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愛雲抬起眼睫,緩緩開口道:“只是在縣城裡讀過幾年書。”
言外之意,便是沒有跟誰籠統地學過。
蕭城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眼,指腹輕輕摩挲著略微粗礪的紙張,話鋒一轉道:“談物件了嗎?”
這話一出,林愛雲手中一直穩如泰山的筆鋒終於歪了,她唇角抽了抽,雖然早就知道他是個無賴,但沒想到蕭城這傢伙會這麼的開門見山,以及不要臉。
哪有人一上來就問姑娘家有沒有談物件的?這簡直……純純流氓行為。
心裡這麼想,但她嘴上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蕭城樂了,翹著嘴角,面上是顯而易見的笑意,帶著絲絲惡劣,磁性的悶笑聲從喉嚨間溢位,他撐在案桌前,長臂環住像是要將她擁入懷中。
“我也沒有。”
當然沒有,這個時候蕭城忙著搞事業,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去談物件。
這些事情,林愛雲心知肚明。
她假裝詫異地抬起頭,迎上了他目光灼灼的視線,歪頭淺笑道:“蕭先生看起來……”
尾音停頓,成功勾起了蕭城的好奇心,他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可是她卻抿唇不再開口了。
“我看起來如何?”蕭城開口追問,可是她顯然是存心不想讓他如願,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還想再問,可是這時劉成章走了過來,看到他們兩人靠得過近,怔愣了一下,才提醒道:“蕭先生,藥浴準備好了。”
“嗯。”蕭城直起身子,揚著的唇角意味不明:“林小姐是個有趣的人。”
話音剛落,人跟在劉成章後面走向浴房。
林愛雲望著他們消失的背影,指骨托住下巴,喃喃道:“有趣的人?”
*
蘭溪縣北面有幾座山全種著枇杷樹,每到春夏都有吃不完的美味,枇杷味道甜美,潤肺止咳,用井水將表面的泥巴和雜枝清洗乾淨,再一個個剝掉表皮,露出裡面光滑水嫩的奶黃色果肉。
入口細膩,汁/水豐富,口感甜美,酸酸甜甜最是開胃。
林愛雲坐在院子裡和劉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她手邊的碗裡已經剝好了大半枇杷,個頭大,看著就好吃。
聽著不遠處浴房裡時不時傳出的水聲,林愛雲指尖動作未停,語氣平緩:“蕭先生用來藥浴的藥粉是我平時磨的那些嗎?”
“嗯,是啊。”劉惠頷首點頭,嘴裡含著枇杷說話有些模糊不清。
聞言,林愛雲回想了一下所用的藥材,眉頭微蹙,雖說種類繁多,但是它們全都有類似的功效,那就是補氣安神,養心益智,改善睡眠。
蕭城睡不好?可什麼樣的失眠竟嚴重到需要千里迢迢跑到這兒來尋醫?
“愛雲?愛雲!”
“啊?”劉惠將她的思緒喚了回來,這時她才發現身邊不知道何時已經多了抹身影,他面容冷冽,卓然而立,整個人彷彿置身在自家後院般安然自若。
他低垂著頭站在她面前,陽光融進枝葉間,給他狹長深邃的眼眸染上一層溫柔潤澤,中和了些許狠厲和鋒芒。
黑色襯衣貼合住面板,勾勒出完美的身軀,寬肩窄腰,無不吸引人。
額前漆黑的碎髮還沾著點點水珠,眼尾向下,似乎有些睏倦,模糊了與生俱來的攻擊性,也是這時她才注意到他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
林愛雲捏緊手中握著的枇杷樹枝,她口口聲聲說這一世要彌補蕭城對自己的好,結果卻粗心大意到連他身體出現問題都沒有關心到,明明那麼明顯……
“想什麼呢?”蕭城彎下腰,從她手中將那顆快被捏爛的枇杷解救出來,隨後塞進了嘴裡,頰邊鼓起,伴隨著咀嚼的動作,多了股人氣兒。
“在想這枇杷好吃嗎?”林愛雲揚了揚手中的枇杷枝。
蕭城幾乎沒有猶豫,脫口而出道:“好吃,很甜。”
說完,轉身從走廊裡搬出一張躺椅,直接大咧咧地放在林愛雲旁邊,半躺了上去,時不時抓一顆碗裡面的枇杷扔嘴裡,絲毫沒有把自己當外人。
“我去幫我爹清理一下浴房。”劉惠壓低聲音,看了一眼閉著眼睛躺在竹椅上面的蕭城,對林愛雲交代道:“蕭先生要什麼,直接給他就是了,不用問我。”
“好。”林愛雲點頭,目送劉惠離開,隨後將視線轉到蕭城身上,抿了抿唇:“蕭先生要喝水嗎?”
“不用,吃這個就挺好。”說話間,沒半會兒功夫,林愛雲剛才辛辛苦苦剝好的枇杷已經沒了大半,她無奈勾唇,剛想繼續坐下剝,就看到面前多了一顆飽滿的枇杷。
修長筆直的手指,尖處弧度微向內收,彎出一個月牙的輪廓,修剪整齊的甲床泛著透明光澤,順著佈滿青筋的強壯手臂朝上看去,對上一雙注視她良久的黑色眼眸。
“你也嚐嚐。”
“……”
見她不吭聲,也不接過去,蕭城濃眉一挑,以為她是害怕被劉家人責罵吃主人家東西了,於是出聲解釋道:“老子花錢買的,你儘管吃,沒人會怪你。”
聽見這話,林愛雲噗呲一笑,清冷的眉目也跟著舒展開來,像是石子投進池水裡,臉上盪漾開歡快的波紋,好聽的柔柔笑聲似一串銀鈴在風中飄揚,餘音嫋嫋。
見狀,蕭城長睫顫了顫,只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真是見鬼了。
“笑屁笑,給老子吃。”他耐心耗盡,長手一伸,直接將枇杷塞進她的嘴裡,指腹擦過柔軟的唇瓣,染上一絲香氣。
那顆枇杷個頭很大,猝不及防被塞進來,差點嗆到她,林愛雲捂著唇勉強才把枇杷給吃下去,眼眶生理性泛紅,在凝脂雪膚上透出薄薄胭脂色,幾滴淚珠掛在睫毛上,有種說不出來的可憐感。
蕭城呼吸驟然一滯,腦海中想起些不合時宜的畫面,心頭莫名躁動。
“是很好吃,謝謝蕭先生。”軟糯糯的一句“蕭先生”落入耳中,令人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好吃就多吃一點兒。”
林愛雲眼尖,瞥見他耳際那抹薄紅,嘴角上揚,故意掐著嗓子嬌滴滴道:“嗯,多虧了您,才有這麼美味的枇杷吃。”
這話一出,先不管蕭城怎麼想,她都快把自己給噁心吐了,但是顯然蕭城很是受用,半躺在竹椅上,長腿翹成二郎腿,眼眸眯起,裡面浮現的笑意,曖昧非常。
“這個拿去塗。”他隨手將一個小盒子扔過來,在空中形成漂亮的拋物線,最後精準無誤地落到她的懷裡。
或許是看出林愛雲的不解,蕭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瞬間明白過來。
就破了一點兒皮,今天早上她換衣服的時候專門看了一眼,不認真看根本都瞧不見傷口在哪兒,完全用不著塗藥,但沒想到蕭城居然將其放到了心上,還專門給她帶了藥。
這玻璃瓶一看就價值不菲。
林愛雲沒有道謝,因為燙傷本來就是蕭城突然抓住她才造成的,而依照他的脾氣,道歉?呵呵,想都別想,至少剛認識的時候,別想。
能給她帶藥過來,已經算是變相的道歉了。
她也不會跟蕭城客氣,直接大大方方將藥瓶收進了衣服口袋裡,然後繼續剝著枇杷。
清風徐徐,不多時,身邊傳來沉穩平緩的呼吸,竟是蕭城平躺在竹椅上睡著了,他的臉龐隱沒在樹蔭間,眉目舒展,是難得的平和。
怕擾了他好不容易的清夢,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
“蕭城,蕭城,蕭城……”
一片昏暗的黑色空間,虛幻的聲音漸漸化為實體,熟悉的祖宅裡,他窩在後院的石凳上,手裡剝著荔枝,視線卻全然沒有落在指尖,而是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不遠處。
在那裡站著一位正在執筆寫字的女人,身穿素雅長衫,姿勢認真,卻不難透過她時不時停頓的動作和飄忽的眼神看出她的心思根本沒在這上面。
“今天寫幾個字了?”
“在寫了。”
她那副神情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神色淡淡,似乎聽進去了,又好像是打定主意非要與他陽奉陰違。
見狀,他無奈起身,拿手帕擦了擦手,端著滿滿一碗荔枝走向她,拿過來後,又偏偏放得離她極遠,是絕對不可能伸手就夠得著的距離。
“說過幾次,要手腕用力。”他在桌上鋪開一張大紙,用鎮尺壓住,左手擼起右手的袖子,右手拿起一枝毛筆,蘸了一下硯臺裡的黑墨。
龍飛鳳舞,恣意潑灑,不多時,一行飄逸靈秀又不失剛勁的字呈現在紙上。
看著他輕輕鬆鬆寫出這麼漂亮的字,她似乎有些洩氣,視線也從白軟的可口荔枝身上收回,開始耍賴:“我學不會,不可能學會。”
“不喜歡就不學了。”他倒也是爽快,直接應了下來。
“……”反倒是她被激起了勝負欲,咬牙道:“不行,交了那麼多錢怎麼能說不學就不學了。”
他挑眉,明顯是在問:那你想怎麼樣?
“你教我好不好?”
“好。”
或許是早就想要這麼幹了,他摟住她的腰,將人拉進懷裡,粗壯的胳膊牢牢控制住她的身體,炙熱呼吸噴灑在面板上激起一陣戰慄。
大手握住小手,輕輕落在空白的紙上,一開始有些輕微的顫抖,字寫得七扭八拐的,後來漸漸收斂心神,才像個樣子。
字如其人,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樣,張揚跋扈,絲毫不受束縛。
可是美人在懷,才寫了沒一會兒,他就動起了歪心思。
“想吃荔枝嗎?”
“嗯?”
“我餵你。”
後來,荔枝的酸甜,鋪滿了整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