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準備要捐一千萬給學校嗎,易易?”
慈善晚宴的剩餘部分跟韓易沒有太大關係,沃爾特與雪莉捐出了一些私人藏品,幾位他們的好友也貢獻了一些無用的珍貴之物,由脫口秀喜劇演員切爾西-佩雷蒂主持競拍。
在十幾輪歡聲笑語的輕鬆叫價後,晚宴一共為大洛杉磯地區的私立大學籌集到167萬美元的善款,供以開展與水球、衝浪和滑板有關的運動專案。
韓易沒有參與任何一輪拍賣,首先是因為他對沖浪和滑板的發展毫無興趣,畢竟他真的不知道這種專案為什麼會入選2020年的東京奧運會,除了給美國多一塊金牌之外,還能起到什麼別的作用。
其次,在拍賣會上拔得頭籌,對於他接下來的計劃,以及對他本人的形象塑造也沒有任何益處。參加晚宴的各位名流心中,都有早就確定的捐贈數額,忽然出現一個人豪擲幾百萬大出風頭,不但起不到震撼全場霸氣外露的作用,說不定還會被人認為是錢多燙兜的傻缺。
更何況,韓易已經向尼基亞斯校長許諾了一千萬的慈善基金,當這筆款項見諸報端,自然會有比赴宴人數多出數倍的人認識他,並因此想要了解他。
“總額是這麼多,但應該不會一次性給。”
韓易轉頭看了一眼徐憶如,說道。他現在能夠使用的現金只有1100萬,大通私人銀行的1億美元需要明年2月才能解鎖,因此,他雖然準備以八位數的鉅額捐贈吸引USC和IYA的注意,但並不打算一次性捐出。
首期大概捐獻15%,剩下的款項以學期為節點支付。這樣不僅能夠讓他手中有足夠的現金以供調配,也能幫助他完成另一項實驗。
如果做符合自己心意的慈善,又是否能夠獲得獎勵呢?
“明白。”
徐憶如乖巧地點點頭,望向窗外。過了幾分鐘,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扭過身子,朝著駕駛座,雙眸眯起代表危險的弧線。
“今天便宜佔夠了喔?”
“什麼便宜?”
“嗯?”
徐憶如向韓易展示她的手背,直到晚宴結束,二人都像一對真正的恩愛夫妻那般將手緊握在一起。
“弄得我滿手都是汗。”
“啊?沒有吧,我……”韓易急忙看看自己的手,湊到鼻尖嗅了嗅。除了小如茉莉初綻般的體香,哪裡還有別的味道?
“逗你的啦,還真去聞。”
徐憶如輕舒一口氣,把手放回膝上,聲線也放低下來。
“謝謝你邀請我,易易。”
“幹嘛這麼客氣,我不是都說了嗎,你是我最拿得出手的……是你來給我撐場面才對。”
“我跟你講過我媽媽他們給我的規劃。”徐憶如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從小開始,他們想盡一切辦法讓我接觸那個圈子,希望我能儘快適應這種生活。我沒有反抗過,但心裡真的很害怕。”
“怕惡婆婆?”
“不是這個啦,我不怕任何人不喜歡我,我怕的是……”
“是什麼?”
“怕的是,變成誰的三姨太、四姨太。”
韓易默默地點點頭,寶島上的世家大族,三房四房的公然存在甚至受到公眾默許,娛樂報刊里豪門子嗣爭寵奪愛的新聞並不鮮見。
徐憶如是個連說話聲音都酥酥軟軟,但骨頭卻全是鈦金合成的姑娘。乖巧與剛強在她纖弱的身軀裡完美地合為一體,她可以事事都聽父母的安排,看似沒有主見,但下定決心去做的事,咬碎銀牙也會拼命完成。
剛認識徐憶如的第三個月,就是她大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試,四篇論文、五場大考,還有兩次公開報告,全都堆在一個月內。到利維圖書館寫最後一篇論文的韓易,親眼看到女孩獨自坐在單人自習室裡,累得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但沒過兩分鐘,徐憶如就重新振作精神,繼續完成她四年本碩連讀的諾言。
韓易沒有推門進去關心,因為他知道,如果他走進去,女孩還得擺出一副輕鬆的笑臉,向好友證明自己沒事。
這未免也太累了些。
徐家父母成功把徐憶如培養成了一個不為物質所動的脫俗少女,但這注定會使寶貝女兒離他們描繪的美好藍圖越來越遠。讓她為了所謂的榮華富貴屈居人下,花費二三十年的時間教育子女如何算計親生父親留下的遺產,以求在娛樂週刊上獲得一個宮鬥勝者的殊榮,不如直接一刀抹了她脖子,結束這份苦難來得痛快。
韓易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上一世已經二十七歲,個人形象近乎完美的徐憶如,到頭來也沒有與任何一個所謂豪門惹上關係。
這是非常矛盾的一段人生,就像私人影院裡的那番對話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她完全認同媽媽對愛情和婚姻的觀點,也徹底接受家庭對她未來的規劃。徐憶如的理智在說服自己走這條最輕鬆的道路,但內心深處那一團最本真的火苗卻在加速燃燒,全力反抗。
絕大多數人是理智在對抗本能,而她是用本能擊敗理智。
“所以今天其實挺好的啊。”韓易柔聲寬慰道,“讓你看到即使是站在最……最上面的那一群人,也沒什麼好怕的。尼基亞斯校長吃飯的聲音,確實不太好聽哈。”
“主要是他吃的時候鼻子會發出奇怪的聲音欸。”徐憶如跟韓易一起笑。
“是啊,所以哪有什麼值得去犧牲的?按照自己的心意,過好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足夠了。”
“可是,這就是我想要的。”徐憶如注視著韓易,語氣異常認真。
“啊?”女孩的回答讓韓易始料未及。
“我一直以為我抗拒這種生活,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但是,我好像是個很庸俗的人欸。”徐憶如捂住嘴,笑聲異常清脆動人,“可能會有人不喜歡吧,但是今天體驗過之後,我真的很著迷。喜歡這一切……所有感覺。”
“我以為不管做出什麼選擇,它都會一步一步地吞噬我。可我今天才意識到,原來我可以選擇去學著掌控它,bethemasterofit。改變它的模樣,而不是改變我的。”
“我可以進入這種生活,但不需要全盤接受。”
徐憶如抬起手,入迷地看著手指在空中不停變換方向和造型。
“我問你喔,易易,你是不是……最近才知道家裡這麼有錢的?”
“是的。”
早就料到徐憶如會提出這個問題,內心已經演練過不少次的韓易回答得很快。
“男孩子嘛,他們想讓我多鍛鍊鍛鍊,免得養得很嬌氣,不上進。但馬上要畢業了,也是時候該做下一步的打算了。”
“那你怕嗎,突然知道這些?”徐憶如的目光裡閃爍著好奇,韓易不常講自己的事情,分享情緒的時間更少,“會不會擔心自己無法適應?擔心……它會改變你?”
“我倒是不擔心改變。”
韓易搖搖頭,吐出真心話。
“我感覺就像上天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擔心的是我把握不好,白白浪費掉這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禮物。其實,我完全可以拿著這筆錢去揮霍啊,沒必要做事的,全世界到處飛,過二十四小時紙醉金迷的生活……誰不想啊?”
“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成為任何想成為的人。我這一秒可以是個深情的好丈夫,下一秒就能當條四處留情的公狗,傷害我想傷害的人,再用錢把不想傷到的人治好,多刺激啊,心裡肯定全是正向反饋。賬戶裡的錢砸出去,誰能說我半句?”
韓易扭頭看向徐憶如,他說的不全然是實話。若只有一兩千萬,或者近半個億,那他當然樂得做一個縱意花叢的現代唐璜。
但現在的他,有1.85個億的現金,1.4個億的投資基金,更誇張的是,這個數額會隨著他的使用,變得越來越多,直到不可計數。
只要不在物慾中消磨掉智慧和耐心,站在自己夢寐以求的巔峰那是遲早的事。
這樣的人生,需要用錢買來愛情嗎?
換句話說,那種面具之下的露水情緣,配得上現在的他嗎?
“絕大多數人,哪怕伴侶出軌,如果這個伴侶能隨手扔出一百萬美元砸在她臉上,你猜她會不會去試著理解?你覺得,1.85億美元,夠不夠買兩三個所謂的知己,再砸出十多個順眼的情人,讓她們餘下的生命都圍著我轉?”
但是,買誰呢?
花100萬美元,買個矽膠堆砌的Instagram模特,成為她聖巴斯度假vlog裡若隱若現的金主?
花1000萬美元,買個換男友如換衣服的流行明星,讓TMZ編輯部的那群蠢驢叼著吸管開自己的有色玩笑?
還是花1億美元,投拍一部3A級大作,成為某個好萊塢傳奇的入幕之賓,然後悲哀地發覺,她最美好的年華,在成名之前便已悄然消逝?
一來是,何苦來哉?
二來是,她們配嗎?
韓易不是瓦迪亞的阿拉丁大元帥,不需要在臥室裡貼一面牆的事後合影,也不需要全世界各地收集不同種類的STD。
他是要叩響眾神殿大門的挑戰者。他的歡愉,不需要依靠金錢來懇求凡人施捨。
徐憶如沒有答話,這段話也不需要回答,任何跟生活這兩個字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問題的答案。女孩只是迎向他的目光,用平靜的表情鼓勵著他。她知道這時候韓易需要的,是一名合格的傾聽者。
“但我感覺,這應該不是我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吧?如果老天想讓我活成那樣,那我應該從一開始就有這麼多錢才對。被突然賦予的這筆財富,還有……腦子裡好多好多想法,以及充足的時間,是不是應該幫助我,去成就一段不可複製的經歷呢?”
韓易非常清楚徐憶如不能完全聽懂自己話語裡的含義,他本身說的也足夠模糊。他現在想做的,只是把內心無人聽見的想法,找一條孤寂的山脊小道,傾倒在路邊而已。
“所以我現在每天都害怕睡著。害怕睡著之後一覺起來,這只是一場夢,或者……我突然變老了,在病床上迎來生命的最後一個清晨。那個時候,我大機率是記不起所有的刺激和快樂的,我應該只會想……這輩子,這次機會,這麼多錢,我究竟用來做了什麼?”
韓易吐出一口濁氣,緩了半晌,才低聲說道。
“所以,你問我怕嗎,我肯定怕啊,怕得要死。”
“不怕別的,只怕辜負了自己。”
“但是越怕,越得去學,越得去做。”
“因為這樣,才能有一天不怕。”
“你真的很棒,易易。”徐憶如的眼神裡充滿了鼓勵與溫柔,“很少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還選擇延遲滿足。”
“我沒有延遲滿足啊……你看,這輛法拉利。”
韓易笑著拍拍方向盤,此時的他已經從短暫的情緒宣洩中抽離了出來。
“該享受的時候就要享受,更重要的是,應該把向上攀登的這條路當作享受。如果西天取經的九九八十一難,只有困難,而沒有解決困難後的滿足感,那即使是齊天大聖也堅持不下來。”
“我的意思是,直面自己的慾望,但謹慎選擇自己的慾望。”
“學到了,韓老師。”徐憶如俏皮地眨眨眼,開了個玩笑,有意想把談話拉回到輕快的氛圍中來。
“這條路上,我們都有很多要學的東西,但是放心啦。”
徐憶如把手搭在韓易的肩膀上,似乎想用這種方式傳遞她那份剛剛找到的勇氣。
“我會陪你走到終點的……欸,不是。”這話一出口,徐憶如就感覺有點不對,連忙擺擺手,支支吾吾地解釋道。
“我沒有說一定就得……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想要說……我沒有想過說你的,那個,我就要……哎喲,靠北啦!”
越說越說不清楚,越說臉蛋越是潮紅,徐憶如最終把臉像鴕鳥一樣埋了起來,難得地爆了句粗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別擔心。”
換韓易安慰徐憶如了,他摸摸女孩的後腦勺,柔聲說道:“路還長,這麼好的風景,多看看。加油!”
“嗯,加油!”
徐憶如稍稍抬起腦袋,露出兩顆璀璨的星星。
換作旁人,也許聽不懂他們的暗語。但小如清楚,兩人在剛才那一刻,為這段原本以為清晰明瞭,如今卻難以定義的關係,找到了一條讓彼此都舒適愉悅的道路。
攀登路途中的壯麗景色,趁天光正好,應當並肩同行,盡情欣賞。待到登上峰頂,如果還沒有走散,那麼下山的路,就順理成章地相互扶持。
從開端到結束,描繪出的這幅圖景都完美契合徐憶如那也許還不太成熟,但足夠堅定的感情觀。
太多上一輩的失敗故事擺在她的面前,小如想要慢慢來。
不要山盟海誓後形同陌路,要相濡以沫間苦盡甘來。
下山的路很快,還沒來得及再說上幾句話,韓易就將徐憶如送回了TheVermont。與女孩揮手作別,看著一襲長裙美到不可方物的她漸漸消失在閉合的電梯門後,韓易上衣內兜裡一整晚都異常安靜的手機,忽然傳來了一陣振動。
他點開訊息通知,跳出了一條來自道格拉斯-勒龐的簡訊。
“恭喜-剛結束會議,交易確認。明早打電話,與您溝通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