醫護人員都離開病房,顧文嬌開始忙碌起來。
第一步,她將樊弘偉病床兩側的欄杆升起。
第二步,拿出醫用四肢護欄捆綁帶,將樊弘偉的雙手、雙腳都束縛在欄杆之上。
樊弘偉四肢軟麻,一絲力氣都沒有,眼睜睜看著她動作嫻熟,緩慢而有節奏感,腦中不知道為什麼升起一個令自己恐懼無比的念頭。
——顧文嬌,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鎮靜劑開始發揮作用,樊弘偉現在連舌頭都沒辦法控制,說話含含糊糊的:“文嬌,文嬌,你……要奏什木(做什麼)?”
顧文嬌沒有回答他。
確認樊弘偉已經捆綁好,再也沒辦法掙扎逃脫之後,顧文嬌換到另一張床邊,如法炮製。
曹得仁還在昏迷中,沒有任何反抗,很順利地被綁在床欄杆上。
手腳向兩側伸展,仰面而躺,形成一個“大”字。
處理好這一切之後,顧文嬌走到樊弘偉身邊,彎下腰與他目光相對,聲音裡透著冰冷:“現在,感覺怎麼樣?殺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總有一天會有報應?”
轟!
樊弘偉頭皮開始發炸。
巨大的恐懼,瞬間將他籠罩。
砰!砰!砰!
心跳第一次跳得這麼急、這麼快。
腎上腺素飆升,體溫開始升高,汗水從每一個毛孔冒出。
樊弘偉天生大膽。
用鐵錘狠擊蔡暢後腦時,他很平靜;
用花瓶砸死熊家小姑娘時,他很平靜;
將熊濤推到曹得仁面前,命令他開槍,熊濤腦漿、鮮血迸出時,他依然平靜,甚至有一種嗜血的興奮。
可是今天,剛從麻醉中甦醒,又被打了一針鎮靜劑,四肢綁在床欄,像待宰的羔羊一樣,面對同床共枕七年的妻子時,樊弘偉感覺到了恐懼。
無邊的恐懼。
彷彿黑暗中,有一雙野獸盯著你。
極致的寂靜裡,野獸的喘息、低吼聲就在耳邊。
報應?
樊弘偉從來不相信報應。
從來都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路鋪橋無屍骸。”
什麼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那都是騙老實人的鬼話。
他殺了警察,殺了一家三口,殺了阮武,那又怎麼樣?官越做越大,錢越賺越多,走出去誰不敬他一聲“樊哥”?
報應?
當他把顧文嬌壓在身下欺辱;
當他利用顧文嬌的單純獲取資訊;
當他看著顧文嬌為他生下兒子;
當他看到顧文嬌被自己打得絲毫沒有還手之力,還要努力遮掩傷痕去上班。
那種變態的的成就感,讓樊弘偉有一種異樣的快感。
什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全他媽是屁話!
誰狠誰就是大爺。
可是今天,面對冷靜裡透著一絲興奮的顧文嬌,樊弘偉感覺到了恐懼——她,是來真的!
樊弘偉的腦袋被紗布包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隻眼睛、鼻孔和嘴,但汗水不斷蒸騰,他的視線有些模糊,只能努力讓自己清醒,想要呼喊救命。
張開嘴,樊弘偉拼命地喊:“救——命!”
可是他悲傷地發現,他發出的聲音跟蚊子一樣,甕聲甕氣根本聽不清楚。病房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醫護人員放心地把他交給顧文嬌,都休息去了。
已經是凌晨兩點,正是人最疲憊睏倦之時。
根本沒有人聽到病房裡的響動。
顧文嬌熟練地抽了樊弘偉、曹得仁每人三管子鮮血,送到病房外等候著的高廣強:“呶,拿去做檢測吧。”
高廣強已經和重案三組的人聯絡上,申請加急DNA檢測,省廳刑事技術中心主任苗慧派技術人員守在醫院,等著血樣。
技術人員說:“一管就行,用不了這麼多。”
顧文嬌笑了笑:“沒關係,多一點備用。”醫院血庫缺O型血,正好樊弘偉、曹得仁都是O型血,等過兩天麻藥、鎮靜劑代謝掉,可以每天取他們400cc。人雖髒,但血能救人。
高廣強看了顧文嬌一眼,善意地提醒:“姑娘,咱不能做犯法的事,划不來。”
顧文嬌道:“放心吧,我有分寸。”惡人,自有法律制裁,顧文嬌並沒打算越俎代庖。
走回病房前,顧文嬌從清理間取了塊抹布。
樊弘偉驚恐地看著顧文嬌,看她拿著抹布做衛生,越看心裡越害怕:“你,你做什麼?”
顧文嬌沒有回答他的話,一塊抹布從床頭櫃擦到床欄杆,再到地板,再到窗臺,直到淺色抹布染上了深淺不一的灰色,又用腳踩了幾下,這才走到樊弘偉面前。
有一股不詳的預兆,讓樊弘偉開始掙扎。只可惜他現在沒什麼力氣,根本動彈不了,只能徒勞地看著顧文嬌嫌棄地彎腰,掀起蓋在他小腹的乾淨白布,然後……
啪!
髒兮兮的抹布砸在樊弘偉腰間。
一股難聞的氣味襲來,樊弘偉幾乎昏倒,瞳孔放大,卻只能張大嘴,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顧文嬌解釋道:“醫院還是太乾淨了,這塊抹布我在外面抹了一圈,連窗臺都掃了,可惜還是沒有變黑,不過也差不多夠了。等你那裡發了炎,估計醫生會徵求家屬意見,你放心,我會幫你簽署手術同意書,把那個害人的東西拿掉,保證合法、合規,誰也挑不出刺來。”
樊弘偉左眼眼球摘除,只剩下一隻右眼可以視物,他死死盯著顧文嬌,眼神怨毒,卻無計可施。
“哈哈……”顧文嬌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又掉下淚。
“我從學護理以來,老師教的、媽媽教的、醫生教的,都是讓我們救死扶傷,誰也沒有教過,原來,能讓你生的東西,同樣也能讓你死。能讓你活得舒服的東西,同樣也能讓你難受。”
顧文嬌絲毫不懼樊弘偉那怨毒的眼神,任由淚水滑落面頰:“我在藥房工作,什麼藥拿不到?可是我從來沒有起過一絲害人之心。你打我,打得我嘔吐,打得我傷痕累累,打得我走路、抬手鑽心地痛,可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在你喝的水裡放上那麼一點點。哪怕只是加點雌激素,一點一點累加呢?也足夠讓你體內機能紊亂,漸漸體虛軟弱。”
“你看,其實在藥房工作的我,和你在一個屋簷下,曾經有過一百次機會可以弄死你。”
聽到這裡,樊弘偉的體溫一下子降了下去,背後開始出冷汗。這個惡毒的死娘們,竟然敢毒害親夫!雌激素?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光是聽到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慄,豈不是把一個丈八金剛的漢子變成個娘娘?
這個時候,樊弘偉才真正意識到一個問題:他之所以敢如此囂張,之所以敢肆無忌憚地欺負顧文嬌,只不過是仗著顧文嬌心地善良、沒有害人之心。
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樊弘偉終於開始後悔,不應該那樣下死手打她。好歹……她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還為他提供重要線索,讓他遠離被槍斃的風險。
出了一陣汗,鎮靜劑的作用好像減退了一些,樊弘偉發現自己說話稍微完整了一些:“文嬌,文嬌,我知道錯了,我以後會對你好的,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顧文嬌看一眼手錶,轉身從醫療盤中取過鎮靜劑,再一次注入:“嗯,看來你身體素質不錯,需要間隔二十分鐘左右加強一下。”至於副作用?反正他也活不過今年,管它什麼副作用。
趁著還能說囫圇話,樊弘偉哀求道:“天寶,求你看在天寶的份上……”
顧文嬌擦乾淚水,嘲諷一笑:“你還知道看在天寶份上?你打我的時候怎麼不看在天寶份上?作惡的時候怎麼不看在天寶份上?囂張的時候怎麼不看在天寶份上?自己不為孩子積德,要求我倒是一套一套的。”
樊弘偉張口結舌,第一次發現顧文嬌伶牙俐齒惹人恨。
為什麼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不就是因為壞人制定出各種條條框框約束好人,而他們自己卻從來不遵從?
有些男人要求老婆顧家賢惠;但他們從來不會這樣。
上位者要求下位者順從、奉獻,但他們一味索取、壓榨。
可是,當老婆不再賢惠顧家,家庭怎麼辦?當下位者不再順從奉獻,社會怎麼辦?
顧文嬌居高臨下看著平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樊弘偉,覺得眼前這一切實在諷刺。原來,他也不可能永遠囂張,不可能永遠跋扈。
顧文嬌的聲音冰冷無比,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你說,天寶身上,流著殺母仇人的血,我還能愛他嗎?”
魂飛魄散。
樊弘偉使勁眨了一下眼,希望眼前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