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桐城邁入冬季。
康復訓練室內,褚寧感受著室內的暖融,僅著一身薄薄單衣,獨自撐起手臂,熟稔地做完了一整套高難度復健拉伸。
旁邊,圍觀他復健全程的骨科病友們紛紛鼓掌。
“看什麼熱鬧呢,別趁機偷懶啊。”
負責做記錄的邢護士推著輛輪椅上前,驅散開在康復訓練室裡摸魚的幾個病人,走到褚寧身邊,表情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又比昨天提前了一分半鐘。”
“這套動作對我很有效果。”
褚寧撐著手臂坐回輪椅,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禮貌謝過邢護士。
邢護士點頭:“你恢復的很快,但康復訓練還是要循序漸進,要沉住氣不能急。”
褚寧:“我明白。”
你小子明白才怪了。
邢護士無奈,目光在眼前這張清雋白皙的漂亮面容上流連片刻,想到的卻是留給對方的康復時間跟費用已經所剩不多。
都說褚家抱錯的養子是個廢物點心,可相處月餘,邢護士經過親眼所見,卻發現青年與傳聞中截然不同。
想到加諸在對方身上某些惡劣刻薄的傳言,以及褚家近來頻繁高調地買新聞上熱搜,在節目採訪裡恨不得與青年立刻撇清關係的表現,邢護士心裡多少升起幾分唏噓,感慨命運弄人。
她猶豫再三,沒忍住問了句:“小褚,最近那邊還有聯絡你嗎?”
那邊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褚寧神色自然道:“沒有。”
褚家狠了心要與抱錯的養子斷絕關係,從上個月起就把應該到期續費的醫療費用給突然停掉了。
“小褚,你後續的醫藥費與復健費只能再堅持不到一週,我記得你父母好像是把房子賣了?醫院康復科的預約還是比較緊張,你得提前做好打算……”
邢護士狀似公事公辦,但語氣裡洩露了幾分對褚寧的擔憂。
“是啊,家裡為了我就快差砸鍋賣鐵了。”褚寧苦笑著開了句玩笑,頓了頓又說,“不過我會盡快站起來。”
邢護士心底嘆息,推過輪椅,主動道:“時間到了,我送你出康復室。”
褚寧笑笑,頷首:“多謝。”
·
桐花市立醫院是桐城內的一所甲級綜合醫院,康復訓練室落在十七層。
褚寧因飆車墜崖被診斷為終生植物人,在這裡沉睡了整整一年,直到月前才甦醒。
甦醒後,他就很快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告知,原來他是個在出生時就被護士粗心抱錯的孩子。
把他養大的豪門爹媽自有他們的親生兒子,而他不過是個陰差陽錯下,被豪門抱錯,鳩佔鵲巢了二十年的假少爺。
至於他這個假少爺,白白吸了豪門養父母二十多年的血,不僅不知感恩,還處處打著褚家門庭的名號欺男霸女,胡作非為。
現在真少爺重回豪門,他這個假冒偽劣自然要主動讓位。
至於他真正的親生爸媽?
不過是對平平無奇的公司小職員罷了。
本來是豪門闊少,出入僕從跟隨,豪車美酒,如今一朝跌落雲端,成為一對普通夫妻的兒子,褚寧心底毫無波動,甚至覺得有些不真實。
不真實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穿越了。
還是穿越到了一個同樣有“自己”存在著的平行世界。
特別是在親眼見到西裝男人口中,該是他這具身體的親生爸媽後,褚寧就更加確定了。
在他穿越前的世界,由於靈氣暴動,鬼怪猖獗,禍亂人間,末世在毫無預兆下突然降臨。褚寧不到十歲就與父母走散,所幸後來被師父收養,教授本領,好不容易在末世絕地求生,活過了二十,卻又倒黴碰上了末世第一兇獸。
褚寧當時以為自己死了。
卻完全沒想到,他竟有機會重生一回,雖成為了被豪門褚家抱錯的孩子,卻又再見到了他真正的親生父母,還多了個親弟弟。
想到弟弟,褚寧回過神,摸了摸外套口袋的手機。
昨天還說放學就來醫院接他的褚明明,到現在還沒出現。
被邢護士送出康復科,褚寧獨自划著輪椅進入電梯。
他運氣不好,正碰上一對在電梯里拉扯爭吵的年輕夫妻。
女人年輕幹練,懷裡抱著個不滿週歲的嬰孩,嬰孩臉蛋通紅,細軟的胎髮溼噠噠地貼在額頭,時不時發出微弱如幼貓般的哭叫聲。
男人西裝革履,髮膠抹勻,胳膊夾著個檔案袋,正眉頭緊皺地跟女人解釋著什麼。
女人表情冷淡,聽男人話說半天,低頭把襁褓摟地更緊一些。再抬頭時,她眼裡只剩怒火。
“離婚!回去就離婚!”
“章立輝我告訴你,要是女兒出了什麼事,我跟你媽這輩子沒完!”
“你要離婚?我不同意!”
被女人叫做章立輝的男人原地黑了臉,他眼神掃過從進了電梯就安靜呆在角落假裝盆景的褚寧,忍著脾氣對女人伏低做小:“女兒落水是個意外,我媽剛才都親口跟你道歉了,這事兒就當過去了行不行?你別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
女人的聲音有一瞬間的拔高,緊接著回落下去,咬牙切齒:“章立輝,我要明確的告訴你,你媽那不是故意,她對女兒做的事分明就是蓄意謀殺!”
章立輝臉色一變:“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媽她只是無意……”
“我現在不想聽你解釋!”
兩人爭執吵嚷間,電梯“叮”的一聲直達九層。
九層是急症病人住院科,電梯門一開,烏泱泱擠進一群人,醫生護士在前方開道,後面是躺著病人的擔架床。
抱著孩子的女人主動退到褚寧在後方,她丈夫則被擠到電梯門邊。
章立輝瞪著眼珠,憤憤轉過身,猝不及防地對上一張麵皮青白,口舌流涎,眼白狂翻的扭曲面孔。
“……啊!”
“鬼啊!!!”
章立輝大叫一聲,引來電梯所有人的注目。
站在他身邊的醫生不悅地皺起眉頭,提醒道:“這位先生,病人需要安靜,請您小聲一點。”
病人?章立輝一愣,緩過神後,發現躺在擔架床上的人雖然看著確實嚇人了點,但也的確有在大口呼吸。
是人就好!
章立輝瞬間放鬆下來,抬手整了下領口,接著後退一步,同時用手裡的資料夾掩住口鼻,眼底露出幾分毫不掩飾的嫌惡。
“這人是什麼病,不會傳染吧!”
醫生對此見慣不怪,不打算作聲。
偏偏這時,病人家屬卻在電梯裡哭哭啼啼起來,嘴裡不停說:“醫生,你說我兒子是不是撞邪了啊!我們剛給他三舅爺上完墳,他就突然變成這副樣子,一打聽才知道,他兩天前還去了趟他媳婦孃家的墳頭!老人都說‘一月不上二回墳’,是不是他媳婦孃家的老鬼不樂意,把人給纏上了呀!”
“嬸子你可真會編,我這月上了三次墳,這不也還活蹦亂跳的。”
醫生滿臉無語,反覆給病人家屬解釋:“病人是上墳時不小心磕到頭導致的神經元異常,做完手術就能好。”
病人家屬將信將疑,頓了頓,突然納悶道:“奇怪,都多久了,這電梯怎麼還沒到?”
話音剛落,眾人不約而同把目光落到樓層顯示上。
猩紅色的“09”字樣落入眼底。
空氣中傳來絲絲涼意,章立輝站地最靠電梯門口的位置。他看著停留許久的數字,差點蹦起來:“九樓!怎麼還在九樓!”
病人家屬也慌了:“該不是我兒子撞邪!我們也撞上鬼了!”
撞你媽鬼啊!!!
電梯裡的眾人在心底尖叫。
可伴隨著病人嘶啞急促的沉重呼吸聲,氣氛更顯詭異。
醫生跟護士:……
該不會真碰上髒東西了吧?!
就在眾人驚魂不定時,一道清朗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空氣中的凝滯。
“抱歉打斷一下,你們進電梯之後還沒按樓層。”
沒按樓層?
眾人愣怔片刻,不禁尋聲望去,就看到電梯角落裡,坐在輪椅上的漂亮青年。
醫生沒忍住多看對方几眼,這才一拍腦門,尷尬道:“好像是忘了按。”
褚寧攏攏身上的外套,溫和笑笑,又抬手指向站在離樓層按鍵最近處的章立輝,不疾不徐地說:“先生,你剛才還碰滅了我之前按好的樓層。”
章立輝:“我??”
褚寧點頭:“應該是後退的時候,檔案袋邊角碰到了。”
章立輝:“……”
這他媽就尷尬了。
他面色變了又變,在眾人的目光中重新按下按鍵,果不其然,電梯很快降落下去。
原來搞了半天,純屬鬧烏龍?
所以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鬼!
不止是章立輝,就連醫生也鬆了口氣。接著,他更是嚴厲禁止了病人家屬在醫院內部宣揚封建迷信的行為。
病人家屬:“……”委屈。
電梯很快抵達一樓急救室,病人家屬跟隨醫生護士急匆匆地推著病人往急救室裡跑。章立輝在門口等待妻子,女人冷著臉不看他,抱著孩子直往前走。
褚寧操作輪椅出了電梯,不近不遠聽到一聲護士在急救室門口的驚呼:“醫生!病人失去呼吸心跳了!”
……一陣刺骨的冷風掠過醫院長廊。
褚寧摸摸手背倒豎的汗毛,停下輪椅。
只聽急救室外,襁褓裡的嬰兒陡然發出尖銳的哭喊,緋紅的臉蛋瞬間變得僵紫——
“寶寶!寶寶?!”
抱著孩子的女人發現情況不太對勁,驚慌失措的轉身看向丈夫。可她的丈夫卻無知無覺,還在背後喋喋不休地細數著妻子與母親間多次爭吵的原因,以及想要跟妻子接著生二胎的想法。
嬰孩哭得越發聲嘶力竭。
但周圍的路人、醫生、護士卻絲毫沒有任何反應,他們還在為心跳驟停的病人做最後搶救,女人慌亂地想上前求問醫生看看她的孩子到底怎麼了,卻突然驚覺自己不僅說不出話,就連步子也邁不動了!
怎麼會這樣!抱著孩子的女人頭暈目眩起來。
褚寧注意到了女人的異常。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擔架上失去呼吸的男人,眉頭不經意皺了皺,划著輪椅去到女人面前。
褚寧溫和地伸出手:“我可以看看你的孩子嗎?”
青年漂亮精緻的容貌人畜無害,女人恍惚了一下,發現自己又能動了,鬼使神差下真就把孩子遞了出去。
可剛遞出去,她馬上就後悔了。
對方看著模樣漂亮,可萬一是個人販子怎麼辦?
不過他坐著輪椅,又不像是拐孩子的。
女人緊繃的情緒在反覆拉扯,一會兒覺得自己簡直瘋了,一會兒又潛意識地認為青年對女兒是無害的。
“寶寶很可愛。”
褚寧並未在意女人的糾結與緊張,他彎了彎眼,細長的手指在嬰兒眼前比劃了幾道,像是普通人逗孩子那般,五指併攏又張開,如此迴圈往復幾次,哭鬧不休的嬰兒竟漸漸安靜下來,還對褚寧露出了甜甜的笑臉。
女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到孩子笑了,眼淚差點嘩啦掉下來。
“謝謝,謝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感謝對方什麼,只覺得青年冥冥中似乎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褚寧不避諱地受了女人的謝,把孩子還給對方,溫聲安撫道:“孩子受驚發熱,要快點帶她去掛水才行。”
女人使勁點頭。
這時,章立輝發現自己竟然跟空氣說了半天話,怒氣上頭地衝到女人面前,指著女人就是一通數落。
“宋婉,你能不能懂點事,也為我們章家著想?媽只是想要抱個孫子,等你再生下個大胖小子,她自然就不會針對女兒了。”
女人,也就是宋婉:“……”
她深吸一口氣,平靜地抹了把臉,把孩子往褚寧懷裡一放,乾脆利落地脫下高跟鞋,狠狠甩到男人油膩噁心的臉上!
“章立輝,你給老孃要多遠滾多遠!”
“姑奶奶我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