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坦誠的答案,陸凜深深望著晏鶴清,“我來演講,也是免費。”
“那還值十塊錢。”晏鶴清看了眼天色,有些暗,像是要下雨了,“有時間嗎,我可以請你吃十塊錢的東西。”
陸凜突然笑了,“有。”
多年沒來,陸凜還是認識路,到交叉路口,再前行幾分鐘就是大門。
這時晏鶴清卻突然抓住他左手臂,“陸先生,走另一側的小門。”
陸凜微微側目,少年的手纖長雪白,卻也還是一如既往粗糙,他挪開目光,“我記得美食街是在校門對面。”
“是。”晏鶴清點頭,“不過正門有我債主。”
陸凜這次是側身,黑眸對上晏鶴清的目光,少年嘴角淺淺翹起,“我債主很多。你忘了嗎?你也是我債主。”
陸凜眉峰微凝,“他們經常來學校找你?”
“大概吧。”晏鶴清並不在意,他沒鬆開陸凜,拉著他轉向了另一條小道。
“要幫忙嗎?”陸凜斟酌著。
“謝謝你的好意。”淺色的瞳孔裡,閃爍著醉人流光,晏鶴清彎起雙眸,“不過一些小麻煩,我自己很快就能處理了。”
他始終沒有鬆開陸凜。
“快走吧陸先生,那家店售罄很快。”
第34章034
京大在老城區,就算是老牌名校,對面美食街也大部分是蒼蠅館子,主打一個實惠。
陸凜念大學時,只知道有這麼個地方,沒來過。
放假最後一天,又剛結束期末考,美食街上摩肩擦踵,晏鶴清拉著陸凜的手臂,在美食街左拐右轉,走了差不多十來分鐘,終於停在一家小小的水煮丸子店。
店面特別小,只有四五個平方,在這兒寸土寸金的地方,這麼丁點地方租金已是很高昂。
門簾前支了個遮陽遮雨棚出來,不佔地,剛夠遮住顧客。
店鋪雖小,卻乾乾淨淨,老闆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格子鍋乾淨得在反光,沸騰湯汁裡,各種食材用竹籤串著,分門別類碼得整整齊齊。
魚丸,蝦丸,蟹肉、棒,開口腸,牛肉丸,魚籽福包,嫩豆腐,白蘿蔔,海帶結……
只是和其他店稍有不同,一串就一顆。
老奶奶也不問他們,抽出兩個中杯奶茶大小的紙杯,熟練撈起丸子,一樣一串,紙杯塞得滿滿的,外面雷聲轟鳴,下雨了,她又舀了一勺熱熱的湯,這才遞出來。
晏鶴清付了20塊,接過側身遞了一杯給陸凜,“這家店十塊一份,不選。”
噼裡啪啦。
大雨砸在棚頂,發出清脆的聲響。
很快暴雨如注,剛剛還熱鬧的美食街,瞬間空了,人群匆忙找了最近的商鋪避雨。
晏鶴清和陸凜就在遮雨棚下,剛好夠站他們倆,再往前一步,就是暴雨,斷線一樣的雨滴連綿不斷落下。
天色昏暗,對面小店接二連三開了燈,老奶奶也開了燈,棚頂纏繞的燈帶亮了,淡淡的橘光落到少年彎彎的眉眼,他嘴角也是淺淺的弧度。
“吃不慣再給我。”
陸凜接過,他抽出一塊白蘿蔔,剛要咬,晏鶴清開啟書包,從書包裡掏出手機,上面插著一副耳機,他重新拉上書包,掛到右肩。
晏鶴清側臉遞過右耳機,“一起聽嗎?這時候聽歌吃東西,會感覺味道更好。”
是有線耳機,黑色。
陸凜將紙杯換了隻手,拿過耳機,塞進耳朵。
同時晏鶴清點開了音樂軟體,隨後將手機放進口袋,轉過臉,看著前方的雨簾,安靜地開吃。
耳機裡,輕快明快的前奏響起,隔絕了雷雨聲,很快一個男歌手開始唱歌,是一首外語歌。
[Thereoncewasashipthatputtosea
thenameofthatshipwastheBillyofTea]
……
陸凜沒有轉身,黑眸落到晏鶴清的左耳。
燈光籠著少年的耳廓,形狀非常漂亮,但有幾條細細的小長口,是受傷後新長出的肉,顏色比原始膚色更要白,突兀濃郁的白色。
耳機裡還在唱。
[Thewindsblewupherbowdippeddown
OhBlowmybullyboysblowHuh
SoonmaytheWellermancome
Tobringussugarandteaandrum
……
Whendownonherarightwhalebore
Thecaptaincalledallhandsandswore]
是一群水手出海遠航的故事。
氣溫低,手中的紙杯漸漸涼了,濺落的雨水,染溼了褲腿,陸凜還是望著晏鶴清,片刻,他出聲,“歌名是什麼。”
“Wellerman。據說這首歌的創作背景,是在18世紀,一條捕魚船追捕一頭鯨魚時,用魚叉狠狠叉傷了它的尾巴,卻還是沒能把它抓住,一直在海上纏鬥,想要抓住這頭鯨魚。”晏鶴清嚼著東西,左邊臉頰微微鼓起,這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少年氣。
“有公司派船給那些捕鯨者送補給,那些水手就稱呼那些船叫Wellerman。”
晏鶴清突然偏頭,清淺的眸子裡倒映著蓬勃的雨勢,他很認真地問:“陸先生,你認為結局是什麼?捕鯨者抓住了那頭鯨魚,還是鯨魚反殺了他們?”
陸凜目光沉沉,反問,“你的結局呢?”
晏鶴清笑了一下,他又收回視線,望著雨,纖密的眼睫偶爾扇動,他還有非常漂亮的下眼睫毛,像是用工筆一根一根畫出來那樣根根分明。
“不知道,但我希望是鯨魚贏。”
陸凜也轉臉看著雨,拿起已經有些涼的白蘿蔔,咬一口,不知是蘿蔔燉透了,還是確實聽著歌會更美味,滿口鮮甜的湯汁,比酒店幾百塊一份的蘿蔔更可口。
慢嚥完蘿蔔,陸凜再次出聲,“喜歡鯨魚?”
海洋裡有一頭鯨魚,它發出聲音的頻率是52赫茲,而它的同類,頻率都在15到25之間,它們永遠接收不到它發出的訊號。
晏鶴清的赫茲。
晏鶴清吃完了一串牛肉丸,他微微低頭,又抽出一串白豆腐,“嗯。”隨後咬了口。
“想去看嗎?”
晏鶴清忽然停住,這次換他看向陸凜,“海洋館嗎?不想。”停頓1秒,他眼底流淌過淡淡的光,“不是門票原因,就是不想看被關起來的它們。”
“是大海的鯨魚。”陸凜也抽出一串牛肉丸,“天氣好了,我們會出海,常能碰見成群的鯨魚,海豚。”
一小顆牛肉丸,一口就沒了,他偏頭,對上晏鶴清的目光,“明年夏天,一起海釣嗎?”
*
陸凜回到市中心的住處。
這是他其中一套房產,300多平的大平層,外面還有一個露臺游泳池,離陸氏總部近,加班太晚,他通常是回這裡。
先是洗澡換了身衣服,隨後回到客廳,他調了杯尼格羅尼,和在酒吧,晏鶴清調的那杯一樣,加了幾滴橄欖汁。
身處最繁華喧囂的市中心,高空平層卻安靜到寂靜,陸凜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拿過茶几的手機,撥了一串號碼,撥通瞬間,黑眸微微閃了一下,他又摁斷了。
幾乎是下一秒,電話響了。
對面恭敬問:“老闆,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陸凜說。
“好的,不打擾您休息,晚安。”
再次恢復寂靜,陸凜登入微信,第一條就是他和晏鶴清的聊天框。
點開小程式——
閃耀的白鯨在大海里,一點點幻化成金色的魚,海面濺起了星點的光。
很快結束了,陸凜端起酒杯,微微仰脖,悉數喝光,再放下杯子,起身走到玄關,抓過大衣,邊穿邊走進電梯。
三小時後,將近八點,半山別墅氣溫比市區低,昨夜下的雪還沒有融化,陸凜進屋,剛脫下外衣換鞋,保姆就推著陸母出來了。
陸知嬋六十多了,常年化療,她頭髮掉光了,戴著頂柔軟的帽子保暖,她也很瘦,比同齡人小了整整一圈,被病痛折磨,臉上是蓋不住的病容,可在看見陸凜那瞬,那雙枯竭如死水的眼睛,又瞬間煥發活力,她微笑著問:“阿凜,怎麼來了?”
她的病要絕對靜養,陸凜每週會固定來陪她一天。
不是今天。
陸凜腳下加快,隨後蹲在陸知嬋面前,細細掖好毛毯,前些年,陸母的腿也不行了,夏天都會從骨頭裡發寒,常年要蓋著毯子。
陸知嬋眼裡滿是慈愛,她費勁抬手,乾枯,像是骨頭上裹上了一層泡過的白皮一樣,她細細撫摸著陸凜的頭頂,“你爸又找事了嗎?”她低低咳嗽幾聲,“不要理他,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
陸凜抬頭,他揚唇,“不是,順路來看看你。馬上就走。”
陸知嬋也不點破。
陸凜起身,和保姆點點頭,保姆就交過輪椅給陸凜,回自己房間了。陸凜慢慢推著陸知嬋去客廳,“上次的人參吃了嗎?我再叫人送來。”
“還有呢,吃不下,你自己留著。”孩子來了,陸知嬋話也多了點,“彩虹福利院的事你做得很好,那個孩子,她無親無故,一個女人在外面很不容易,你能幫扶就幫扶一些。你爸你哥,太對不起她。”
她口中的孩子是徐喬音。
陸凜點頭,“我會。”
“你呢?”陸知嬋忽然回頭,笑容溫暖,“有沒有碰到合適的孩子?要碰到了,一定要帶來我這兒見見,我不怕吵。”
到了客廳,陸凜停住輪椅,給陸知嬋按著肩,黑眸深邃,他說:“嗯,有了會帶來的。”
母子倆又閒話了幾句,見陸知嬋精神已經不好了,陸凜推她回房間休息,抱她上床,蓋好被子,他蹲下,“我給您講個故事。”
陸知嬋滿足閉上眼,“好。”
“有一群水手,在海上獵捕一頭鯨魚,他們弄傷了鯨魚,卻還是沒有成功抓捕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