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把佟右妤給問沉默了。
沈殊章拱手道:“多謝這位兄臺出手相助,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金葵攙扶住自家小姐,朝他介紹:“表少爺,這位是殷家少將軍。”
不必多言其他,京城誰人不知少將軍,前途無量,尚未婚配,惹來諸多豔羨與矚目。
“原是少將軍,失敬失敬!”沈殊章面露喜色,若是因緣際會結識一二,便屬意外之喜。
“殷家曾經駐守宥州,少將軍與表妹乃是舊識?在下是沈家長子沈殊章……”
“表哥,我和少將軍並非舊識。”佟右妤打斷了他,否認此事。
沈殊章尚未對此表示疑問,便聽殷子戩道:“沈公子,我有兩句忠告說與令妹。”
“這……”沈殊章來回瞅著他倆,一擺手道:“二位請便。”
雖然‘忠告’這個詞聽著有點古怪,但他還是乖乖走遠了點,讓出空間。
金葵見狀,也不好留下打擾。
閒人散盡,只餘下佟右妤自己面對殷子戩,這人還一步步朝她走近,直接懟到眼前來……
她剛挪動足尖後退,就被一把扣住了手腕。
細白的腕子落入男子大掌中,黑白膚色差如此醒目,殷子戩瞪著這張嬌俏的小臉蛋,難以接受她是佟右妤的事實。
他微微冷笑:“失憶還能讓人性情大變?換做小時候的你,早就揍了那個姓沈的。”
佟右妤也聽說過自己幼時的彪悍,忍不住辯解道:“我只是不想鬧得太難看……”
殷子戩並不是來聽她解釋的,暗紫色的眼眸陰惻惻盯著她:“佟右妤,別以為你忘了我就能放過你。”
“少將軍有話好說,”佟右妤縮了縮脖子,問道:“不知我是如何得罪了少將軍?”
“你倒是忘得乾淨。”殷子戩冷嗤一聲。
“我確實忘了,”佟右妤一臉無辜,道:“你能不能鬆開手說話,有點疼……”
他聞言,才意識到這會兒正抓著她的手腕,掌心指腹與她肌膚相貼之處,無不細膩柔滑。
殷子戩驟然鬆開手,瞧見上頭赫然一圈紅指印,頓時臉色都黑了幾個度。
幼時他病弱瘦小,而這個惡女白白胖胖的,他屢次交手都討不著好,還被……
當時他就暗暗發誓,要狠狠教訓佟右妤,向她報復,讓她痛哭流涕。
可如今他長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結果佟右妤卻變得——嬌滴滴了!
這讓他有一種拳頭懟入棉花裡的無力感,尤為惱怒。
“少將軍這樣記恨我,莫不是我們以前吵過架?”佟右妤揉著自己的手腕。
殷子戩面無表情的糾正:“打過,不止一次。”
佟右妤圓溜溜的眼睛瞬間睜大了,難以置信:“我和你?”
不是吵嘴,而是打架?
眼前這個男子生得高大,雙肩寬闊,胸膛鼓實,勁瘦的窄腰蘊藏無窮力量。
聽說他騎射功夫了得,擅使刀劍長槍,戰無敵手,所向披靡。
且不提功夫,光是看外形,他們就沒有一戰之力吧?
小姑娘的反應不加掩飾,殷子戩雙手環臂,道:“現在知道害怕,太遲了。”
佟右妤搖了搖頭,小聲嘀咕:“我竟和這樣可怕的男子打過架,果真厲害……”
對比起如今,難怪被人說窩囊了。
她以前莫不是打贏了?如若不然,殷子戩何必記恨一個敗給他的人?
佟右妤這麼想著,誠心實意地給他道歉:“年幼不知事,得罪了少將軍,還望大人有大量……”
“你想一筆勾銷?”殷子戩皮笑肉不笑:“問過我同意了麼?”
“那你想要如何?”她揪著小指頭,等待他發話。
殷子戩沒說要她如何,他的妹妹殷鳴雁一路找了過來,正在尋他。
“我求個籤的功夫人就不見了,叫我好找!”
殷鳴雁很是不滿,跑過來連瞪他好幾下,然後看向佟右妤:“這位是……”
“走了。”殷子戩並不想介紹,扭身便走。
殷鳴雁見狀驚了:“你這樣對姑娘家,未免也太失禮了!”
她都還沒打招呼呢……
殷鳴雁見哥哥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顧不上佟右妤了,朝她勉強一笑,立即追了上去。
……確實挺失禮的,不過佟右妤也沒往心裡去。
她本以為,裝作不認識不攀談就好了,可看樣子似乎難以善了。
看來,得修書一封問問父親,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回程時,佟右妤擺脫了沈殊章,乘坐馬車回到沈家。
金葵欲言又止:“小姐只和老夫人說了要去秋水臺,去向被人洩露,問題多半出在車伕身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佟右妤道:“大表兄那樣迂迴,是因為有所顧忌,為著這些顧忌,也不敢做太出格之事。“
“可小姐就這樣一味的退讓麼?”金葵撇嘴道:“今日林間落蛇,他可是躲得比誰都快。”
“外祖母身子不好,我不希望她知曉,至於舅母……”
彭氏不見得是真心疼愛她這個小輩,但是為了她的教養,請夫子等瑣碎事宜,這幾年也是費心不少。
彭氏最重顏面,她也願意給舅母尊重,不想親戚間撕扯得難看。
最好是大表兄自己知難而退,便不必搬到檯面上來說了。
“奴婢知道了,”金葵嘆道:“幸而小姐和大公子沒在同個書院。”
佟右妤點頭:“我也慶幸此事。”
“只是小姐為了擠馬車,二姑娘和三姑娘似乎有意見……”
佟右妤有幾分無奈:“表姐還當我喜歡奉禮書院的名頭呢。”
殊不知,在她心裡,隱山書院就很好。
隱山書院的山長乃是聞名天下的姜杞子,先帝爺愛惜他的才華,曾請他入仕為官,然而被拒。
老先生如今逍遙于山水中,興辦書院不為名利,純屬打發時間罷了。
姜杞子的追隨者甚多,隱山書院的夫子也都有些來頭。
只是到底不如奉禮書院名頭響亮,因為出過好些個狀元榜眼探花。
女流之輩也多有美名,人才輩出。
求著子女有出息的,都搶著往奉禮書院送,稱之為京城第一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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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旬假結束,隔天便是小考,佟右妤和同窗們一起愁眉苦臉。
她為了去秋水臺拜菩薩,把原定的練舞推到下午申時過後,那時辰本該練字,又給推到晚間,哪裡還有時間看書。
佟右妤從小是個小肉墩,沈老夫人接手了失憶的她,十二歲也不算太晚,立即就把琴棋書畫給安排上了。
撫琴由老夫人親自傳授,棋之一道嘗試過實在學不會,心思太過淺顯,索性改成跳舞,最能塑造女子體態了。
書法和繪畫也均有涉獵,由府裡聘請的夫子教導,幾乎把每天時間都給佔滿了。
也因為如此,沈殊章逮不著空子親近,便想法子與表妹同車。
逼得佟右妤都不敢單獨乘坐馬車了,非要跟兩位表姐擠一擠。
沒能看書複習的佟右妤,小考發揮不盡人意,她本就學得吃力,難免有些失落。
“魚魚,你怎麼在這兒坐著?”林錦祝跑了過來,一把拉起她:“出大事了!”
“什麼?”
“天大的訊息!”林錦祝兩個眼睛亮晶晶的,道:“殷家兄妹要來我們隱山書院了!”
啊?
怎麼又是姓殷的,最近京城彷彿無處不在。
殷家軍得勝歸來,陛下龍顏大悅,論功行賞,敵國投降求和的誠意在秋日前就會進京,大概已經在路上了。
而殷家不僅有著軍功在身,還出了一位得寵的貴妃娘娘,以及深得聖心的四皇子。
雖說陛下正當壯年,也不好評價這位皇子日後有何大出息,可誰能傻的不跟殷家交好呢?
“他們要來書院求學?”佟右妤小嘴微張。
林錦祝點頭,笑嘻嘻道:“殷小將軍天縱英才,竟然沒選奉禮書院!”
此事隨著早朝結束,早就傳開了。
陛下在朝堂上大為誇讚,說殷子戩小小年紀便知學無止境的道理,這幾年忙著帶兵打仗難免落下了功課,有心要去補回來。
陛下一個高興,不僅批准了他,賞賜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還把常慧公主和三皇子一起丟過來,學習精進,省得每日遊手好閒。
至於四皇子,早就和太子殿下到國子監去了。
突然有大人物要來,不止林錦祝如此激動,其他夫子們也坐不住了,整個書院上下都在議論紛紛。
而佟右妤只覺得忐忑,要是時不時碰見殷子戩了……可怎麼好?
書院就這麼大,她如何避得開?
不過因為她讀書時日尚短,天地玄黃四個班進度不同,她在最末的黃字班,料想是遇不上。
希望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是非。
佟右妤這麼盼著,下午散學,才剛踏出隱山書院的大門,就見外頭候著一輛馬車和柳婆子。
柳婆子是彭氏身邊得力之人,這會兒過來必定有要事。
佟右妤迎著她走去,果不其然,柳婆子是特意來接她的,說是府中有貴客來訪。
既有貴客,佟右妤就不等表姐們的馬車一起回了。
坐到車上,她才得知,這貴客竟是來自殷家,大將軍夫人帶著一雙兒女登門拜訪,說是來看望佟右妤的。
這可把舅父舅母驚得不輕,他們只知佟家和殷家在宥州相識,沒聽說是多緊密的關係啊!
否則不早早帶著佟右妤上門拜訪了,她一個小輩,豈能叫大將軍夫人反過來主動探視!
佟右妤匆忙回去,也來不及換身衣服,立即前去藕花汀會客,給殷夫人賠不是。
沈乘和彭氏陪坐一旁,見外甥女來了,很是高興,連忙站起來介紹一二。
殷夫人早就聽說了佟右妤失憶一事,並不介意她沒來拜訪,她自己回京後庶務纏身,這會兒才得空見見故人之女。
她伸手拉住佟右妤,細細端詳,出落得這般婀娜多姿,我見猶憐。
道:“果真是女大十八變,魚魚瘦了,越來越像沈妹妹了。”
沈氏去得早,殷夫人當時還在宥州,為此傷懷過一段時日。
之後一別多年,小姑娘變化太大,簡直認不出來了。
佟右妤乖乖見禮,沒想到殷夫人與她孃親竟是姐妹相稱,“夫人還知道我乳名?”
她失憶了,爹爹也沒來信告訴,而金葵進府晚,什麼都不清楚。
“我當然知道,這乳名還是我一塊取的呢。”殷夫人笑道:“你失憶了,怕是把無恙也忘了。”
殷無恙,殷子戩的表字,這會兒像個黑麵神似的坐在一旁,佟右妤進門就發現了,沒敢往他那邊看。
“魚魚,這是你無恙哥哥和鳴雁姐姐,他們與你同歲,稍大幾個月。”
殷夫人面上帶著笑意:“明日起就要去隱山書院求學了。”
佟右妤已經聽說過這件事,嘴角輕抿一抹淺笑:“妹妹給鳴雁姐姐和少將軍問好。”
什麼無恙哥哥,她是叫不出口。
“你是秋水臺那位姑娘,我們見過。”殷鳴雁瞅了她哥一眼,道:“原來她就是佟右妤,難怪了……”
兄妹倆是龍鳳胎,殷鳴雁卻不認識佟右妤。
只因幼時被養在祖母身邊,沒有跟隨爹孃調遣宥州。
殷子戩體弱多病,殷老太君覺得是雙生子互妨,不吉利,非要把女娃娃留在身邊養著,別影響到了乖孫。
後來殷子戩取了無恙二字,開始習武,體格越來越好,殷夫人才得以把女兒接到身邊,一家團聚。
這些緣由不會對外人言。
一旁的彭氏笑道:“魚魚去一趟秋水臺就趕巧遇見殷姑娘,來日兩人還是同窗,小姐妹相互結伴正正好。”
殷夫人也是這個意思,殷鳴雁卻道:“我和我哥一起,不需要其他人。”
這話聽著有幾分微妙的拒絕意味,佟右妤看了看他們:“我進度慢,在黃字班,怕是不能和鳴雁姐姐分在一處……”
“我哥也進度慢,這不巧了麼?”殷鳴雁快人快語,瞧著就是個直率的性子。
她貼近了佟右妤,小聲道:“我說呢,昨日我哥那般失禮,你就是那個狠狠得罪他之人……”
殷鳴雁退開兩步,回到殷子戩身旁,用口型無聲的告訴她:你完蛋了。
佟右妤微微一怔,偷眼看向殷子戩,有長輩在場,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半點沒有吐露對她的不喜。
倒是會裝樣子……
沈老夫人帶病不便接見,殷夫人並不久留,喝了一盞茶便告辭離去,臨走前提醒,讓她得空過府玩玩。
佟右妤自然應下,起身送客。
行至庭院臺階時,不知怎的被殷鳴雁蹭了一下,竟直直往前摔去。
她心下一慌,驚撥出聲。
原以為要出醜一番了,身後的殷子戩卻是眼明手快,長臂一撈,就攬著那截細細的腰肢,把人給撈回來扶正站穩了。
“魚魚沒事吧?”
事發突然,也把殷夫人給嚇一跳。
“我、我沒事……”佟右妤的小心臟撲通撲通,驚魂未定。
她沒敢看殷子戩是什麼表情,餘光朝著殷鳴雁望去。
後者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滿臉無辜,理直氣壯,彷彿她不是故意的一般。
怕不是因為兄長的緣故在遷怒不喜她。
佟右妤忍不住了,半斂下長長的眼睫,道:“聽說幼時我與少將軍鬥毆,有所得罪,方才少將軍不計前嫌搭救於我,實在過意不去,我只想如數償還……”
她很好奇當初發生了何事,也很想彌補,平息事端。
便是挨一頓揍也沒什麼……
佟右妤自覺做好面對一切的準備,殷鳴雁兩手一叉腰道:“這怎麼償還,你把我哥的胸口都咬出血了,現在還留著牙印,他在軍中從不打赤膊,怕遭人笑話,總不能他也往你胸口咬上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