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喪鬼頹了兩秒。
不管是二十紮金元寶,還是十道天罰雷劈,前者他一個剛死的鬼魂,家裡人尚無人祭奠,後者一聽就是能讓鬼嚇掉魂的懲罰!
人死了還能做鬼,鬼再死那叫魂飛魄散!
他怨憤地盯著那堆明令禁止,破爛的腦子裡滿滿都是想不通。他還就不明白了,做人時要遵紀守法就算了,怎麼到了陰間,也還有這麼多條條框框要遵守?
索性禁止標語上的事能幹不能幹的他都幹了,新喪鬼眼看自己要涼,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環視一圈在場的幾個活人,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張開黑洞般的嘴巴,發出桀桀陰笑。
“哼!等我生吃了你們幾個,變成厲鬼,天罰雷劈又耐我何!”
說完,他就向眼前的輪椅青年撲去。
老實說,這幾個人裡,他早看這個坐輪椅的不順眼很久了,不僅在醫院的時候就攪亂了他的計劃,現在還害他不得不變成厲鬼,失去輪迴資格!
新仇舊怨堆在一起,新喪鬼暴起一跳,把嘴巴裂到耳根,陰森大喊:“就先吃了你!”
褚明明見狀目眥欲裂,大吼一聲:“惡鬼!要吃就先吃我,你放開我哥!”
女學生看那鬼真的要大開殺戒,哆嗦兩下,直接原地嚇暈過去。
新喪鬼一時吸收到由兩人驚懼而滋生的負面能量,戾氣更盛,身形竟陡然暴漲一倍,同時,他飛在半空中的腦袋也從皮球變成瑜伽球大小,嘴裡的腥臭味也越來越濃。
“哈哈哈,小子,你害不害怕啊,感受到恐懼了嗎?”
他得意極了,對渾身充滿力量的自己尤為滿意,決定一口給青年個痛快。
褚寧:“……”
他面無表情地划著輪椅往後一退,嫌棄地捂住口鼻。
新喪鬼見狀,有被狠狠侮辱到,悲憤嘶吼:“你這是幾個意思?難道是我還不夠可怕嗎!你為什麼不怕我?!”
褚寧聞言道:“嚇人沒有,但醜是真的醜。”
新喪鬼大受刺激,出離憤怒了。
他裹挾著強勁的陰風,直衝褚寧面門而去,可就在一臂距離之時,褚寧冷不丁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硬幣,順勢拋了出去,口中默唸:
“泰山佳氣鬱崔嵬,紫陌黃塵拂面馳,天帝光明日月照,萬邪不侵護我身。”
咒起,諸神護佑——
只見硬幣與新喪鬼在空氣中倏然一撞,發出暖意融融的溫和白光,瞬間照亮整個車廂,與此同時,接觸到硬幣的新喪鬼慘叫一聲,身體跟腦袋像開水煮爛的寬麵條般跌落在地,來回翻滾扭動。
“燙燙燙!燙死我了!”
“我的魂魄好痛啊!!”
新喪鬼瘋了一樣大喊大叫,身上傳來一股被燒焦的味道,魂魄時聚時散,神情痛苦萬分。
“我錯了,我知錯了!”
他渾身戾氣一散,捂著腦袋苦苦哀求:“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大水衝了龍王廟,小先生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見到他的慘狀,被白光照到的鬼乘客們也紛紛面露驚恐,那種源自靈魂的灼燒感幾乎叫他們爭先恐後地從座位上爬起來,往後車座狂擠,邊擠還邊喊:
“跑啊快跑啊!那道光烤鬼的!”
“好燙好燙,我好像也被烤到了嗚嗚嗚!”
“那個人好嚇鬼!我的魂魄都被他烤出汗了!”
“實話實講,那道光比我生前去夏威夷度假時候的太陽還要曬!”
“哇,你竟然去過夏威夷?我以前只去過三亞,慕了慕了!”
“你們聊你們的,能讓我先借過一下嗎!”
……
座在後排座上,不小心圍觀全程的褚明明:“……”
不知為何,他竟從這麼恐怖的場面裡品出了點迷之無厘頭的味道。
此時鄰座內,好不容易轉醒的女學生剛茫然睜開眼,就看見一大群鬼正爭先恐後地擠到她身邊。
有個鬼跑的著急,直接從她身上穿了過去。
女學生呼吸一窒,兩眼一翻:“……”再見了媽媽,今晚我就要遠航。
她嗚咽兩下,撐不住又暈了過去。
褚明明憐愛對方一秒並熟練地把人扶正在座位,之後,他沒忍住回了下頭,看到密密麻麻擠在自己跟女生身後,慫的跟鵪鶉一樣抱成一團的眾鬼,表情出現片刻龜裂。
原來做鬼也會有害怕這種情緒啊?
欺軟怕硬,陰間真實。
4路公交車內,整個前排變得空無一鬼。
褚寧無視打滾求饒的新喪鬼,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硬幣,隨意撣了撣灰,放回口袋。
隨後,他目光抬起,看向後車座擠滿的眾鬼,手指向前勾了勾。
眾鬼:“……”草,害怕。
褚明明卻眼睛一亮,支稜著大聲問:“哥,你喊我呢?”
……
褚明明是肉眼凡胎,雖不知道他哥剛剛扔的那枚硬幣有什麼玄妙之處,但看他哥不僅能把車廂內最嚇人的鬼制服在地,還把眾鬼給嚇成這樣,心底就一陣揚眉吐氣!
不過真沒想到哈,他哥,他親哥,竟然是個會降妖伏魔(?)的玄門高人!
果然他老褚家基因就是好!
背起暈掉的女學生,褚明明在眾鬼的注視下,屁顛顛跑到褚寧身邊,興沖沖問:“哥,咱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褚寧看了眼傻弟弟,說:“等下車。”
他推著輪椅掉頭往前車門處走,褚明明亦步亦趨跟在身後,沒等褚寧問就倒豆子地把自己的經歷講了一遍,並且擔憂道:“我每次走到車門前,就會被一股力量帶回到原位。”
褚寧解釋說:“陰魂坐的車,終點站便是黃泉,當然是有上無回。”
他邊說邊推著輪椅來到公交車司機的駕駛座旁,正對上那個任憑車廂內鬧到天崩地亂,都頂著張青白臉平靜開車的司機師傅。
察覺到褚寧的視線,司機僵硬著臉,緩緩轉頭:“有事?”
褚寧仔細望著司機的眼,嘆口氣:“活人不留,你的車上錯人了。”
司機頓了頓,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堅定搖頭:“沒有,沒有錯。”
褚寧:……
他搖了搖頭,,從口袋裡摸出硬幣,低唸了句“得罪”,將硬幣向上一拋。
接著,一陣青綠色的火光閃爍,被硬幣觸碰到的司機瞬間變成一張巴掌大小的紙人,飄落在駕駛座上。
褚明明揉揉眼,大驚小怪道:“臥槽!哥,你還學過降維打擊!”
褚寧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讓褚明明幫他從駕駛座上的紙人拿起來看。
褚明明照做,撿起紙人兩面翻轉,能看到紙人折得十分精巧,除了眼睛的地方不知是何緣故,被蒙了一層灰,使得紙人眼前被遮上一層阻擋。
褚明明盯著那層灰,莫名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就在這時,只聽“咚”得一聲響起,車廂前排,新喪鬼慘叫一聲,雙腳突然被一隻憑空出現的鐵鏈鎖死。
“是誰在此處鬧事?”
一陣霧氣瀰漫。
濃霧中,緩緩走出兩道身影。
其中一個是典型的鬼差打扮,一身破舊的巡捕服,腰間別了把生鏽青銅刀,青白色的眼底垂著厚厚的眼袋,活像是幾輩子沒睡過覺。
至於另一個則氣場溫和,僅著一身玄衣,胳臂下夾了本書,閒庭信步。
他們兩個甫一現身,滿車男女老少鬼都害怕地把自己的臉埋進脖子,生怕被鬼差注意到。
只見為首的鬼差環視一圈,掠過幾個活人,率先走到被鐵鏈禁錮住的鬼魂身邊,毫不客氣地用青銅刀背去戳它:“好傢伙,剛死不到一個時辰就犯事,膽子可真肥!”
新喪鬼被上了鐐銬,卻彷彿看到再生父母般,順勢抱住鬼差大腿,卑微道:“鬼差大人,小鬼知錯了,真的知錯了,求求您快點帶我去受了那十道天罰吧嗚嗚嗚!”
鬼差稀奇:“真的假的?態度這麼好?”
他巡捕犯事陰魂百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哭著喊著求被雷劈的。
新喪鬼流下血淚,瘋狂點頭:“真的真的!求求大人快把我帶回陰司吧!我自願受苦受罰!金銀錢糧、天罰雷劈,我都無所謂!”
天罰十道最多魂飛魄散,疼的是一陣子,可那人施法燒他的魂,每秒都是死了再死的痛啊!
鬼差見狀,摸摸下巴,並不言語。
接著,他鼻尖微微抽動,聞到新喪鬼身上那股燒焦味後,頓時冷笑:“怪不得你會如此乖覺,原來是得罪了人間高功,叫人家燒了魂。”
新喪鬼痛哭流血:“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鬼差冷哼一聲,諒他也真是不敢,束魂鞭一甩,毫不留情就把那新喪鬼收到袖子裡。處理完鬧事鬼,他這才擰頭看向褚寧等人,目光凜然一瞥,最後落在褚明明手中那張紙人身上。
他輕“咦”一聲,抬手一招,紙人憑空而起,飛進他的手心。
“紙人心眼被蒙,怪不得叫錯活人踏上陰車。”鬼差嘀咕一句,避開新喪鬼不提,掃視一眼在場幾個活人道,“此地並非爾等能久留之地,且下車回家去,姑且就將今晚之事當是一場夢罷。”
語畢,他揮袖一掃,車門自開。
褚明明驚歎這鬼神本領,往車外一看,發現此時公交剛好停在人聲鼎沸的桐城美食街,街邊燈火通明,街內人群往來接踵,小吃攤販吆吆喝喝,擺了滿整條熱鬧長街。
“走了。”褚寧推他一把,囑咐道,“先送你背上的同學出去。”
褚明明猶豫一下,撓撓頭說:“那我送完她,馬上回來接你。”
褚寧朝他點點頭,安靜等在車門口,卻沒想先前從未出聲的那位玄衣陰差突然動了動手指,竟是幫他放下了車上的殘疾人通道。
褚寧訝然,偏頭朝那人拱了拱手:“多謝大人。”
玄衣陰差負手而立,眉眼俊朗平和:“不必。”
褚寧與之對視,禮貌頷首,推動輪椅不疾不徐地離開。
……
玄衣陰差注視青年離開的背影,心間隱有幾分熟悉感劃過,卻又不知從何而來。
旁邊,隨他一道的鬼差摸摸下巴,奇怪道:“人間何時出了位如此年輕的高功,他那一身功德,我崔某人見到竟也感到刺眼。”
玄衣陰差垂眸不語,只隨手一招,便將青年封印紙人時遺落的一枚硬幣收入掌心。
鬼差不知玄衣陰差為何盯著枚硬幣出神,探頭過去,隨口一問:“府君,這硬幣可有何不對之處?”
“並無。”
玄衣陰差稍稍抬眼,輕描淡寫地斂去硬幣上殘存的功德氣息。
鬼差對這種普通硬幣也並無幾分好奇,見狀便收回視線,正了神色道:“對了,府君打算如何處置方才鬧事的新喪鬼?此鬼數罪累累,只罰十道雷劈,怕是長不了教訓。”
玄衣陰差漫不經心道:“這小鬼新喪先欲招替女嬰還魂,後又恐嚇生人,靈車鬧事,便罰他受天雷三十三,再送去惡狗嶺,輪迴前永不得出。”
惡狗嶺,陰司裡有名的窮兇極惡之處,專是鬼欺鬼的地方。
新喪鬼到了這地界,日後要承受的痛苦比起靈魂灼燒,想也不逞多讓。
鬼差聞言甩了甩腰間青銅刀,爽快一笑,讚歎道:“還是府君厲害。”
……
褚寧划著輪椅走下車時,褚明明剛把女學生安頓在路邊花壇,他幾乎是狂奔折返,看到褚寧已經等在馬路邊,身後也已然不見那輛“4路”公交車,突然才有了種重回人世的真實感。
他尚且心有餘悸,連忙追問褚寧是如何下的車。
褚寧心情不錯地說:“碰到一個好心鬼。”
褚明明:“好吧。”
經過這一整晚的刺激,褚明明堅定了將近二十年的世界觀被反覆推翻又重建。不僅遇見了都市傳聞中才會有的鬼公交,差點小命不保,還發現剛認回家不久的親生哥哥,竟然是個隱藏頗深,能打遍百鬼無敵手的玄門高手!
褚明明:生活啊,它真是跌宕起伏。
隔著熱鬧的夜市,兄弟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各有明悟。
等昏迷女學生甦醒後,褚明明對其稍作安慰,又幫她叫來了家人,這才一起回到租住的公寓。
是夜。
褚寧以為褚明明今日受了驚,可能會睡不太好。誰料,零點鐘聲想起,隔壁房間竟傳來一段夢囈rap。
褚明明:“就當是一場夢,醒了很久還是不敢動。”
褚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