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
“小瑤,賀家的小子,你可是不滿意?”
幄帳中的寧遠山,刻意壓低了聲音,皺眉道:“他是家裡為你選定之人,家裡多方求證過,確認了他天賦不錯。和你一樣,他也有望去星河盟修行,我們寧家和賀家又是世交……”
“他是家裡挑的,並不是我自己挑的。”寧瑤不耐煩地打斷了寧遠山後面的話。
寧遠山搖了搖頭,嘆道:“身為寧家女子,哪有那麼多自己的選擇?”
“待我去了第三界,在星河盟證明了自己,我就有的選了。”寧瑤冷聲道。
“沒那麼容易的。”
身為過來人的寧遠山,苦澀地笑了笑,耐心解釋:“在我們這一界,你和賀家小子的修行天賦,或許算得上出眾。”
“但在第三界,天地靈氣更為渾厚,且靈氣中幾乎沒有汙濁雜質,和你們同齡的那些小傢伙們,比你倆天賦好的不知有多少。”
話裡的意思,她和賀子仁就是被舉薦到了星河盟,也不會是盟中出類拔萃的那一簇人。
“天賦也不是唯一的衡量標準,事在人為。”寧瑤明眸閃亮。
“也對,你有這個心性自信在,讓我很欣慰。”
看著她眼中的光芒,寧遠山想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朝氣,於是道:“賀小子為了見你,可是萬里迢迢而來,他對你是極為滿意。他在賀家很受寵,兩家長輩也都說好了,他如果堅持的話……”
“你也是知道的,家裡還有另外兩人,和你一起競爭進入星河盟的名額。”
寧瑤沉默片刻,嘴角漸漸噙起冷意,突然道:“他不該來岑寂山脈的。”
寧遠山愕然,深深看了她幾眼,擔憂道:“你可不要亂來。”
“星河盟,血月,陰靈廟的人,在岑寂山脈都死了那麼多,何況是他賀子仁?”寧瑤彷彿早有決定,冷聲道:“劉奇剛也死了。我,甚至遠山叔你,也未必就能活著離開。他死在岑寂山脈,又有什麼稀奇的?”
寧遠山揉了揉太陽穴,嘆道:“看來,在我不注意的時候,你已經長大成人了。”
“好了遠山叔,你還是去外面盯著吧,我總覺得那片亂石堆不對勁。”寧瑤催他出去。
就在此刻,兩人聽到了外部傳來的刺耳風嘯聲,他們沒有一絲遲疑,當即從幄帳衝出。
深沉黑暗的夜色中,兩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有幾個朦朧淡薄的灰色獸影,伴隨著亂石堆中的刺耳風嘯,奔著靜坐角落的龐堅飛去。
獸影很模糊,沒有真實的血肉軀體,彷彿由灰色霧氣所化,充斥著一股狂躁暴戾意味。
靜坐中的龐堅,似乎也覺察到了異常,已在神情謹慎地戒備。
“由山中野獸之魂,凝做的最低等階的獸煞!”寧遠山喝道。
這時的賀子仁,張衡,還有幾個縮在幄帳靜修的人,也不分先後地衝出。
“獸煞!”
賀子仁低喝。
他也是通脈境修為,能夠如寧瑤、寧遠山一般,望見那些模糊不清的灰色獸影。
他所在的幄帳其實離龐堅最近,可眼看一頭頭野獸之魂化作的“獸煞”,朝著龐堅飄忽而去,他卻沒有施手搭救的意思。
而且,他還面露嘲弄的冷笑,明顯打算看著龐堅遭殃。
“遠山叔,我們需要龐堅活著。”寧瑤輕喝。
寧遠山驀地飛竄而出。
幾個閃掠後,他就到了龐堅身前,將背後一根雕刻著炎龍圖案的銀白石柱取出拄地。
“炎陽之焰!”
一道熾烈火焰,突從拄地的石柱頂端衝出。
環繞柱體的炎龍圖案在烈焰之下,彷彿忽然變得鮮活起來,擺出張牙舞爪的猙獰姿態。
衝出數米的火焰,得到了“炎龍”的神力加持,在他和龐堅的頭頂,化為一片洶湧燃燒的火海。
一頭頭才成形不久,最低等階的“獸煞”,倏一靠近那片火海,便如水蒸氣般迅速消散,沒能真正觸及到龐堅軀體。
“怎麼回事?”
做完這一切,手握炎龍石柱的寧遠山,才低頭審視靜坐著的龐堅。
他眼睛微微眯起,冷聲道:“初見時,你體內分明沒有半點靈氣波瀾,我只當你是普通獵戶。如今才進入這片山脈,你丹田竟有了微弱的靈氣,你能否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剛感受到氣之存在,納入了一點靈氣入體。”龐堅面色坦然。
看著頭頂還在燃燒的火海,單手以炎龍石柱拄地的寧遠山,他感受到了周邊至陽至剛的高溫,補充道:“信不信由你。”
“那麼巧?真就剛剛入門?”寧遠山冷笑。
龐堅不再解釋。
“你修行多久了?”
寧瑤玲瓏身段輕輕扭擺,緩緩踱步而來,在遠處便已輕喝。
望著她那婀娜身姿,英氣十足的風采,龐堅回道:“三年。”
“三年,才感悟出氣之存在,將一點靈氣納入丹田?”寧瑤濃密眉毛蹙起,有著獨特魅力的面容透出古怪。
來到龐堅身前後,她從腰間摸出一枚指頭大小的圓潤白玉珠,朝著龐堅丹田部位照耀了一番,便對寧遠山說:“似乎,真的就只是丁點的靈氣。”
她這麼一說,寧遠山冷哼一聲後解除戒備,將頭頂那片火海收攏到石柱。
籠罩著龐堅的熾熱高溫,頓時消失無蹤。
“別怪我懷疑你,臨山鎮那麼多的獵戶,只有你家獨立在外,離岑寂山脈也是最近。”寧遠山板著臉,又道:“山中最近奇詭頻出,除了我們七大家族的來人,興許也有其他居心叵測者混入,我們不得不防。”
龐堅“哦”了一聲。
“依我看,索性將他以繩索進行捆綁,囚禁起來看護。”賀子仁不懷好意地提議,“這樣的話,他一旦有了什麼反常舉動,我們可以將他立即格殺。”
龐堅心一沉,目光頓時落向了那片陰森詭異的石堆,想著如果寧家當真如此對待,他就冒險衝入其中進行周旋。
“不必如此,他實力和境界都很低微,對我們構不成威脅。”寧瑤回絕。
“隨你吧。”賀子仁也是無所謂。
既然龐堅的修為境界那麼低,真有什麼不對勁的表現,他想殺也是一瞬間的功夫。
暗鬆一口氣的龐堅,望著那片亂石堆,這時發現白紙扇、銅錘和鈴鐺的光芒已經隱沒,只有刺耳的呼嘯聲還在。
回想先前的場景,他也覺察到有某種看不見的異物,爭先恐後地飄來。
那些他看不見的異物,應該就是被寧遠山等人稱作最低等階“獸煞”的東西,寧遠山在寧瑤的授意下來搭救自己,也是將那些“獸煞”毀去。
可是,在他的感覺中,那些所謂的“獸煞”……似乎並不是要害他。
而是身不由己地,被他觀想出來的“靈壺”所吸引,要被他收攏到自己的丹田靈海。
感覺雖然是這種感覺,但因為“獸煞”已被寧遠山清除,龐堅也無法去求證。
在他胡思亂想時,決定繼續給予他自由的寧瑤,也在觀察著石堆中的異常,和寧遠山等人探討為何會有“獸煞”產生。
龐堅又在暗中查探他的丹田靈海。
丹田靈海乃人體內秘藏一般的小天地,根據“壺天養氣訣”的說法,沒有晉升到洞玄境,未能精煉出神識者,不能看到丹田靈海的真正景象,只能進行模糊的感知。
他感知了一番,覺察到在他的丹田靈海內,混雜著許多棉絮般的東西。
棉絮般的異物,令他的感知變得不順暢,很難憑藉感應獲知靈海的全貌。
他像是失明的瞎子,在一個房間活動著,卻每每被棉絮異物擋住,觸控不出“房間”的大體輪廓。
但他漸漸感覺出,他先前吸納的那一點靈氣,一觸碰到那些棉絮異物便會很快消失。
在靈氣和棉絮異物接觸時,如有一點幽火消融了極小一塊的“棉絮”,讓那些“棉絮”也變少了一點。
不多久,他所積累的那點靈氣,就在體內耗盡了。
“你靈海汙濁不堪,雜質糟粕太多了。你修行的話,需要先聚集靈氣,將體內的雜質清除乾淨,這一步好比打掃塵封許久的房間,將灰塵雜物清理。”
“待到靈海乾淨了,你才能留得住靈氣,從而真正成為一名煉氣士。”
當龐堅不明所以時,握著微微發亮白玉珠的寧瑤,臉色冷漠地為其解惑。
因為需要藉助龐堅指引道路,她覺得自己的態度不錯了,可她骨子裡那種高人一等的姿態,其實一直都沒有消失過。
她先前丟下的盛放碎銀的布袋,此刻的解惑,像是一種對乞丐的施捨。
“哦。”
龐堅回以冷漠。
原來少女和寧遠山、賀子仁說話時,竟然在暗中觀察著他,顯然並沒有完全相信他。
“等到了那時,你才能感覺自己靈海的大小。不過……”寧瑤嘴角逸出一絲嘲諷,話鋒一轉道:“一般靈海汙濁不堪者,往往修行天賦不佳,即使靈海變得敞亮乾淨了,初始的規模也會比較小。”
頓了頓,她冷聲再道:“未來,開闢的空間也很有限。”
如孫斌一般,她也瞧出了龐堅修行資質稀鬆平常,心道難怪用了三年時間,才能感悟“氣”之存在。
在她心中龐堅不再是一個懷疑物件,她對這樣的龐堅毫不在意,就連龐堅如何得到修行法訣的,她都懶得去詢問一句。
當夜無話。
……
翌日清晨,天色剛矇矇亮,雲空依舊昏沉黯淡。
“咚咚!”
峽谷入口傳出野獸奔騰聲,不久就見一隊人馬,騎著深灰色的獨角犀而來。
強壯獨角犀身上的獸皮,像是天然的盔甲,釋放出金屬一般的冷硬光亮。
“周卿塵!”
寧家的眾多僕從,望見彪蠻之氣撲面而來的獨角犀,頓時發出驚呼聲。
隊伍最前方,一頭最為粗壯的獨角犀身上,筆挺地坐著一位高大的青衣男子。
男子相貌英俊,氣宇軒揚,比他身後的眾人足足高了半個頭,顯得鶴立雞群。
騎獨角犀過來時,他眼眸開合間如有神光乍現,待到發現寧瑤時,他眼睛更亮了,爽朗大笑道:“原來是寧姑娘,好久不見!”
寧瑤舉止變得文雅,抿嘴含蓄淺笑,點頭打了招呼。
龐堅在一旁觀察,看出她對待來人的態度,比對待賀子仁明顯客氣許多。
青衣男子的視線,從賀子仁身上掃過時,彷彿沒有看到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又對寧遠山抱拳喝道:“遠山叔!”
寧遠山笑容可掬,溫聲招手:“我就知道你們周家的人,應該也快要到了。”
等到來人御獸停住,他便主動道出了亂石堆的異常,說出了他們的困惑和擔憂。
“老韓,你去前方看看。”
名字取的飄逸秀氣,長相氣質卻相當粗獷的周卿塵,對身後一位臃腫的黃衣老者說道。
“好咧!”
身上穿著黃燦燦衣袍,衣襟繡著銅錢圖案的韓都平,從另一頭獨角犀身上滑落,等到了亂石堆前才取出特製羅盤。
他沒有著急進去,就在石堆外面轉著圈,小心地檢視著什麼。
寧瑤和寧遠山等的就是他,似乎知道他的能力,都沒有出言提醒其中的危險,任由他念念有詞地堪輿地形。
龐堅也好奇看著此人的舉動。
半響後,韓都平回到了眾人身前,胖臉佈滿凝重之色。
“散落的亂石,形成了一種能鎖住陰氣的絕陣,導致死在附近的生靈,不論人還是野獸,在一定距離內魂魄不會消散,還會被石堆吸引進來。”
抬起頭,他看著兩側的巖壁,疑惑道:“岩石,都是從兩側的山上滑落,本應該雜亂無章,可偏偏化作了鎖陰氣的絕陣。”
“真是奇怪,此陣不知當真是天然形成的,還是人為的造就。”
韓都平滿腹疑雲地說明他的發現。
給他這麼一說,眾人立即開始了議論,各種的猜測和臆想。
龐堅心神微動,不由想起小時候他跟隨父親狩獵,每次進出岑寂山脈時父親的舉動。
父親,每每在途徑此地時,都會踢動四散的石塊。
那些較大較重的岩石,他父親似乎並沒有挪動過,可許多離此較遠的碎石,都是被他父親給踢到這邊的。
按照他父親的說法,是這些亂石擋了路,妨礙了他們父子的前行。
……